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特意强调了个“填房”和无婚配,把二郎温询对姝黛的那层意思,给打趴了下去。姝黛原还担心姨母也劝自己与二表兄呢,听姨母这样说,顿时松了口气。
但见排在第一的殿中侍御史,河东北氏旁支,进士出身,年岁二十二,在京无房,暂住在衙署,廉洁勤恳,相貌端正,颖悟能干。
排在第二的是个太医院医博士,瞧着清清秀秀,干净澈爽的。这个就算了,姝黛外祖父家就是从医,再跟医博士打交道,日子过得怕是没甚新意。
第三的是从三品太府卿家的衙内,年岁二十五,独苗嫡子,高大健壮,博学仁爱,择偶挑剔。
年岁有点偏大,比自己长了八岁,但官职够高。
第四个、第五个……唔,都还凑合。
她挑起最后一张,竟然是副熟悉的轮廓——庆绥侯府嫡世子隋云瑾。百年盛族望门,世袭爵位,祖母乃太-祖帝义女,赐封德邑公主,母亲则是兴昌郡主,自己弱冠之年高中榜眼,目前在刑部任六品官职。
没想到,初见一个平平无奇六品郎中,竟有此不菲家世。
还有各人的画像,不得不说,即便是几笔黑白纸墨,他在一群男郎中也格外出挑。这么好的条件,如此精湛的容貌与才学,竟沦落到需要官媒介绍的份上……
姝黛又往回翻了一遍,觉着最前面的七品侍御史是真不错。进士入官,根底扎实,而且年轻有为,御史这个官职是最有可能往上爬的,初入御史台,将来或可进入三省,自己还能做个权臣夫人什么的。
她蹙眉问道:“怎的还有庆绥侯府?”
语气中分明意外,言下之意这么好的条件如何放在这里。
温蕾在旁边说:“人家清冷矜傲,气度凌人,等闲入不了他心。府上老夫人病重,正催着急呢,听说棺材板都搁在院里了。这不是压力大,赶鸭子上架嘛。黛儿表姐千万莫跟他扯,嫁过去也只为了冲喜,反正是没感情。”
大陶氏连忙叱责:“没大没小,就你多嘴!这还好在家里,仔细传出去要扒了你的皮,有闲工夫多考虑考虑自个儿怎么办。”
逗得三少奶奶芩沐婉一笑,给温蕾嘴里噎了颗糖:“隋世子心有所属,他若是能盯上旁的女子,何须老太太那般逼迫?京中多少贵女心神慕之而不得。”
芩沐婉娘家在外州府,自觉和邺仅贵女们有些隔膜,平素低调在府中,也不常交际说话。
“说得也是,归德将军府本想将二姑娘茵睿姐姐配给他,那侯府也没回应。对了,茵睿姐姐已经好几日不来府上了,先前还是有做做客的。”温蕾咕哝道。
话说得又刺到了大陶氏,归德将军府大夫人的生日宴请帖果然没发到温府上,看来与庆绥侯府这根梁子是结上了。
罢,那就结吧,她大不了转而靠拢太后这边。与太府卿家的亲事若能成,倒是有利可图。
大陶氏看向姝黛,委婉地解释道:“说来话长,你四姐温菡的前亲家母,正是侯府老夫人的女儿,无意间变相惹了隔阂。这庆绥侯府虽好,只怕你若真嫁过去,也未必讨得了好,姨母还怕你受苦来着,所以搁在了最后一页。”
姝黛垂着细密的眼睫默默听着,心思里悄然计较……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即便各人嘴上不说,但温菡在前未婚夫尸骨未收之际,转而与邬三公子闹出般般绯闻,必然惹得前亲家轻慢。既如此,她更犯不着去想那个看不上自己的男人了。
她又觉得太府卿家也有奔头,掌金帛财帑,日常用度肯定优渥,最适合她这种原本并不爱操心的咸鱼命了。比前任的赵公子那更加有钱还有权,威风八面,倘若能成,继母葛氏日后就不敢轻易造次,对弟弟尤翊亦能助力。
姝黛不由得轻声念出来:“高大健壮,博学仁爱,敬老尊贤,择偶挑剔,姨母可知怎的个挑剔法?”
——好个破媒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高大健壮,分明胖到近二百斤;还有博学仁爱,斗鸡走狗,青楼酒肆,好的不学、风流纨绔的样样都会;二十五岁了还被爹妈当成宝管教,也能算敬老尊贤?
