第65节
“我……我要跟上么?慈姑迟疑问。宋行老也不放慢脚步,遥遥远远应了声“嗯”。
慈姑摸摸鼻子小跑跟在了她身后。
水部建在一座三层楼阁上头,慈姑走在楼阁间,她甚少登过这般高的楼阁,如今汴京城已经进入夏末,天空似乎下了几场雨之后就变得广阔起来,飘着白白软软的云朵,似乎置身高楼便能够得着一般。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从木栏杆间伸手一够那白白软软纱雾一般的一朵云,
“何事?”宋行老问。
“够云。”慈姑老老实实作答。
宋行老瞥了一眼天边的白云,似乎好一阵才想明白她要做什么,而后叹了一口气“性子如此跳脱,可怎生是好。”
之后慈姑便容吐吐舌头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团行许多年都与官府相依相存,都水监丞、通判都水监见着宋行老打招呼:“见过宋老。今儿可带什么零嘴与我们么?”,
宋行老一点都不像适才那般不苟言笑,瞧着他们就如子侄一般亲切,与他们说说笑笑打招呼,慈姑便从荷包里拿出脆皮嘉庆子糕分发诸人。
通判都水监司云惊讶:“这是您的婢女?”他尝一口手中的脆皮嘉庆子糕,嘉庆子独有的甜香满口。
“不是。”宋行老道,“康慈姑,是团行一位行老。”
“啧啧啧。”司云上下打量着慈姑,“这般年轻就做了行老,可真是青年才俊。”
他们一会便谈起了正事,都水监丞与宋行老说个分明:“如今征夫预算定下了是三百两银子,要做三百人十天的饭。一人十天花一两银子,一天便是一百文。这说多不多,说小不小。您看……”
“不行!”宋行老毫不犹豫拒绝,“这许多人都是卖力气的,要有肉有油,不然没得力气,外头一碗面都几十文,午餐和夕食两顿我只有一百文,绝对不够。”
他俩人在商言商,慈姑便与司云在一旁站着,司云担心慈姑站在一旁无聊,瞧了瞧自己案头有一只木雕的小鹿,本是自己刻给侄儿的,想起今天吃了慈姑那么好吃的脆皮嘉庆子糕,又没什么回礼,见慈姑眼珠子盯着那小鹿,便拿起那只小鹿递给慈姑,用口语比划声“送你。”
慈姑讶然,不过想起自己适才无聊便盯着那小鹿瞧了半天,许是因着这个原因对方才示好,正好两位长官们正在争辩,她也不好推辞发出太大动静,便顺水推舟接过来,比了个“谢。”
两人这一番哑语打完,似乎亲近了许多。
堂前两位长官也讨价还价出了结果,最终说定了以三百五十两银子。登时气氛又变得友好起来,司云送她们出来,又跟慈姑眨眨眼:“我照管汴河疏通之事,回头见。”
出来后宋行老就将此事交给慈姑:“以后这事便由你来全权处理。”
事关重大,慈姑忙应了声是。
宋行老交代清楚事情后便自去归家,谁知宋宏和宋雅志父子两人正待在府前候着她回来。
见她过来宋雅志立即赔笑道:“见过姑母。”
宋行老眉目淡淡:“何事?”
“是这样的,姑母,我今日去了北邙山的祖坟瞧了瞧,姑爷爷和姑奶奶的坟茔前长满了蒿草,这些天雨大,姑奶奶的坟茔后被雨水冲出了一道壕沟。我带着人今儿将蒿草拔了,又将壕沟用土补了。”宋雅志殷勤道。
这是示好,也是提醒。历来只有男丁才许入祖坟,无子之人抬举侄子也有部分是为着这点考虑。今后宋行老自己若是要葬入祖坟也是要宋雅志抬着进,亲手铲第一铲土才行。
“辛苦你了。”宋行老却仍旧面色淡淡,似乎混不在意今后。
宋宏最恨她这幅不咸不淡的样子,似乎是瞧不起他一样。自小他就被家人告诫,要敬着宋家嫡支这位大娘子。从小他家家贫,每每眼馋这位大娘子锦衣玉食,也深恨她每次对自己都淡淡的。自卑的人不去想这是她素来的待人之道,却将一切都归咎到贫富上去。
他面上仍旧笑着,心里恨意翻滚。
他攥紧了拳头,为了掩饰自己的冲动,环顾宋府打量着那些雕梁画栋、金银器皿才按捺下心气,很快这些就都是自己和儿子的了,到时候看她宋姿再怎么狂!
