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体香、唇瓣

    过了几分鐘的车程，我们回到了日式宅邸。一路上的沉默，让我内心焦躁不已。我安静地跟在先生旁，随他进入了屋内。
    「冈部先生，您回来啦！」
    一打开门，韩湘芸整个人就飞了过来。
    「是啊，家里还好吗？」
    「嗯！请先生不用担心。等等，那是李雅蒨吗？李雅蒨？你为什么跟先生同时间回来？你这个褓姆怎么那么不负责任啊！对了，我想起来了，老温好像说……说什么……你因为在杂货店偷窃，所以被抓到警察局去了。奇怪，你就算食量再怎么大，也不可以偷东西啊！你看看你，真是让冈部先生蒙羞耶~」
    「湘芸，别乱说话。这一切都是误会，雅蒨小姐并没有偷东西。」
    被冈部先生制止后，韩湘芸虽闭上了嘴，但是那双眼一直瞪着我。
    「对了，湘芸。」
    「是的，冈部先生。」
    「等等你去跟厨房说，从今以后，雅蒨小姐要回到和室跟我以及小雄用餐，请她们多准备一份。」
    「李雅蒨要回到和室用餐？可是……可是她之前不是都在自己房间吃饭吗？」
    「还有，你也顺便跟洪司机讲，以后，请他下午五点准时去接雅蒨小姐。」
    「什么！」我跟韩湘芸同时喊了出来。
    「我会跟洪司机说，请他不要停在校门口，免得让雅蒨小姐为难。」
    「冈部先生这会不会……」
    冈部先生并没有理会韩湘芸，把公事包交给她后，便往书房走去。
    「雅蒨小姐，去把衣服换下，准备吃饭了。」在踏进书房前，冈部先生回头看着我说道。
    「嗯……嗯……好。」
    「李雅蒨，你怎么可以欺骗冈部先生！做错事情就要勇于承认，都被抓到警察局了，还在装可怜、无辜。我告诉你，没有人会同情你，你这个畜生！」
    韩湘芸想要推我，却被我闪开。
    「李雅蒨，你！」
    「我很累了，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好吗？」我绕过她，正眼也不愿多看。
    「蒨姐姐，你回来了！」一看到我，小雄便兴奋地衝了过来。
    「是啊！等等要跟多桑吃饭，我们先去洗澡吧~」
    「今天蒨姐姐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嗯~对啊~」
    「耶!吃饭！吃饭！吃饭！吃饭！」
    我牵着小雄的手，带他到浴室洗了个澡。之后，我也回到寝室将制服脱下，换上轻便的衣服。
    「蒨姐姐，我们来吃饭！」
    「小雄乖乖。」我摸着那可爱的小头，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雅蒨小姐多吃点，你今天肯定累坏了。」
    「谢谢您，先生。」
    「对了，你刚刚在车上要跟我说什么？」
    「喔……喔……我……我是想说，这次的赔偿费用，请先生从我的薪水里扣。」
    「我不会让你去负担那笔钱，那不是你的错。」
    「那……那……请先生取消司机载送，我用走的就可以了。」
    「如果今天，你不需要来我这边工作，你就不会走进那条巷子，也就不会遭遇这种事情。雅蒨小姐，我很注重你们的人身安全。因此，就算是其他人遇到了这种事，我也会为他安排司机接送。所以，请雅蒨小姐欣然接受。」
    「是……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问清楚。」
    「请问是什么事？」
    「就是……我并不是要怀疑雅蒨小姐。只是老温告诉我，有人向警察告发你，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是我老家的邻居。当时我跟他在巷道谈事情，突然有个穿制服的短发女孩朝我衝了过来。我们一起跌坐在地上，她手上的糖果、饼乾，还有香菸盒洒得满地都是。我原本以为她会跟我道歉，结果，她连那些东西都没捡，就直接跑掉了。」
    「然后呢？」
    「然后警察跟何老闆就追了过来，因为那女孩的背影跟我很像，所以老闆就以为我是小偷。」
