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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君歌 第101节

    这时刻,油滑老练如宋几也是面色如铁,他就站在城门之上,声音低沉,字字如铁,他将头缓缓低下,望住城中的兵卒百姓,望着他们饱含坚毅,血红的双目,朗声说道:“吾周虽弱,却志不能屈!咱们祖祖辈辈都活在这块土地上,咱们的祖宗神明都在这地下休养生息,遂,夏魏虽强,鹏城亦不言败!便为玉碎,不为瓦全!无论过往或是来日,鹏城上下,绝不言降!”
    他这话音一落,也是叫城下军民百感交集,他们不由想起了历年来战死的亲朋,想起了护城而亡的少城主桓冲,想起了强忍丧子之痛仍是死守城池的老城主桓淞,想起了如今就在城外二十里咄咄逼人的夏魏联军。念及此,城中军民无不百感交集,皆是不约而同,忿忿喊道:“无论过往或是来日,鹏城上下,绝不言降!
    无论过往或是来日,鹏城上下,绝不言降!
    这声声阵阵,叫原有几分胆怯的宋几都有了视死如归之感。一切来的太突然了,他虽已向邺都求援,但贼军势如破竹,如此之快便攻下了天水城,压在鹏城阵前,遂鹏城怕是已等不来援兵了,他们唯有拼死一搏。哪怕他深知,这一搏敌强我寡,怕真是有去无回了。
    然他终是举起了桴槌,重重敲在了战鼓之上,他豁然开口,放声高喝道:“人在城在!誓与贼人血战到底!”
    人在城在!誓与贼人血战到底!
    人在城在!
    人在城在!
    一阵阵叫喊声过后,往日繁华的鹏城终成了一片尸山血海,他们奋勇无前,哪怕身魂俱灭。
    周如水与王玉溪赶至丘县之时,已是晚了。鹏城已被夏魏联军齐齐攻下,放眼望去,尘土滚滚,火海一片,百年鹏城全成了灰烬。
    待到日落时分,王玉溪与周如水匆匆走入空无一人已成废墟的鹏城,皆是神色凝重,沉下了眉头。
    周如水只见,满城死寂,往日里繁华的街道之中,烟柱冲天,尸首异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幸免,惨不忍睹。四处都是血迹,四处都是灰烬,她被王玉溪牵着手自尸山血海中走过,待见一溜躺在废墟前衣衫不整全身赤裸的女尸时,终觉喉头辛辣的疼,险些呕吐出声。
    不久前,她曾眼见轰然倒塌的宁川城,彼时,她还有怜悯之情,她还觉世间遗憾许多。却如今,她却连怜悯之情都已淡漠,她的心中升起了滔天的怒火,她恨不得也一把火将夏国,将魏国烧了个一干二净。然而,她的母国积贫已久,岌岌可危。遂受如此凌辱,遂难免今日之祸。
    在她身前,王玉溪的手掌更是冰凉至极,却他牵着她,每一步都是无比的稳重,他们一步步登上已是坍塌了大半的城楼。她就跟着他,在诸多尸首中徘徊许久。终于,他们停在了一具手握桴槌,因被火灼,焦黑无比面目全非的男尸面前。
    她忍着恐惧去看,便见王玉溪慢慢放开了她的手,须臾,就朝着这面目全非的尸首深深一揖。
    见她疑惑,才道:“这是宋几。“言至此处,才又慢慢说道:“据我所知,宋府上下,本可退居丘县。然宋府中人,无一逃遁,皆是壮烈殉国。”
    “连同他那六岁小儿?”
    “然也。”王玉溪点了点头,神色悲悯。
    谁也不知,大战来临前,鹏城之中上演了多少的悲欢离合。谁也不知,在那奋死抵抗之时,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可曾有惧怕,他们会否担忧自个的父母妻儿,他们是否会怀念家门前绽放的花树,想起那屋檐下新筑起的鹊巢。
    曾经的鹏城,生机勃勃,兴兴向荣。却如今,花儿败了,城成墟了,他们都死了。百年鹏城被夏魏联军生生屠尽,宗祠被毁,军民死尽,天上地下都亡魂,夏魏的旗帜高高飞扬在残破的城墙之上,如是得意洋洋的贼人们一般,虎视眈眈满是蔑视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炙热的周土,望着这满地的忠魂。
    许久过后,王玉溪才直起身来,春风吹拂着他已是沾了污血的衣衫,他就站在残破的城门之上,遥望着远方,背对着众人。
    他慢慢走上前去,亲手拔起了城门之上那碍眼的敌旗,他将它们重重丢掷在地,才隐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对着身后的周如水,对着左卫军,对着王氏家军一字一顿,沉沉地说道:“天下方乱,群雄虎争。然,鹏城虽弱,男女老少,无人归降,无人惧死。遂吾周虽弱,骨血仍殷!”