完蛋,温蕾张嘴就要再叨叨。被大陶氏狠狠瞪了一眼,暗示再多嘴就关禁闭,唬得又闭上了。
大陶氏心里格外舒适,果然是商户女出身啊,精打细算,着眼利益,挑出的一个看重是侯府,再一个是从三品的太府卿,要么有权要么有钱。
如此算计正好,正符合自己的打算。
大陶氏忙热络地答道:“这衙内呀,也就是比旁人健硕些,心肠软些,对人大方。说他们府上挑剔,其实并不然,他们看重的不是出身门第,而是对眼合意,这不,一拖再拖,媒官也很是着急。”
说实在的,男人好不好看姝黛倒没太在意,容貌是其次,看得顺眼就行,与好不好看不成正比,好拿捏、利益相合比较重要。
姝黛可不怕挑剔,她自己熟知她在哪方面胜算卓越。没有不好美色的男人,若有,只是女人的手段用得还不够,美貌是第一眼印象,之后便要加之以手段了。虽然她还未正式对谁用过心计,但凡若看上的,必然有办法将他拿下。
一时,女子抿了抿樱桃红唇,作羞赧模样道:“黛儿初来乍到,人没见过几个,这些郎君我皆未曾相处过,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姨母。”
大陶氏拍拍膝盖,展颜笑道:“这好说,过些日子皇后安排游园会,到时我领你们姐妹几个同去,便可借机熟络熟络。”
姝黛点头应了,心里寻思着自己最好再做点儿什么。
父亲已视她如陌生,这次姝黛北上邺京连过问也不过问,姝黛的未来皆把握在她自己手里,这回可不兴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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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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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午后未时过半,宣化坊的大道上行人穿梭。
御史台就坐落在宣化坊,只见大门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大约七尺余身量,笔挺修长,穿着官服无佩戴玉饰,面白姿仪,文俊而规整。
姝黛的马车停在路对面,一眼睇过去,便觉着是那位河东北氏出身的侍御史了。
络雪问道:“小姐可要过去试试他?但愿他不像昨日的什么员外郎,掐着荷包舍不得放,恨不得将小姐拽进他怀里,当真是个好色的,见了美人走不动路!”
络雪最是敏感那些觊觎小姐姿容的家伙,一说到这话题止不住就扬高声调。
“迂。”车窗外响起男子低沉喝马的嗓音,闻言扯紧缰绳顿住。
阴影隔着帘布笼罩而来,莫名威冷的气压。
姝黛没往外看,只说道:“自然要先试探一番。单凭媒婆卖弄玄机的字眼,只会把石头形容成宝玉,并不多么可靠。即便到了皇后的游园会上遇见,也都是在人前做出的表现,未必窥得见真性情。不如便趁彼此陌生的时候去试试,总归多留个心眼子。”
然后对着小圆镜整理了衣襟,抿唇慢悠悠道:“看一个男人适不适合,先开始总是容貌,不求多出挑,顺眼了才可有下一步。接着便观人品,好不好色,有无责任担当,家室如何,没有乱七八糟的妻妾妯娌。至于能力与前途,就在这些基础之上继续了解。走吧,先下去。”
一席话把络雪听得是满心佩服啊。小姐往常在平江府时就很有想法,只那时没甚需要她操心的,因而络雪体感不明显。
此刻再一细想,小姐分明有手段。譬如继室葛夫人,老爷那般偏心,这么多年了,却都没能把小姐和翊少爷打压下去,可见是有些隐藏本事呢。
主婢二人下了马车,只见女子身系软烟罗衫,一袭牡丹翠绿散花纱裙,青丝松绾百合髻,风鬟雾鬓,千娇百媚。
隋云瑾坐在高头大马上,睇着姝黛娉婷袅娜的背影,不觉蹙起漆染般的浓眉。
适才几辆宫廷内务马车运货路过,他停在路边让了让,听到马车里乍然传出似乎熟悉的对话声。尤其那位丫头,即便没见到人也能想象一副抑扬顿挫的声调。
他还以为那句“恨不得拽进怀中,好色走不动路”,是在背后编排自己。原来却是为了试探京中适龄成婚的男人……还不止一个。
果然是那温府的表姑娘,仗着美色经营攀附,连婚姻都层层叠叠地剖开来算计!