第76章 红烧肉
宋行老仍旧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态势, 她将宋宏请到账房,命管事的
拿出一堆店里的单据:“这是我名下交给宋雅志打理的店铺利润账册,多数亏损。
这些店以前在我名下时各个都是盈利几千上万两, 如今却入不敷出, 若不是
从前那第一家店盈利之后我才将其余店交给他,可如今这态势, 倒叫我……
宋行老叹口气:“盈利倒是小事,年轻人慢慢教总能起来。可是前些时间听说一位老师傅只因在宋雅志当众做菜时多嘴说了一句‘还没到勾芡的时间’, 就被辞退了, 容不下比自己强的厨子, 这就不是我能教会的了。”
三堂哥, 我也愿意给你个面子,只不过你不是只有雅志一个儿子, 换个别的来我也愿意如当初待雅志一般赤忱
原本想兴师问罪,谁知却是自取其辱,宋宏面红耳赤, 几乎是铁青着脸咬牙回的家,一到家便大喊:“藤条呢?”
接过来藤条反手就抽:“我叫你乱辞退人!我叫你亏损!若不行就换你弟弟去!”将个宋雅志抽得鬼哭狼嚎。
宋雅志被打得全身是伤在床上躺着修养, 孙川少不得要来探望他, 殊料宋雅志第一遭事便是问他罂粟壳如今可安好。
孙川惊愕不已:“怎的, 这就改主意了?”
宋雅志脸上闪过一丝阴冷之色:“姑母见我挨打, 说待我好了这些店都要再交给我。看来不熬煮这罂粟壳说不过去了。”
而后叫孙川去打探:“今日看见康慈姑送姑母回府, 你去打听打听, 是不是姑母给康慈姑交待了什么好事?”
慈姑接手了这给汴河堤岸司下辖工人造饭之事, 如今正昼夜苦思冥想要如何将区区三百五十两银子搭配饭菜之余还要有盈余。
“这有何难?如今你在码头上贩卖的那些食盒不就正合要求么?”岚娘不解她为何如此费心。
慈姑摇摇头:“做事情切记生搬硬套,一着不慎说不定既引得码头上食客不欢喜,又叫治堰卒们不喜。”
至于这次要用的厨子们, 慈姑决定了叫少年厨子们过来。
汪行老还有些犹豫:“那些儿郎们还小,这可使得?万一……”
慈姑倒不这么觉得:“少年郎们虽然心性向上,可一味叫他们洗菜跑腿恐损了心性,不若分批引来。”她带着的那些少年厨子们如今做菜手艺不说,人品尽数是信得过的。
便叫那些儿郎们过来,将此事宣布,说要择其优者录用,其余人也不用气馁,今后还会轮换。
这话一出果然少年们各个生龙活虎跃跃欲试。最终挑选了一部分人做厨子,慈姑笑道:“没选中的好好练习技艺,今后我们会开分店甚至还会去外地开张,缺的是厨子。”
疾风在旁边瞧得心服口服,康娘子这一招,非但安抚了那些没选中的少年郎,还在他们心里种下了远方的影子。要知道若是去外地开店,最难的便是厨子,本地年龄大的厨子家业在此不愿意过去,外地寻些厨子又觉得不可靠,可今后康娘子去外地开店,这些年轻人就是第一个去的。
他在侯爷身边自然没少瞧见这等手段,可康娘子一个小娘子能有这主意当真难得。有了这肃然起敬,陪康娘子去腌臜的猪羊行里去便也不皱眉了,反而言笑晏晏,惹得慈姑一个劲儿纳闷。
慈姑自己瞧了一圈,打算做红烧肉。
如今猪肉最是廉价,官家喜欢吃羊肉,带的满朝的文武官员、百姓也跟着喜欢吃羊肉,再加上猪肉味道腥膻,因而猪肉价格并不贵,平民人家吃得多一点,因而价格还算便宜。
慈姑教导杀猪的人放了血,而后将猪肉洗净血水,这样能祛除猪肉带来的难闻气味。她将猪肉剁成大块,冷水入锅焯水,瞧着表面稍稍凝固立刻捞出。
热锅放油,而后投入葱结、姜片、香叶、八角,炼制出好闻的香气后再将冰糖放入小火慢煎,直到冰糖咕嘟咕嘟融化冒焦糖色的色泽,这就是炒制汤色。
而后将大块肉块放入锅中,让它们均匀沾染上每一道酱汁再放入老抽,瞧着上色均匀后再倒入黄酒投入瓦罐中,加上剥了皮的栗子炖了起来。
汪三爷在旁瞧得目不转睛。吴自用问他:“莫不是下一次的朝报便要写这红烧肉?”汪三爷不理他,只字斟句酌想着如何书写这美味。
慈姑用小火慢炖,炖了很久再起锅,香醇的滋味扑面而来,汪三爷咂摸了下嘴。
此次修建汴河由水部牵头,来修建河堤的有京师禁兵,也有汴河治堰卒,这日下着雨,河堤上又滑又潮,到了中午治堰卒乌橹招呼同伴,几人拖着疲惫的身子便来吃饭。
河堤旁一处修建得方方正正的草棚便是他们临时休憩的地方,此时正往外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同伴吸吸鼻子:“好香!”