    第230章 机关参透
    夏魏联合, 严重威胁到了周国。夏魏联军所到之处,全是腥风血雨, 人死城毁。如此,魏国新君魏超迅速坐稳了王位, 夏锦端也因她的雷霆手段, 得了夏国士族大夫们的认可。
    周国之中, 不光北境陷入战火陌, 便是西疆也是仓促陷入了战局。夏国忽出奇兵攻入岐山,周军仓促迎战,大败于此。好在谢蕴之率军出岐山突袭反击,才勉强夺回岐山要地, 缓和了局势。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早就设好的局, 纵是宁川城挡在了前头,也仍挡不住那浩浩荡荡的战火披靡而来,一波接着一波, 全都烧向了周国这浩浩大地。
    自古以来,天下大事, 不过是强者恃强争霸,弱者示弱图存。这中原大地平静了太久,忽而一动, 整个情势便就颠倒,夏魏群起攻周,旁国也是人人自危。
    鹏城之后, 便是丘县。
    丘县曾为宋几管辖,遂丘县县民无人不知他,人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人人都敬仰他。知鹏城失,丘县县民惊恐不定。知宋几亡,丘县县民更是悲痛欲绝。
    王玉溪与周如水返回丘县时,丘县县中灯火通明,处处仍是哀哭悲鸣之声。万般悲歌之中,却隐约听有妇人在唱,“虽有好音,谁与清歌?虽有姝颜,谁与华发?今为焦土,明为枯骨。唯有英魂,鬼难风灾吹不去。”
    众人驻足,细一问,才知那妇人的新婚夫君昨日已为守国死在了鹏城。遂她有哀有怨又有豪情,真是万般心思在心头,所唱之意亦是难以言表茜。
    相隔不远处的鹏城已成了断壁残垣,黑夜之中,未灭的火光依旧冲天,燎烧得天色乌红,燎得人人难以入眠。那些都曾是鲜活的生命,他们有家有口,有无限的期待与未来,却战火扑来,魂飞魄散。
    周如水近日来总有些嗜睡,这时刻听了这悲歌更是心事沉重,明是眼皮打架,却硬撑着精神不肯入睡,只死死搂着王玉溪的臂膀,双目微红。
    未走多久,新任丘县县尹便匆匆迎了来。他也算是周如水他们的老熟人了,便就是早年苦遭算计,落了个孑然一人的钱闾。
    钱闾如今无家无口,倒真是两袖清风,旁人因敌贼隐约生出畏缩之意时,他倒是坦然而对,只一心想着应敌之策。知是王三郎与千岁来了,更是心中急切,只怕二人有个闪失,早就迎在了城前等他二人。
    三人直截入了官署,钱闾早就备好了饭食,非是大鱼大肉,全是些家常小菜,有芥卤乳腐,卤瓜,清粥,米浆。虽是家常小菜,倒也已是尽力。
    为此,钱闾本不觉得有甚。却见着面色纸白的周如水,倒是生出了几分歉意,想小公主碌碌而来,他却如此招待,确实着相了。只是,如今这境况,再加他向来两袖清风,却确实拿不出甚好物来。
    遂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又朝周如水一揖道:“千岁恕罪,今逢战事,县中的摊市都闭门不开了,家家户户抠着食粮,我这府衙之中,也只拿得出这些个糙食了。”
    闻言,周如水慢慢朝他看来,因是总觉得不太舒坦,她便仍与王玉溪坐在一处。二人十指交握,十分亲密,半个身子也依旧依在王玉溪身侧,目光在案上柔柔划过,笑了笑道:“如今这世道,有米粮已是不错,倒是多谢闾公款待了。”再瞧他唇干口燥,又是放柔了声音,体贴入微道:“闾公亦未食罢?莫多礼,快快入座。”
    这话音一落,钱闾又看向王玉溪,方要告罪,便见他袖袍一拂,静静盯了眼他道:“这芥卤乳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饭,闾公费心了。”
    如此,钱闾也是松了口气,上前半步,半跪在地,持起陶壶为二人倒米浆,一面看周如水眼色,一面小心翼翼道:“如今战事紧急,君上心中烦忧。知是千岁在此,更是食不下咽。已是连连下旨,命为臣今夜送女君归邺。”
    米浆温热,清冽藏香,周如水本有些干渴,腹中更是饥饥,执起瓷杯便饮了一口。须臾,热气入了肺腑,双颊不由便红润了许多。直是过了一会,才又看向钱闾,眸中波光轻漾,笑问:“你这一县之首送本宫归邺,这丘县县民该如何?”
