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起飞

    「小雄少爷、冈部先生，你们三人的茶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前往和室享用了。」这时，老温缓缓拉开纸门说道。
    「小雄，别哭了，跟姐姐一起去吃点心，好吗?」我拿起纸巾，替小雄擦拭泪水。
    「嗯……好……」
    「英树也一起来吧~」
    「好……」
    于是，我一手牵着小雄，一手搀扶着先生，走进了过往用餐的和室。
    「蒨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雄乖乖地坐在我旁边喝着茶。
    「你放心，姐姐刚回来没多久而已~」我笑着抚摸那可爱的小头。
    「雅蒨，你刚说你是来找老温的？」
    「嗯……我有事情想要跟老温说，然后顺便打听先生的下落。因为，这暑假我们都没有联络……」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最近还好吗？我听说尼克自首了，是吗？」
    「是的，他自首了。虽然有些不捨，但这是正确的选择。」
    「我很佩服，你们能有这样的勇气。承认错误，以及分离的勇气。对不起，最近实在是太多事情，所以没办法去关心你。」
    「没有关係，我知道先生也受委屈了。」我放下茶杯，对先生笑了笑。
    「对了，你要跟老温讲什么事呢？」
    「我……」
    原本，出国唸书是件令人振奋的事。但是，看到先生受伤的模样后，我不禁开始犹豫……
    「雅蒨，怎么了？」
    「没什么啦……」
    「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说出来，不要憋着。」
    我垂头丧气的神情，更引起了先生的好奇。
    「就是……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我们老师提供了一个出国唸书的机会给我。我现在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去……」
    「出国留学吗？要去多久呢？」先生担心地看向我。
    「去六年……」
    「六年？为什么要去六年？」
    「系上目前有个计画，希望能够培养学生成为美国药师。所以，我必须先读两年的pre-pharmacy，顺利的话，再读四年的pharm.d学程。老师认为我的程度不错，所以想提拔我。」
    「那么，你想去吗？你的父母，同意吗？」先生严肃地问道。
    「我爸妈愿意让我去，只是，我还在犹豫……哈哈哈哈，其实，也不一定要去啦……毕竟，我的家人、朋友都在这里，如果我自己跑去美国，未免有些自私……」
    「你留在这里，也不是坏事。就像你说的，家人、朋友都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如果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以就近照顾你。」
    果然不出我所料，先生依旧希望我留在他身边。
    「对啊……所以，我还没有答应老师。」
    「你什么时候要给她答覆？」
    「下礼拜回学校的时候。」
    「那……你就这么跟她说吧~告诉她，家里的人还需要你。」先生默默地握住我的手。
    「嗯……」
    「我也希望蒨姐姐不要去美国！」突然，小雄神采奕奕地看着我。
    「你希望姐姐留下来，是吗？」
    「对啊~我希望姐姐可以跟我，还有多桑住在一起。」
    「我知道了。」我搂着小雄的肩膀，但是，我却无法向他点头确认。
    回学校的前一晚，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感性与理性的拉扯，使我的心境吵杂得无法入睡。我想圆梦，但是对冈部先生的情感，使我对未来怯步。过去，先生为了我付出了不少。即使我深陷火海，他依旧奋不顾身地将我抱起。即使我的家人与他无关，他依旧无私地朝我伸出援手。如今，先生遇到了挫折，看着他沮丧、歷经心碎的模样，我不禁捫心自问……
    「现在去美国，难道是最好的选择吗?」
    突然间，我的房门被开啟。被吓得立马坐直的我，点亮床头灯一看，发现居然是母亲。
    「妈，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揉了揉双眼问道。
    「雅蒨啊，有人打电话找你~」
    「找我?谁啊?这么晚了……」
    「不知道欸……」
    于是，我踢开棉被，走到了电话旁。
    「喂~你好~」
    「雅蒨……不好意思，你睡了吗?」
    一听见这带有磁性的声音，我的心立刻跳得飞速。
    「冈部先生，怎、怎么了吗?」
    「我……睡不太着，就想说打过来跟你说说话……」
    「这么刚好……我也因为心里有些事，迟迟无法入睡……」
    「那个……雅蒨，出国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啊?没、没怎样啊……不是说……先不去了……」
    「没关係，你可以告诉我，你心中真正的想法。雅蒨，不要顾虑我的心情，就明白了当地直接说吧~」
    我双手颤抖地握着话筒，考虑着是否要违背自己的真心。
    「英树……老实说，我想前往美国。我想开拓眼界，想提升自我。最重要的是，我……我……我想遵守与尼克的承诺。我答应过他，就算世道再怎么混乱，依旧要守护着自己的梦想。我有时候在思考，为什么当初会被尼克吸引。原因并不是我渴望爱情，或是我想忘记韩湘芸带给我的痛苦。而是，他冒险犯难、勇于闯荡的精神，以及对挚爱的坚持，让我意识到，我们是多么相似。过去，也许是教育，也许是家庭，使我锁起了自己的本性。然而，在我遇到他之后，他释放了我的灵魂。他告诉我，我们想爱就爱，想使坏就使坏，给他活个痛痛快快!这一切，乍听之下十分愚蠢，但是我却……」
