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三年前的火灾,也是你隐藏身份计划的一部分?”董鹏想了想,又补充问道。“对,我代替了老张,但面貌毕竟不一样,为了不被人发现,我必须想个合理的理由把自己的面貌遮盖起来,我就想到了火灾。我放了一把火,把旅店烧着,然后自己则躲了出去。因为旅店离村子有段距离,村民们赶来时火已经烧得差不多,却没见到我。我几天之后裹好脸,戴上面具回来,告诉他们我自己从火场里逃了出来,划船去治伤了,但脸被毁了容,只能这样见人,再加上我又传播出去坠崖死亡的冤魂不散的传言,村民们都不再深究,对我的话也就相信了下来。”
“你这一躲,就躲了三年?”董鹏目光中显露出一点深沉,“隐姓埋名,失去原本的所有,使得自己终日见不得光,如果不是我们发现,还要继续这种生活,你觉得值得吗?”
郭辉低下头,微微抖动的肩膀显示出他情绪的波动,“其实,被揭穿之后,我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说实话,我不知道还要以这样的情形去生活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自从隐姓埋名后,总有块石头压在心里似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简直就要透不过气来,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想我倒不如去自首,或许坐几年牢,还能重新站在阳光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很多犯人在这时候都会像你一样,心里存有悔恨之意,但这并不能改变犯罪的事实。”
第二十五章 抹不去的悲情
郭辉抬头,“我只想知道,你们是怎样怀疑我的身份的?”
“可以说,最早发现你不是老张的人并非警察,而是她。”董鹏转向吴宁,微微一笑,“你既然想问,就让她给你讲解好了。”
原本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正听着董鹏和郭辉的对话,又像是在出神的吴宁,见董鹏点到了自己,才想拒绝,接收到董鹏鼓励的目光,也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桌边。
吴宁在郭辉面前坐下来,平静地注视着郭辉,“郭辉,你要知道,人就算隐匿了一切,不能彻底摒除的,就是感情。首先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你的态度,在我们初来那天,你一心想要把我们赶走,怕被我们发现你的秘密,但这正使得我思索。后来在提到三年前发生的事情时,你并不回避,态度很是自然,从感情上说,任何人在面对噩梦时,都会产生情感的波澜,除非死人、着火、毁容这一系列的事对你并没造成太大的影响。”
“没想到,我的小心谨慎反倒惹来了麻烦。”郭辉自嘲一笑。
“你是心里有鬼,所以凡事都太过谨慎了。”吴宁依旧看着郭辉,“你没有心思经营,旅店不过是个身份的掩护,所以你自然希望客人越少越好。至于村子里的人说你在火灾后就变得孤僻,很少和人来往,是因为那毁容后的样子会吓坏小孩子,事实上,你是为了尽量避免多接触被看出端倪来。”
“就凭这一点,你就认为我是郭辉?”
“不,就算我的猜测正确,也只能证明你不是老张,而没有想到你就是三年前本该死了的郭辉。真正使我确定你身份的,还是发现于芳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我知道,是我放了芳芳太多次,是不是?”郭辉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苦涩,“我早就猜到这样做会引人怀疑,但我还是做不到看着你们去抓芳芳,自己却视而不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抓住芳芳,即使是牺牲我自己。”
“你确实帮了于芳很多次,显然她不相信三年前你的死是意外,也许她当年就察觉出刘慧慧、邓峰和孙刚的表情有异。你设计刘慧慧他们为你的掉落山崖起了推动作用,他们不知情,惊慌下会露出些破绽也不足为奇。或者,于芳和我一样,观察出了山崖上的地形,会失足坠落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你千算万算,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人心,有谁会心甘情愿去接受自己所爱的人一转眼之间就这样消失在了面前,天人永隔?”
吴宁说这话时声音很低,仿佛有种莫名的心绪深深浅浅地在空气中浮动。了解她经历的程彻和董鹏,自然不难从这番话中发觉,吴宁确实解开了心里的一个结。至少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对父亲存有的是一种由衷的怀念,和血脉相连的亲情。
吴宁略作停顿,似乎调整了一下心情,继续说了下去:“出于某种原因,于芳确认了你的死亡与那次同行的几个人有关,所以她设下局,杀死了那三个人。唯一剩下的,就是当时也在场的老张,她来到雾村,就是为杀了最后一个仇人老张。可你被推下山崖的时候,我们分明见到了逃走的于芳,你却一直在掩护她,这令我对你原本的身份有了一点儿猜想。”
“我那时没思考太多,一心只想如果我不说,你们就无法给芳芳定罪。我知道你们要抓芳芳,所以想尽办法引她离开,但她偏又不肯放弃,你们来后不久,我就收到她的字条,约我在三年前出事的崖边见面,我猜想她应该还不知道你们来了在查那件事,我想通知她,但又找不到她的人,唯有忐忑去赴约再另做打算。”
“你想把事情掩饰起来,但却没有成功。”吴宁接话道,“你确实很有心,要不是你引开于芳,也许当天我们就能抓到她。”
“我听到你和这位警官说要到山上三年前的事发地去查看,可同一时间,芳芳也约我去那里。我在你们到之前,在崖边的石头上留了字条给芳芳,但因为怕你们提前到达发现,所以没写明我是郭辉,只说了我改在另一边山崖等她。本想等芳芳赴约后再和她解释身份,谁知芳芳趁我没察觉就把我推了下去,也因此没来得及向她说明。”
“我们去山崖的时候并没发现字条,应该是于芳毁掉了吧。”程彻插话进来,摸着头分析道。
“你改变地点的决定并不成功,原因在你不了解于芳的目的和行动,于芳每次动手,都会按照一首关于洋娃娃的儿歌,而那首儿歌的第四句是‘树上小鸟叫喳喳’,也就是说,这桩案子,应该与树有关。”
“树?难道……”郭辉听了吴宁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是因为山崖下的那棵大树?”