    她这话实是打了机锋,钱闾也是无奈,苦笑道:“为臣自是分不开身。”
    他话音一落,周如水便是一笑,这笑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与王玉溪对视一眼,勾了勾唇道:“那便待你分得开身再说不迟。”
    这意思,便是不走了。
    此言一出,钱闾直是蹙眉,兀的抬头望住周如水与王玉溪,直截道:“二位当知,敌贼来势汹汹,为臣愚钝,虽有誓死护国之决心,却未有多大的成算。”
    他这真是肺腑之言,却周如水闻之,面色直是一沉,她直是坐起身来,静静盯住钱闾,无比认真道:“天水城被破,鹏城亦丢,如今丘县横在这儿,便是北疆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再拦不住敌贼,吾周再无天险,北面疆土将一败涂地,只有败退的份。遂这一仗,只得赢,不能输。若是输了,便是尸山血海,国破家亡。”
    她这话,全在情理之中,然如今,兵缺粮欠,民心溃散,钱闾亦是愁绪满怀,他悲愤道:“臣幼时读书,曾闻,黑与白交,黑能污白,白不能掩黑。香与臭混,臭能胜香,香不能敌臭。此君子小人相攻之大势也。彼时读此句已悲慨不已。更况今下局势过犹不及亦,此遭大难,乃无由之战,不过以强欺弱,不过吞骨扒皮,竟无半分缓和余地。今知鹏城之哀,臣心中无力,更甚当年。然残局在此,臣虽愿力驱兵败,死亦不负君上,却不敢夸下妄言,乱了旁人性命。遂,女君食过便饭,既领君命,出城去罢。”
    言至此,他便站起了身来,慢吞坐去塌边,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决然褪去,神色变得很平静,语气却有些沉重,望一眼王玉溪与周如水,目光沉沉,倒像是透着他们二人望向旁人,直是饮了一口杯中的米浆,才如过来人一般,慢慢道:“千岁不知,臣近来总喜瞧如千岁夫妇一般的恩爱眷侣,如此相看,才觉人间有趣。遂臣劝千岁离去,也是存了私心。想当年,臣妻柔弱,常是怯弱多思。吾二人欢愉之时,她常神色悠远,常言,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臣便怨她思虑太重,却不知一朝相去,便是生死相隔。彼时,臣怅然若失,才知,世事茫茫,光阴有限。人生碌碌,得失难量。遂如郎君,如千岁这般的,当享乐时遂享乐,享得一日,便是万幸。何苦早入这混局,早离那乐门。”
    他此番言语全是肺腑真言,周如水闻之,一时倒无法言语。因是知钱闾过往,便不由自心中感慨,至亲之不幸,尤其是死亡,都会长久将人纠缠。无论走得多远,那些伤痛苦楚都在原地,永无消弭之日。这般感慨之时,便就执起箸来夹了一小块芥卤乳腐。
    见她的动作,王玉溪不由一笑,身体微微前倾,接过陶壶为钱闾杯中注入米浆,在钱闾微怔之时,温和说道:“只因,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他这话音一落,不待钱闾反应,周如水忽是捂住口鼻,侧身欲呕,她不过只抿了一口那芥卤乳腐,忽然间便觉脾胃翻滚,喉中涌上酸意,竟是怎么忍也忍不住,直截就要呕出酸水来。怕是污了案上饭菜,她直是跑去门前,扶着门框,真是呕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如水这一动作,王玉溪转瞬便跟了上前,扶着她的背轻拍慢哄,明是神仙之姿,却是足够温情。钱闾倒是愣住,许是前岁旧事终是他的心结,忙是瞪住案上那盘芥卤乳腐,不由有些手抖,好在王玉溪唤他去请大夫,他才回过神来,匆匆迈出门去。
    都道是久病成医,王玉溪也算是久病成医。只近日来诸事繁多,再加他常年体弱,真要有后也并非易事,遂真从未往有孕这方面去想。
    遂大夫道贺恭喜之时,三人面上都是懵懵,钱闾比他们夫妇二人更激动些,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苦着脸道:“女君,您这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啊!”这有孕的妇人,如何能担在这战局之中?于情于理都是不妥的!