隋云瑾睇着姝黛衣襟下透出的颈窝,女子肌肤在日光中打着白光,那颈窝使得他不受控制地记起,闯入她水房后见到她沐浴的一幕。今日妆容格外细致,娇娇若无骨的步态,端得是妩媚。
他已经又几天没见到她了,不晓得为何,心底里却莫名涌起酸溜溜的味道,这种感觉让他异样陌生。
偏就是停在路边,想看她到底去找谁,预备做什么。
隋云瑾额间浮起冷意,如玉的脸庞清肃,眼眸如漆。
旁边属下觉着纳闷,大人今天特地过来拿玉牌的,晚上还有大事要忙,怎么忽然就不走了。
再一瞥,哟呵,又是上一次那位江南商户小姐。
怎就跟大人如此有缘,动不动就碰见了。
人都说郎中大人是没感情的,感情都给了归德将军府大小姐。那位彭大小姐比他长两岁,失踪了快三年,大人从此没再对别的女子表露过关注,连老夫人都急得以命相逼。
可属下却觉得大人对这位商户女格外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但是怎么说,身家门第完全匹及不了啊。
属下就只是默默跟在后头,不敢开口说话——此刻郎中大人的气场似乎甚阴冷。
姝黛与络雪一前一后穿过巷道,到了对面的御史台大门外。殿前侍御史北宸风沿台阶而下,步履方正,目不斜视。
姝黛薄薄削肩把他撞了一下,晃了晃才站稳。女子纤细的手指把掌中荷包松开,掉落在了地上。
北宸风加了一中午班,正打算回衙署歇息。今日调休,路上先要拐去驿馆往河东的家中寄送东西,没留神撞到人,下意识抻出手臂一扶。
却触到柔软的肩膀,隐约沁人心脾的好闻淡香。他默了一下,才意识到是个女子,动作就变得仔细了。
而后弯腰把地上的荷包捡起,递给姝黛道:“对不住,适才走路未曾留神,碰撞了小姐。这是你掉落的荷包,请收好。”
另一只手已经从她肩膀移开,抬起眉眼与她对视。
姝黛抿唇微笑,她故作娇娆时眼眸就像兔子一样,清粼粼的鞠着水。眼尾的红痣灿若芍药,又媚又灵动勾人。
看得北宸风诧然一瞬亮起目光,但下一刻又守礼的敛神,只作分外的抱歉。
姝黛尽收眼底,伸手接了过来,男子适时地松开,依规矩保持距离。
姝黛柔声道:“无妨,我也是匆忙路过,未曾仔细看路。大人如何称呼?”
嗓音如风铃般悦耳,听得北宸风耳际烫了一烫。他颔首再不方便看她,更从未见过如此昳丽娇贵的女子,似乎不像是京中小姐。一时忙谦虚答道:“在下殿前侍御史北宸风,今日偶遇姑娘,三生有幸,但愿适才没有撞伤到。”
姝黛浅笑答说:“小女姝黛,并未被撞伤,大人宽心则是。”言罢小福了一礼,便转身走开了。
那边北宸风继续赶路,不自觉又回头看了几次,眉宇间带着痴意。
啧,小姐果然是斩男杀手啊,谁都逃不过她几句试探。
络雪咕哝道:“小姐觉得这位侍御史如何?奴婢认为他比昨日的员外郎靠谱多了,长得也周正。”
姝黛忽闪着明亮的眼睛,边往回走着,语调亦轻松:“确是可以。伸手扶人,捡起荷包,可见是个心细有责任感的;看得我时呆愕,却又立时谦虚收敛,应当克谨不好色。最后说‘偶遇三生有幸’,也可看出有温度、能表达,不是那般枯燥冷情之人。听说是门阀北氏旁支,将来仕途升迁比出身庶民要容易,可以考虑考虑。择日再去看看那位太府监的衙内公子。”
走得近了,她的声调逐渐清晰。加之隋云瑾目力及耳力都十分好,自是字字句句都听了进去。
果真是个商女出身,斤斤算计,仅一个荷包都能分析出这许多门道。只怕进京的目的就是为攀权谋贵罢了,连太府监那个废物衙内都稀得考虑。
隋云瑾心下不甚恼郁。
这种愠意,便是在听到彭大小姐在边关与人私奔时,他都没有过的。一时倍感不适,男子清冷眼眸中的轻蔑便流露了出来。
姝黛说完抬起下颌,只觉自己马车旁驻足一道熟悉的身影,定睛细看,竟是庆绥侯府那位翩翩谪仙般的隋世子。
难得出府几趟,竟是频频碰到他。
男子穿着绿色六品朝服,头戴乌纱帽,衣上刺绣花鸟绫纹。举止间天然的清正雅润,长眸微睨着自己,竟然早就在看她。
难怪刚才觉得马车外莫名压迫感,敢情自己与络雪的一番对话全都被他听去了。
姝黛心底里暗生出窘意,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梦见与他的成亲,双颊不自觉镀上了绯红。
但她才不甘示弱,便仰头说道:“见过隋世子,世子骑马候在此处,莫非在等我,还未将小女子调查明白?”
女人改口唤自己世子,显见把隋云瑾的身家了解过了。然而既了解过,却竟是对他毫无觊觎。
不是慕强谋贵么?莫非在她的眼中,他连那膘肥体壮、寻花问柳的太府监衙内都不如?
隋云瑾拽着马缰,冷漠应道:“适才等大内车队过去,便在此候了一瞬。确是已将尤小姐该调查的都查过了,与采花盗一案无关。”
那么,必然也就晓得她在江南的退婚一事了。姝黛想起平江府那些刻薄造谣的流言……罢,他知晓便知了,又何妨。反正她必不会给自己挖坑跳,跳进和姨母有隔阂的他们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