“不错,就是三年前被你当作道具的大树,三年前它帮了你,可这次很可惜,正是它暴露了你的纰漏。”
吴宁的话令在场所有人深思。所有的事都或多或少存有两面性,在犯罪中,诡计是个双刃剑,帮了郭辉,也毁了郭辉,这并非一种讽刺,而是早已注定的规律。
“在你滚落山崖的时候,我留意到你手上的绷带被划开,手上虽然带有血痕,但那是新伤,没有烧伤的痕迹,至此我已经确定,你的绷带和面具不过是掩饰身份的噱头,让人远离而不敢深究。之前都只是怀疑,但让我确认你是郭辉的,是那次我们在山上的搜捕,你在门外听到我们要上山找于芳,就抢先一步去通风报信,不过让我奇怪的是,你既然找到了于芳藏身的山洞,为什么不趁机和她说明你就是郭辉?”
“时间不允许,要解释三年前的事就必然要交代始末,可你们随后就会到来,我不敢多停留,但我又明白,只要我现身,为了除掉老张而来的芳芳肯定会不依不饶,为了不耽搁时间被发现,我就索性先丢个字条给她,我想芳芳肯定会毁掉字条,并且就算被你们发现那字条,也查不出出自谁的手。”
“然后,你就在于芳逃走的路上拦住她要解释?”这次开口说话的人是程彻,他皱起眉,但这表情出现在他的娃娃脸上总少了几分凝重感,像是个懊恼的孩子,“亏我还以为是你帮我们抓到了于芳。”
吴宁忍住笑意,坐在程彻身旁的罗子林也是一脸暗笑的表情,看来明眼人都不会像程彻这样迟钝地自作多情,把人都想到最好的方面去,不过,这也是他最可爱的优点之一。
“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你当时和于芳说了什么?或者说,是不是给了她什么东西?”吴宁双臂环胸微微一笑,“作为意识中确信你已死,并对老张怀有仇恨的于芳,不可能仅凭你说几句话就相信你是她死去了三年的爱人。”
“是,但有一样东西,三年来我一直小心保存着,那是把随身物品都套在逃犯身上做伪装时,唯一因为不舍而保留下来的,就是我和芳芳定情的戒指,我和她各有一个,是对戒。”
“仅仅是这样?”吴宁扬眉,“如果说是老张在你坠崖时趁机捡到的也不足为奇。”
“不,我们交换戒指时,还有句只有我和芳芳两人才知道的誓言,那就是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今后还有多长远的路,我们都要永远在一起,绝不分离。我在小路上拉住她时,在她耳边说了这句话。”
“绝不分离……”吴宁低声重复着,可对于眼下郭辉和于芳两人的处境来说,这誓言变得多么遥不可及而又微带着些嘲讽。
程彻也轻声叹息道:“要是你把这句誓言写在之前给于芳的字条上,我想于芳会更早知晓你的身份,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郭辉愕然看向程彻,目光中带了些了悟,可惜生活不是放电影,没有事情能够倒带重来一次,没有任何人做出的决定不存在瑕疵,有些时候,只一步的偏差,结果却是万里之遥。
沉默了许久的董鹏终于动了动身子,接过话题,“可以说,你为了救走于芳,两人逃离,也做出了周密计划。我们留下收拾残局的警员小乔反馈回消息,说那一对吵架引开我的人,以及戴了面具的那几人都被抓住,证实是有人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照着去做。要不是我们提前察觉到你是郭辉,并且做下部署,恐怕你的计划就成功了。”
“可最终还是失败了,不是吗?”郭辉苦笑。
“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董鹏顿了顿,犀利的视线在郭辉脸上巡视,“既然你对于芳还有这样深的感情,于芳显然也还爱着你,当初你诈死的时候,为什么不让她也留在你身边?”
“这一点,我真说不清。在诈死实施前,我自己也没信心是否会成功,所以并没提前告诉她,打算诈死那天,我在上山前塞了一张字条在芳芳书包里,告诉她计划的全部和我欠债的事情,我给她留言说,假如她不介意和我就此隐姓埋名生活下去,就让她结束后等我,我会回去找她。可她并没在旅店等,我刚才也说过,我偷偷回旅店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没留下只言片语,也再没回来,所以我以为她不愿意和我再在一起,才在失望中放弃了,不想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可你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再回来的于芳还是带着对你的爱。”
“警官……”郭辉突然激动地站起身,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的恳求,“我认罪,我会做最配合的犯人,但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们一件事?就算是我最后的请求!”
董鹏坐在原地没有动,声音平静而沉稳,“说说看吧,如果不逾越我的职责。”
“我知道我不能再去见芳芳了,您能否在见到她时帮我问问,既然还爱着我,三年前她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这件事困扰了我好久,我真的很想听到答案,虽然我已经无法当面问个清楚。”
“好,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
听到董鹏肯定的回答,郭辉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跌坐回椅子上。但仿佛被抽干了身上所有力气,挫败的脸上写满了绝望,或许,还有些对于某种东西的不舍。
吴宁静静地看着郭辉,她的目光从长久以来的观察,转为了淡淡而不易察觉的同情与怜悯。对于郭辉来说,此时最想做的事,大约就是再见上于芳一面吧?要是让他重新选择,他也许不会走上同样的道路。只可惜,人生只有一次,不能重来。
屋子里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午后的日光从玻璃窗里洒落进来,在一室的静谧中泛起层层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