    只王玉溪不容他再多言,面上仍是温润,眼中仍有喜意,却是严肃许多,朝他道:“此事明日再议,闾公不若容我二人先行歇息一夜,再做打算。”
    如此,钱闾也不好多言,忙是退去。
    钱闾一走,室中便只剩王玉溪夫妇二人,二人相对而视,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一个俊美,一个柔媚,紧紧相依,依依对望,直是过了许久,王玉溪修长白皙的手掌才落在周如水温热的小腹之上,眸色幽淡,小心翼翼道:“咱们有孩儿了。”
    他命中孤寡,从不知会有后。往日与周如水心心念念,也常觉自个是痴人说梦。遂如今一切,真叫他觉得如梦似幻,旁人一走,直是要落下泪来,一时竟有些痴傻,竟又哽咽问周如水道:“孩儿可闹你了?”
    他这一问,叫周如水更是动容,全是红着眼眶,抬手轻轻抚着他的发顶,柔声道:“月份尚浅,未有甚么动静呢!”说着,又忍不住笑,真是又哭又笑的模样,抚向他的脸,无比温柔道:“我的三郎,怎的遇上妇人怀胎,也与寻常匹夫匹妇一般?”
    这话直叫王玉溪也笑出声来,只是这笑中带泪,须臾,才靠在她怀中,慢慢说道:“咱们,也不过是寻常人家。”
    生死大势面前,不过都是寻常人家。
    第231章 机关参透
    周如水曾经无忧无虑, 以为世间一切都在她脚下。她站在周土之上,因着王族血统, 无所不能,无所不可拥有。
    遂在前世, 一切得到在她眼中都是理所当然, 世间如此简单, 富裕, 健康,快乐都是垂手可得。遂她不知生之可贵,生之难得,直至国破家亡, 直至身死无念,她才知世间一切如此难得, 人走茶凉,势去楼空,浩浩荡荡曾是繁华壮丽辉煌无比, 到头来,亦能了无痕迹, 如同从未存在。
    于是,到了这一世,她日日提心吊胆, 她觉世间一切都如此可贵难得,她满心沧桑,饱含战兢地走在这红尘路上。她日日所盼, 心心念念不过家国长安,她从未为自个求过甚么。
    然在这家国遭难,焦头烂额的时刻,当腹中鲜活的生命孕育入她的体内,她忽然就又充满了无限的奢望。甚至有一刻,她的心中涌上了无尽的胆怯,她真想立马离开这是非之地,躲得远远的,直到腹中孩儿呱呱坠地,她才敢从胆怯的壳中探出头来,面对眼前的艰难险阻。她的愿望太多了,她盼她与王玉溪的孩儿平安喜乐,她盼他能顺顺利利地来到这哪怕可算是千疮百孔的人世间,走一遭,瞧瞧风景,感受生而为人那无限的欢乐与哀愁。
    然而很多愿望,也只能暂且埋在心底。他们到底不是乡野间的村夫村妇,提起行囊便能四海为家。
    夫妇二人都是一夜无眠,二人紧紧搂在一处,闭着眼睛,五指交缠,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这一刻,在王玉溪的心中,世间一切都不如这小小一方榻席美好,这是他生命中最最浓厚沉重的色彩。他偷偷睁开眼,只见月光温柔地泄在周如水面上,不由凑上前去,在她脸颊上轻轻一个吻。
    感觉有些痒,有些甜,周如水闭着眼,在他怀中笑了,睁开眼来,便见王玉溪紧紧盯着她,黝黑的眸子亮得不可思议。他还又凑上前来,就贴着她的脸问:“阿念欢喜?”
    周如水以脸蹭他,二人的脸颊贴在一处,都是如玉的颜色,她轻轻答:“欢喜。”说着,与他交缠的手指稍稍用力,甜滋滋地说道:“方才想了许多,也不知这一胎是男是女,遂就念头不断,就想与你子孙满堂。”
    说这话时,她一双眼都弯成了月牙。王玉溪盯着她,弯唇一笑,“彼时你我便是老夫老妇了。”
    “老夫老妇又如何?彼时你我还这般搂在一处,老皮老脸的,也互相欢喜。”
    “我之一切,均是你的。”
    “那,夫君欢喜么?”