    「那你的邻居没有帮你澄清吗？」
    不知为何，当冈部先生问这个问题时，我的心就像被紧紧掐住了一样。
    「他、他不但没有澄清，还指责我。」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我想，大概是我做人太失败了……哈哈哈哈……」
    表面上，我笑了几声。然而，那一波波的震动，挤出了我的泪水。
    「蒨姐姐，你怎么哭了？」坐在旁边的小雄，摸着我的大腿。
    「对、对不起……对不起冈部先生……」
    「你跟你邻居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往事吗？」
    「我……我确实对他做了一些事情。我邻居很喜欢我的朋友，也就是陈记酒厂的千金，陈馨如。他一直想尽办法接近她……」
    「然后呢？」
    「馨如很讨厌我邻居，厌恶至极。但是我邻居不死心，一直要跟着我们。像上週五，他想要跟我们去看电影……」
    「然后你拒绝了他，导致他怀恨在心？」
    「我一开始的确拒绝他，但是他很坚持，所以……所以……我就告诉他假的时间，导致他那天一直在等我们。我有时候在想，或许我不该这么坏……这么坏……」一想起被警察大人斥责的过程，我越哭越伤心。
    「蒨姐姐……」
    「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不愿意帮我，然后……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警察把我抓走。我当初不敢打给我家人，只好先请警察联络老温。对不起……冈部先生……对不起……呜呜呜……」
    我握着拳，低头啜泣着。
    「这不是雅蒨小姐的错。既然你已经告知你邻居，请他远离你们。那么，雅蒨小姐说谎，只是为了保护馨如而已。真正犯错的人，是那偷东西的女孩，还有指责你的邻居。请雅蒨小姐不要跟我道歉，我知道你家里的经济状况。今天我有这个能力，就让我帮忙你吧！你们都是我的人，我会照顾你，不要担心。」
    在冈部先生的安慰下，我逐渐收起悲伤的情绪。在朦胧的泪水中，我感觉到先生慢慢地朝我接近。我不敢离开，只是默默地坐在原地。他举起了手臂，想要搂我入他怀中。然而，当他碰触到我的那一刻，他收回了。
    「赶快吃饭吧，不然菜都凉掉了。」
    「嗯……好。」
    我赶紧将泪水擦乾，拿起筷子与先生一块开动。晚餐结束后，小雄坚持陪着我念书。直到体力透支，倒地不醒，我再揹他回房间睡觉，然后顺便去洗澡。
    「哎呀!雅蒨，你怎么那么晚洗澡，洗好了吗?」
    「对不起，老温。今天想说多唸点书，结果不知不觉就搞到这么晚了。我已经洗好了，不用担心。」
    「不用道歉，我是想说你今天这么累，应该早点洗澡，早点休息才是。」
    「快要大学联考了，我还是得用功。我没事，老温你赶快去睡吧~」
    「好吧~既然你那么认真，我就不阻止你用功了。早点歇息，知道吗?」
    「好的，老温晚安。」
    跟老温道晚安后，我将走廊上的电灯切掉，只留下转角处的一盏小夜灯。顿时，屋子又陷入了一片寧静。我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这时，墙上的掛鐘敲出了清脆的声响。
    「已经半夜十二点啦!好快!」我顺了顺刚洗好的蓬松黑发，正准备转身离去……
    「你，还没睡吗?」
    这带有磁性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
    「啊……冈部、冈部先生您还没睡吗?」
    「还没，我睡不着，想起来喝点水。你呢?」
    「嗯……我刚刚才洗好澡，因为浴室里有点热，所以就来这边倒杯凉水。」
    「这样啊~」
    「嗯……」
    逐渐地，窗外的乌云散了开来。柔嫩的月光透着玻璃，撒在了我们身上。
    「雅蒨小姐，我……」
    「怎么了?冈部先生?」
    「你闻起来，好香。」
    「嗯……这……」此刻，我的心跳得如此狂野。
