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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唤了几声丁琳的名字,她斜倚在墙角,全然没有反应。我爬到她的脚边,她的胸脯没有因为呼吸而上下起伏,白净的额头上一个血洞还在往外流着鲜血。这应该是男人刚才来追我前,为了防止丁琳逃跑而下的重手,没想到丁琳因此而丧命了。
    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晔君的血衣,死在我面前的丁琳,奄奄一息的眉眉,在倒满汽油的男厕所里,我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遇到了变态杀人魔,看来我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不一会儿,男人又抱着一个女人进来。这个女人看起来不太对劲,她瘫软无力的身子垂下来,好似一个没了主心骨的木偶,如垃圾一样被男人扔在我面前。借着门外投来的光,我看清她惨白的脸,她毫无疑问是一具尸体了。受了很重的伤,和丁琳的尸体比起来,她的血已经流干了。
    门最后一次被锁上,永远不会再打开,男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一小时后,我也将沉沉睡去。
    chapter 5
    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管新来的那具尸体是谁,也不在乎眉眉是否已经死去,反正迟早我们都是要死的。
    我想起方才在门外拍的照片,墙上那些报纸的内容,于是掏出手机翻看起来。
    细看照片之下,这才发现墙上蓝色的救生圈中央,被画上了一个红色六角形。放大照片,旁边张贴的报纸全是有关那起流浪汉轮奸女生的报道,从案发到破案后的审判,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虽然看不清,但黑色的大幅标题仍能看出内容。
    将这些报道串联起来,大致意思是两名流浪汉在轮奸了那位受害女人之后,还把她关在游乐城里折磨了六天,才将被害者残忍地勒死,在焚尸灭迹的过程中,两名流浪汉引发了一场小小的火灾,消防队赶来的时候发现了烧焦的尸体。因为损坏严重,警察没有办法确认死者的身份,但死者手上的手表成为了关键的线索,那块手表冥冥中仿佛要为它的主人报仇一样,竟在大火中幸免于难,因为是著名品牌的手表,通过表壳后的编号警察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更神奇的是,在那块手表的表面上,找到了一枚不属于死者的指纹。正是这枚重要的指纹,让警察找到了两名流浪汉,这枚指纹正是其中一人在抓住死者手腕时留下的。在审判过程中,两名流浪汉承认强奸了死者,但否认勒死并焚烧了尸体,他们一口咬定是死者精神受了刺激,自己点燃了火,并在大火中上吊自杀。面对这样一个谎言,没有更有力的证据进一步证实死者是死于他杀还是自杀,双方律师反复拉锯战之后,虽然两名流浪汉犯罪性质恶劣,作案手段残忍,但最终被免于死刑,处以无期徒刑。这个结果,让死者的家属实在难以接受,死者的母亲当场脑出血被送往医院,三天后,就在死者的哥哥姐姐看护下,死者母亲撒手人寰,与女儿一同乘鹤西去。
    我对这件曾经轰动一时的事件渐渐有了印象,在那段时间里这起案件妇孺皆知,有支持死者家属要求判决两名流浪汉死刑的社会人士组织了游行,但也有学者名流在电视上对废除死刑的必要性高谈阔论了一番。这件事情也就在喋喋不休的争论声中,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每天都在不断上演的悲剧,让人应接不暇,记忆也在每天的日报中更新。
    谁还曾记得那个被害女人的名字呢?
    就像没有人会记得死在这里的我们一样。
    我的手机已经快没电了,我在厕所里转了一圈,仍旧没有一丝信号。我打算在墙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还有丁琳,可以的话,还有另外两位。
    我走到眉眉身边,想问问她的真名叫什么,还没开口,我突然看见她那只感觉一折就断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手表,看了眼手表的款式和品牌,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和那名女死者的遗物是同一只,边缘还有烧焦的痕迹,时针也定格在女死者去世的时间上。这个时间也正是刚才黑衣男人所说的一小时之后,正是那个女死者的死亡时间。
    这个行将入土的女人真的是眉眉吗?为什么黑衣男人会对她这么温柔地说话呢?