    「十分享受做自己的氛围，对吧?」
    「是的……先生，您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吗?」
    「这就好像……雅蒨，你带给我的感觉。在日式教育的体制下，我只知道一切要看起来完美，一切都要遵循传统。为了维持教授的尊严，我不惜将我太太藏起，不惜欺瞒你。为了表现完美，错误一再累积。我不知道如何处理湘芸的事，只会一味地逃避现实。我真是……真是个没用的人……」
    「英树，不要这么说……我一直，都能感受到你的真心诚意，以及你想要改变的勇气。当我在馨如的婚礼再次遇见你时，我内心充满了喜悦。虽然，当时你身边有了其他人，但是，那瞬间在心中激盪出的美好，却始终徘徊在我心中。你来到我们学校，时时刻刻保护着我。这些举动，都让我……」
    不知怎么地，我无法再继续述说下去。
    「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对不起，我想……我有点睏了……」
    「雅蒨，你还……还……还爱着尼克吗?」
    「这……我恐怕不能给你一个正确答案。我只能说……英树，为了你，我愿意留在国内……」
    「雅蒨……」
    「晚安了，英树。」
    还等不及他的回答，我便匆匆掛掉电话。话筒放下的剎那，我以为心里会平静一些。没想到，这下子变得更加混乱了。
    隔天，我回到学校。整理完宿舍后，便准备前往办公室，告诉老师我决定不去美国的消息。
    「早啊~雅蒨~」老师神采奕奕地向我打招呼。
    「老师早~」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嗯……可能茶喝太多，有点失眠吧~」
    「没事的，今天给他累个一下，晚上就会睡得舒服了。对了，我刚好也有事情要找你。没想到，你刚刚就出现在办公室，这真是太巧了!」
    「老师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你还记得外文系的冈部教授吗?」
    「冈部教授?有，我记得。老师怎么会……突然提到他呢?」
    「其实，今天一大早他有来找我。」
    「找您?发生什么事了吗?」
    「冈部教授告诉我，一定要提拔你留学美国。他说，你不只程度好，个性也十分独立、果断。」
    「他真的……这样说?」
    「是啊~他还告诉我，你对英文十分热爱，对医药的发展也有一定的热情。让你参加这个计画，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他……希望我追梦吗?」
    「追梦?应该是吧~雅蒨，冈部教授跟你很熟，对吗?」
    「嗯……我曾经在教授家打过工，所以他对我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原来如此~跟冈部教授讨论之后，我更加相信培养你是正确的选择。那么，你的意愿呢?跟父母讨论过了吗?」
    「有，父母亲同意我去。」
    「好，那么……你明天找个时间来见我，我们要开始做准备了。」
    听见冈部先生对我的讚赏，以及认可，我便放下心中的大石。这一刻，我终于能体会到振翅高飞的喜悦。然而，令我不确定的是，先生的内心，是否也为我高兴呢?
    歷经了一年的实习、国考、英文检定、资料撰写后，前往海外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已悄悄到来。在这段忙碌的日子中，我与先生鲜少有机会碰面。大部分时间，都是用书信往来。在书信里，先生提及他回到政大教书一事，以及小雄在课业上遇到的困难等等。起初，先生回信的速度相当快，不到几天，我的信箱就会出现他那淡黄色的信纸。然而，不知是否太过忙碌，他的信息捎来得越来越慢。
    在出国的前一个礼拜，我终于等到他的消息。当我满心期待地拆开信纸时，却发现里面的内容，是如此的令我失望。先生告诉我，由于工作忙碌，所以在我出发的那一天，将会由洪司机送我去机场。
    「什么?也太无情了吧……算了，他最近心情应该也很难受。好快喔~马上就要出国了，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我默默地将先生的信放进了抽屉，在拉开抽屉的同时，那美丽的蒂芬妮蓝音乐水晶球，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小心地把它取了出来，随手转动了一下，银色的马匹便顺着悠扬的乐音，在雪花纷飞中奔驰了起来。此时，我彷彿看见跳动的音符，在这小小的房间中，谱出了过往的所有回忆。
    在进入日式宅邸前，我从未体会过四季之美。因为对我而言，生活就是如此千遍一律，梦想、爱情似乎是种奢侈。然而，遇见冈部先生后，我才意识到春天的柔美。但是，就算春天带来了温暖，那惊蛰的轰隆作响，以及清明细雨打在唇上的轻疼，依旧使我感到冷冽。
    随着时间的推移，炎炎夏日逐渐浮现。那艷阳高照，将海水闪烁得一片蔚蓝。他热情如火、自信耀眼，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充满着活力与笑闹。他告诉我，生活理当如此甜蜜，就像那精緻的高脚杯，衬托着的绵密冰淇淋。然而，火伞高张的夏日，也会遇到狂傲的暴雨。这雨，来得急促、强烈，使我分不清脸上的泪珠，究竟是为谁而流……
    如今，凡事都告一段落。心境不再多变，只想理性地去追寻，属于我的一切。或许凉爽的秋季，正想藉由金风转述给我，如此的道理。然而，令我好奇的是，那枫红之下，是否会发生浪漫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