    「你能……你能……背对我吗?我想……我想更接近那香味。」
    我没有多做思考，便照着先生的话转过身。我放下水杯，双手紧握着餐桌边缘。随着冈部先生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似乎就要撞出我的身体。他的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脸庞埋没在我的黑发之中。那成熟男子的气息，如一股和风，轻轻抚过我的颈。厚实的手掌，轻柔地贴在了我的腹部上。急剧上升的温热，让我像极了烤吐司上，即将融化的奶油。他的唇瓣，悄悄地含住了我，掛着在淋浴时，留下水珠的耳垂。
    「冈部先生，请停止吧……」我默默地将他的双臂推开。
    「雅蒨小姐，我、我冒犯你了吗？」
    「没有冒犯，只是……只是，这里随时都会有人来。」
    「对、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做。」
    「没有关係，我没有要责怪先生的意思。」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有股想要拥抱雅蒨小姐的衝动。或许是看你受伤的模样，让我心疼不已。」
    「冈部先生，您不用心疼我。」
    「我怎么会不心疼你，看你哭泣，我的心也在为你流泪。」
    我转过身，在冷冽的月光下，与他凝视。慢慢地，他的手掌，抚上了我的脸庞。我闭上双眼，放心地倾向了他。我的鼻翼、唇靨，贴上了他的掌心，并且温柔地，在他的掌上留下了一个吻。
    「他，喜欢我吗？」
    我反覆地在心里呼喊着，然而，我始终没有勇气寻获那真实的解答。这一切，是如此虚幻，是如此的不可能。突然，厨房的门被用力地推开，我俩也从梦中惊醒过来。
    「李雅蒨！不要脸！你这是在做什么！」韩湘芸怒气衝天地朝我奔过来，并且狠狠地赏了我一巴掌。
    「湘芸，你这是在做什么！」冈部先生挡在我面前，在我跟韩湘芸之间画出了一条界线。
    「冈部先生，李雅蒨身为小雄少爷的褓姆，居然不留在少爷身边，照顾少爷，反而逗留在厨房，不知道内心在盘算些什么！冈部先生，您千万不要被这女人骗了！她就是看在先生您对她很好，才会食髓知味！」
    「湘芸，你躲在厨房门边多久了？」
    「先生，难道您怀疑我在偷窥你们，偷听你们吗？」
    「回答我的问题！」冈部先生愤怒地看着韩湘芸。
    「先生……先生……您居然……您……我是在为小雄少爷，还有您着想。您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顿时，韩湘芸的泪如水库洩洪般的衝出。
    「湘芸……」先生的口吻逐渐变得柔和。
    「先生……先生您……您就是把我想成那样的女人，对吧？爱偷窥、爱嫉妒，不重视别人隐私的女人，对吧！」
    「湘芸，我没这么说。」
    「反正，先生的心都在李雅蒨身上，对吧？」
    「我……」先生欲言又止，那犹豫的眼神，漂泊在我跟韩湘芸之间。
    「算了！算了！算了！我要离开！我要离开先生！」韩湘芸转过身，正准备离去……
    「湘芸！」
    「冈部先生。」
    我从后方抓住了先生的手臂，因为，我实在不想让他跟着韩湘芸离开。然而，当先生回头看着我时，我看见他的双手，搭在了韩湘芸的双肩上，就像在皎洁的月光下，他对我所做的一样。
    「走开！」突然，韩湘芸猛然一推，朝走廊奔了过去。
    「对不起……」先生冷冷地丢下了一句抱歉后，便留我一人在厨房。
    我握着发抖的右手，小心地替自己倒了杯水。即使走廊上点着一盏小灯，但是在我眼里，那依旧是漆黑一片。我走回房间，关掉电灯，躲在被窝之中。
    「他，喜欢我吗？」
    这问题依旧盘旋在我脑海，然而，我很确信的是，不，他没有，他并不喜欢我。因为，我对他而言，永远不如韩湘芸。我只是一个……一个需要被多关注的佣人而已。想到此，泪水早已沾湿了被毯，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