    盖在她身上的衣服,在袖章的位置缝了一个六角形的图案,和门外救生圈当中的那个是同一个标志,仿佛有着某种重大的含义。
    黑暗对人类来说并不是最可怕的物质,前所未有的恐惧,全部存在于人的脑海里。
    我几乎崩溃在我的推理和想象之中了。
    晔君曾经和我讲过一个带有迷信色彩的故事,他告诉我,人死后会去一个渡口,在那里渡过一条分隔生与死的河,会有一艘渡船在河面上渡客,但必须凑满一艘船的乘客它才会驶离渡口,如果超过一定的时间,那艘船上的人就无法抵达彼岸,就会变成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
    渡船所需要的乘客人数,正是六个。
    如同拥有六只角的六角形一样。
    我掐指一算,除了被害的女死者和她的母亲,加上这个厕所里的四个人正好凑齐了一船人。
    我们所有人的钱包手机都在,显然不是为了劫财。我们几个女的也没有受到任何性侵犯,也可以排除劫色。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杀人魔,只有那名女死者家属为了超度亡灵的变态祭祀。据我个人的猜测,我们这几个女人之所以会被带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就是两名流浪汉强奸女死者的第一现场。在这里喊破喉咙也没人会听见,像是专门为了罪犯而建造的一样。
    除了关注晔君的三个人之外,多出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也许已经死去的那个人才是眉眉,我翻了翻那具尸体的衣服口袋,找到了手机上她的账号和用户名,果然如我所猜,这具尸体才是真正的眉眉,她第一个赶到环寰游乐城,可能是黑衣男人第一次下手,技术还不算娴熟,在眉眉抵抗时杀死了她,当时血腥的场面从尸体上那恐怖的伤口上就可见一斑。
    那么我眼前这个如骷髅般苟延残喘的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没有受任何的外伤,她变得如此虚弱很可能是长时间没有吃东西喝水的原因,黑衣人如此残忍地拘禁了她那么多天,为什么刚才又突然那样地关心她,要为她盖一件衣服呢?
    我实在猜不透其中的奥妙之处。
    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很快黑衣男人就会往地上扔一个烟头,把整个厕所变成为女死者陪葬的坟墓。
    按亮手机屏幕,望着屏保上晔君俊秀的脸,希望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与他一起度过,哪怕电量维持不了几分钟了。
    我曾经是那样的爱他,后悔和他吵过的每一架,也许那时候忍让一步的话,就没有今天这样离奇的遭遇了。
    屏幕上晔君那张笑盈盈的脸,在泪水前变得模糊起来,黑色眼影混合了眼泪滴落在屏幕上,一个个黑色的圆点慢慢遮盖住晔君的照片。
    顷刻间,一颗炸弹在我的脑袋中爆炸,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我趴在蹲坑旁剧烈地呕吐起来。
    真相也在一步一步脱离我的肉体,在眼前一块块龟裂的墙砖上,慢慢被拼凑起来。
    仿佛一部惊悚片,出乎意料的结局,让我恐惧而又备感恶心。
    chapter 6
    我必须要从这个厕所里逃出去,虽然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但我并不想就此死去,因为我会为自己到这里来的原因感到羞愧。
    我是为了寻找晔君而来的。
    如果我小时候的数学成绩再好一点儿的话,我就会发现这个问题了。
    晔君那身衣裤上沾到的血迹,从血量上来看,一个人要是流这么多血早就应该死了,如果晔君已经死了,那岂不是已经有了七个人,超了一个人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晔君才是主谋,那个黑衣人就是他,被我黑色泪水遮盖面容的那张他的照片,像极了这个袭击我的黑衣男人。两年没有和晔君见面,每天能看见他的照片,虽然脸没变,但他把身体练得比以前更魁梧,这是在照片上无法觉察到的。
    晔君正是那个女死者的哥哥,躺在地上濒死的女人应该就是女死者的姐姐了。也许晔君没有办法找到那么多的陪葬者,一定是她自愿陪葬,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刚才在门外看见了墙上标写着楼层的数字,这里只是一楼。门肯定不通,蹲坑下的管道连手都伸不进,更别说一个人要钻过去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蹲坑上那排高高的窗户了。
    我把丁琳和眉眉的尸体拖到了蹲坑旁,对她们两位暗暗祷告了一番,希望她们不要怪罪我对她们尸体所做的事情。将两具尸体叠在一起,我站了上去,因为脚下不是很稳,所以不敢跳,手距离玻璃窗户还是差了一截儿。
    我把头转向了地上的女人。她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可没有办法向厕所外的同伴发出信号,只能表情痛苦地艰难呼吸着。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掀开她身上的衣服,把她翻了个身,用力将她往蹲坑边拽去,让她面朝下挤在靠近蹲坑墙根边,再将厕所里所有的衣服都盖在了她的身上,她竭尽全力发出的一点点声音,也被这些衣服吸收了。我真希望她能快些死去,那样我就不算杀人了。
    “我绝不能让你们得逞!绝不能让你们得逞!”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为自己鼓劲,一边将丁琳和眉眉两个人的尸体压了上去。
    搬完她们的尸体,我已是累得气喘吁吁,还有伤脑筋的一点是,单凭我的手没有敲开玻璃的劲道。
    晔君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本想拿来焚灭我的绿色漆皮桶,这个时候会变成我手里的一个重要工具。
    我拎着漆皮桶,双脚踏在三个女人的身上,内心体会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的真谛。这位让众多无辜者陪葬她妹妹的女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也算为丁琳和眉眉报仇了。
    我将一只脚踏在蹲坑之间的隔墙上,鼻子已经可以闻到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新鲜空气了。
    我开始抡起手里的漆皮桶,奋力朝玻璃窗砸去。
    可能玻璃上贴了黑色膜的关系,砸了几下玻璃没有丝毫损伤,弄出来的响声穿过厕所门,传到了外面晔君的耳朵里。门缝下的光被阴影遮蔽了,可能是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正偷听着这里的动静。
    很快,传来了铁链晃动的声音。
    他一定是感觉到了不对劲,要开门进来了。
    我加快了手里的频率,一下,两下,三下,玻璃裂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晔君已经将锁门的铁链从门把手上抽了下来。
    胳膊酸痛不已,腋下的筋绷得很紧很紧,我几乎举不动那只漆皮桶了,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再砸一下玻璃就会碎了。
    “哐啷”一声巨响。
    几乎和晔君破门而入的同一秒,我打碎了玻璃窗。
    他快步向我冲过来,眼见就要伸手拉住我的衣服时,一个踉跄,滑倒在湿滑的地上。
    这是天赐良机,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撑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从窄窄的窗户里挤了出去,没有清理干净的碎玻璃,把我扎得浑身是血,但这点儿痛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呢?