    “原以为心中持静,已达物我两忘,事事可淡然处之,却每遇夫人,心中盈盈,特是今日,别是欢喜。”
    “若非不许,真想与夫君不醉不归。”
    “真是胡闹。”王玉溪瞥她一眼,笑得温润。
    周如水也笑,不由说道:“这倒叫我想起了一桩事儿,早年王兄方在宫中种下杏树时,曾与我一道埋了几坛子酒在西苑的杏树下头。也不知王嫂赌气伐树时有未瞧见,那几坛子酒可是我亲手封的,彼时力道小,弄起来可费事了,莫要被砸了吧!”说着,她真就咂咂嘴,全是一副孩子气的模样,若是不知的,只当她是个娇娇,美艳如桃,快乐似雀,怎能瞧出是要当母亲的人了。
    知是周如水怀胎,钱闾自然不敢多加打搅。直是守在官署外,就坐在牛车上办公,全无懈怠主持着城中防御。待得知女君起了,才端正姿态,拜门入内,不知的还当这官署是周如水的公主府。
    钱闾一心求着周如水归邺,却这次他拜门而入,只见王玉溪与周如水各居一侧,几案之上,已是摆上了丘县舆图。二人聚精会神,不时凝眉望住夏魏联军如今驻军所在之处,见他来了,不过招招手,直截就问:“一夜过去,闾公可有退敌之策了?”
    王玉溪堪堪朝他看来,直如真神仙中人。他一丈夫也不由晃神,更是被问住,一时倒不敢再提劝归女君之事,直是朝他一揖,认真答道:“夏魏联军如今屯兵天水城,兵强马壮,拥兵二十万之众。然吾丘县,战马不过三千,兵不过三万,众寡不敌,若待援军,怕也不及。如此,臣已聚齐县中百姓,收聚县中牛驴。彼时,夏魏联军若是攻来,臣将以牛驴相连,堵住自家退路。彼时,兵无退路,自有必死之心,便是众寡不敌,亦可以死继之。”
    ”置之死地而后生么?”王玉溪沉吟,端的是不动声色。
    闻之,钱闾飒爽一笑,堪堪道:“苟利国家,此身何惜?”
    “然这却不是必胜的决心,闾公豪气干云,却忘了昨日女君所言么?”王玉溪淡淡看他一眼,暖风刮入窗棂,他如玉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向几案之上的舆图,风华潋滟的眸子微微一眯,望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周如水一眼,一字不落,将周如水昨日的话,慢慢重复道:“天水城被破,鹏城亦丢,如今丘县横在这儿,便是北疆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再拦不住敌贼,吾周再无天险,北面疆土将一败涂地,只有败退的份。遂这一仗,只得赢,不能输。若是输了,便是尸山血海,国破家亡。”
    言至此,他才抬眼,又望一眼钱闾,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生而不易,便是死,也当死的值得。”
    他望向钱闾之时,半边的侧脸便展露在透窗的光线之中,清隽无双,如月如仙。周如水水色潋滟的眸子望向他,不知为何,因他的话胸口滚烫之际,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莫名担忧涌上心头。
    彼时,便见钱闾一怔,又是朝王玉溪一揖,神态也更是恭敬,开口问道:“如此,公子可有妙计?”
    “不过想起几桩往事。”王玉溪不可置否,平缓的语调中带着天生的清贵矜持,直是顿了一瞬,才慢慢说道:“早些年,夏国国力全未有如今昌荣,若问它为何落败,便是因天灾无情。据闻,朝和十七年,夏国之中,一夜之间,河溢通泗,大水如猛兽过境,以至夏地大半城池溢入水中,千万余家不复生还。如此,夏国势力一蹶不振,比起旁国,整整倒退十年不止。”
    钱闾听得一怔,周如水心中亦是咯噔一声,只觉胸口一时间被憋着了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隐隐发闷,谈不上痛,却是周身的不爽利。
    如此,就听王玉溪继续道:“如今之势,非困敌便能自保。不光北境,西疆亦险。唯有将北境敌贼全军剿灭,才可灭敌贼士气,亡周旁小人之心,得一时之息。”
    自古弱国无旁友,若是周国节节败退,再无防御之力,怕是不止夏魏,旁国也将见利起意,群起攻之,到时,群狼攻来,周土真就成了一块腐肉了。
    钱闾哪里不知,只是无法,如今听还有绝佳之策,意动道:“遂,公子的意思是?”
    “以水代兵。“王玉溪胸有成组,说着,伸出指来,指向一旁的丘县舆图,勾唇一笑,眸色幽淡,慢慢说道:“如今,夏魏联军已驻扎天水城,攻破鹏城,论士气高涨,丘县不敌。论地势,却有翻手乱局之机。若,在此引丘山谷水两道,夹塞其中,引河、沟水淹灌鹏城天水二城,余下敌军再盛,亦是神仙难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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