乌橹适才不小心被河堤上的泥滑了一跤,心情正不好,没好气道:“左不过是大锅饭。”
他是个老卒子了,吃过不少大锅饭,如今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锅里的饭菜:不外乎是白菘炖豆腐里面零零星星加几块肥猪肉,或者是白菘烩粉条,要么是凉拌紫萝卜,豆芽炒韭菜丝,偶尔有荤腥也不外是白水煮肥肉片,清水里几个大骨头,想起来就饱了,毫无期待。
是以他索性低头系草鞋带子,由同伴拿着自己的令牌帮自己去打菜。横竖一人一令牌也无法弄错。
可等一会儿同伴过来时一脸的错愕,似乎被震撼了。
“怎么?”乌橹问他。
同伴嘴巴长得老大,只眼珠子咕噜往手里的菜盘子上瞄。
乌橹跟着一瞧,自己也惊了:
只见菜盘里一荤一素,荤是一种油亮红润的肉块,素是一盘子冒着烟火气的白菘,旁边两个黄米窝头。
“说这荤菜叫做红烧肉,素菜叫做手撕白菘。”
乌橹打量着餐盘里的肉,这红烧肉玛瑙一般红润的色泽,肥肉部分似乎是透明的,泛着诱人的油亮亮光泽。
他能认出这是猪肉五花肉做的,看得出来五花三层,可这肥肉透明,瘦肉艳红,红处如玛瑙,黄处如琥珀,着实不像他认识的猪肉。
乌橹用筷子夹起一块,这红烧汤汁浓稠,居然几乎能拉丝出来,五花肉更是肥糯,在筷子间弹了一弹,可以想见这样的肉入口是如何弹牙。
他迫不及待就将肉块送入嘴中:
油亮肥厚的五花肉入嘴之后肥香满口,红烧汤汁甜中有咸,浓厚得几乎化不开。
肉皮软糯,肥肉部分直接在嘴间融化,瘦肉部分丝毫不柴,极其具有嚼劲,整块肉吃起来富有弹性。
这红烧汁液似乎有冰糖和香料,经过长期的炖煮渗入到五花肉内里,叫人毫不费尽便能尝到浓郁的红烧滋味。
同伴倒有别的见解:“这红烧肉吃起来入口即化,一抿嘴似乎就化在嘴里一般。”
对于长期劳作的劳役来说,油香十足的红烧肉吃下肚去很容易便得到满足,醇厚的红烧汁水,鲜甜的口感,无一不叫人垂涎三尺。
乌橹再扒拉一口肉里的栗子,这栗子被剥去外壳和松衣,金黄而饱满,个顶个的大,一瞧便知道是好栗子,炖煮后松松软软,吸满了红烧汁水后又甜又香,味道不逊于红烧肉。
整道菜肥瘦相间,油而不腻,掰一块黄米窝头就着红烧肉,不一会功夫就吃下了一整个窝头。
手撕白菘是将白菘用手撕成小片,而后洗净晾干后放入锅中,加了花椒和干茱萸爆炒而成,不知用什么法子用大火炒制得干干的,没有挂任何水分。
麻椒和花椒熬制成的酱汁裹在白菘外头,满口麻辣鲜香,吃起来格外下饭。
工友招呼大家:“还有免费的汤可以喝。”
乌橹不待别人说便忙打汤。一看不得了,这汤里居然是鱼汤。
寻常的堂厨只有开荤时便将鱼汤做一道荤菜,却没想到这康娘子能堂而皇之将这大骨头汤当作一份免费的菜肴发放。
再细看里头并不是大鱼,而是些小鱼小虾,乌橹闲时也去码头上做些生意,自然知道这小鱼小虾不好卖,只能做猫食来卖,若是寻常人家不稀罕吃此物。
可他仔细扒拉碗里的佐料,却瞧出了,这小鱼小虾皆被仔细收拾过,耐心刮去鱼鳞取出内脏,而后用小火慢熬,直到熬煮成奶白色才罢。
碗里头的鱼肉已经被炖得稀烂,鱼骨加起来不过丝丝拉拉些肉,这些的鱼汤却是极其滋补,
喝一口,醇香十足,倒比那些大鱼熬的鱼汤还要鲜美入味。
他一口气喝了许多,许多同伴亦是如此,惹得少年们不解:“师父,都说这汤好,这汤没放盐好在何处?”
慈姑笑道:“这道汤好就好在不放盐。”她适才勒令少年们不许放盐,有汤水滋润可解渴。这些人在工地上又饿又累,汤不可太咸,此时一般烧一道无味无盐的汤,人人都要来称颂鲜美。
吃饭的人有认出她的,推推同伴:“这是康娘子所做。”
“啊?居然是康娘子来我们做饭?当真可是大运气。”
“我浑家去过她家的娘家脚店吃过席都说好,浑家说好那便是好。”那人瞧着红烧肉砸吧下嘴,“可惜不能拿去与我浑家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