    我一下子无法适应如此明亮的环境,刺眼的阳光让我双眼流泪,我不得不把头转回厕所里。
    晔君万分扭曲的脸,凶神恶煞般对我叫道:“你给我回来!”
    就和以前吵架时一样,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的话,我冲着他摆摆手,倔强地扭过头去:“再见。”
    我翻身从窗户上跳了下去,可是瞳孔留下的最后一个影像,竟是晔君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为什么他会笑呢?
    一秒后,我才明白了这个笑容的含义。
    厕所门外墙壁上,标示楼层的阿拉伯数字“1”旁边,还有一个数字“0”,但它被那只蓝色的救生圈挡住了。
    几秒后,我才落地,嘴巴嚼到了草的味道,身体变得越来越放松,仿佛马上就要飘浮起来一样,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让我只想闭上眼睛。
    不知是哪个内脏破了,滚热的血从我的嘴巴和鼻子里涌出来,我的舌头抵住了气管让我没有办法呼吸,头顶上黑洞洞的窗户正俯视着我,看我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路。
    我倔强地与它对视着,不服输地不愿闭起眼睛,但涣散的视线已没有办法对焦了。
    我还是成为了渡船上,那第六个乘客。
    坠落时与我分离的手机在角落里发出响动,那是晔君的微博又有更新的提示音。
    许久没有更新的微博页面上,弹出他的最后一条微博:
    亲爱的妹妹,我终于不用再等她们了,我去结婚了。
    重叠的人
    面具下的每张脸孔,
    最终,都会成为同一种人。
    chapter 1
    戴上手套,我低头凝视着手术台上的小羽,她俏皮地冲我嬉笑着,又在护士转身之前收起了笑容,摆出和我的其他病人一样麻木的表情。
    我知道小羽爱我,也知道我和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她第一次来医院的时候,是我接待了她。那时的她大学刚刚毕业,略显青涩的短发下,是一双黯然无神的单眼皮眼睛。她告诉我,她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因为嫌弃她的单眼皮,要跟她分手,为了挽回男朋友,小羽想到来做一个开双眼皮的手术。
    我心里很清楚,那根本不是她单眼皮还是双眼皮的问题,这只是她男朋友的一个很烂的分手理由罢了,否则怎么会交往三年才受不了?
    或许是出于对小羽那份纯真的心疼,我不允许在我手里的病人,在整容过程中失去她们的自尊和骄傲。单单开双眼皮并不能使小羽变得光彩照人,我为她制订了周全的整容方案,开眼角,隆鼻,丰唇,磨颌骨,当我把这个循序渐进的一系列手术告诉小羽的时候,她有点儿怀疑地问我:
    “到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会有一张男人无法抗拒的脸。”
    “我的男朋友会回心转意吗?”她依然对他念念不忘。
    “岂止回心转意,他会深深地爱上你。”我信心满满地说道。
    小羽开怀地笑着在合约书上签了字,她指了指办公桌上我妻子的照片,说:“我会和你妻子一样漂亮的。”
    “她一点儿都不漂亮。”我伸手把相框压倒在桌子上。
    之后的六个月里,我见证了一个全新的小羽诞生,近乎完美比例的脸庞,如艺术品般精致闪耀,她比任何一个女明星都要美丽。小羽的整容手术非常成功,每次她回来复查的时候,都会两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向我提起整容后有趣的遭遇。在路上,会被男性无缘无故地搭讪;跳槽时,面试官的目光更多停留在她的脸上而不是简历上了;更让她高兴的是,男朋友又重新和自己在一起了。
    好景不长,小羽的男朋友再一次和她分手了。和小羽众多优秀的追求者相比,她的男朋友每个方面都不如他们,他承受了太大的压力。
    “为什么要和我分手……为什么?”小羽在我办公室里痛哭流涕,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脸惹的祸,我不应该整容变成这个样子。”小羽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神里透出厌恶,“他说他没有安全感,觉得他配不上我。”
    我递去纸巾盒:“你应该坚强一点儿,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你应该找一个爱你胜过爱你脸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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