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民国] 第84节
洪先生就打开车窗,往后拧身,对着宋映谷挥手。宋映谷掉头要回医院,刚抬起来脚后跟,结果就听到砰的一声。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从大门滚到后面去,然后就是接连几枪。
洪先生挥手再扭过身体来的那一刹那,直接被人一枪打在脸上去了,当场人就没了。
然后胸口脖子又补两枪。
二老爷站在楼上,他还没有眼花。
一下就慌了,倒在旁边的花桌上面,花桌承担不了他歪倒在地上,噼里啪啦地一地碎渣滓。
他直接就甩倒了,姨太太站在旁边都没反应过来,疯了一样地往外跑,她担心洪先生。
所有人往里面跑,保镖司机拿着枪到处找人乱射,医院里抬着担架出来,姨太太就跟着担架跑,哭的跟什么一样的。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一直拉着洪先生的手,医生简单检查了下伤口,十分钟时间都不到,就确认死亡了,没办法,这样子抢救都没有办法抢救的。
一枪毙命,“枪法很好,对方角度很明显,人还在查,有更好的选择,应该是临时起意的,当时洪先生正好探出车窗,车速也慢,不然的话,应该不好下手的。”
姨太太抖的跟什么一样,她十四岁就跟洪先生了,两个人关系很复杂的,要说男女之情,但是洪先生没有娶她,也没有要她到家里来。
还帮她找好人嫁人,找个可以依靠的人,他可能也早就想过,自己也许没有好下场的,做他们这一行的,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从来没有例外。
姨太太呢,很崇拜仰慕他的,她跟着他混饭吃的,二老爷来的时候,她与无论错地,哭着喊着跟他说,“我一位他不会死的,他都到这个年纪了,这些年安分守己的,都退下来了,他昨晚跟我通电话的,说对日本人不会——”
话没说完,就被二老爷捂住嘴了,二老爷看着她,“别说话,你现在别说话,知道马上?”
你不能提,不然下一个,我们可能就会这样死去。
只有那么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成串地滚下来,姨太太死死地咬着牙,再也没有提一句关于日本人的事情。
你看,多有权有势的人,多没好幸福成功的人生,在自己母国备受侵略的时候,它始终是悲哀地,每一个人生的基调都是一样地苍凉,毫无例外。
国强民安,永远是国强了,民才安。
不然宋旸谷不至于现在沦落为流寇,是的,他们三个被抓兵丁了。
他们原本想先到上海去,上海人多眼杂,那边又有人在,结果从北平逃出天津用了一个想起,从天津南下入苏一个星期。
但是一入苏地,就遇上大溃败,都不是大撤退了。
撤退好歹还有规矩还有计划规划,还有指挥,还能有条理。
但是现在不能叫大撤退,是大溃败。
前线跟日本人,几十万人打输了,从南京苏州东部战线开始,他们在跨越火线的时候,遇上了这次溃败。
根本就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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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送信
大溃败的时候, 总要留下来一部分人阻击对不对?
但是打阻击战的人,后路时间留给别人了,自己就没有时间跑了, 好一点儿的呢, 就地隐藏起来, 不被人杀死的话,那基本上也联系不上大部队了, 落草为寇。
绝大多数呢,就是给人全歼了,根本没有时间没有空间让你撤退, 你就是去堵着枪口儿的,但是你为兄弟部队, 留出来了活路,最大程度保留了生的机会。
如果全部部队机动性很好的话,是可行的,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柳秘书看的目瞪口呆, “前面战场上下来的还没有走完, 这路就炸了?”
他们要过桥的,这个时候,肯定是不能往火线上面冲了, 得去后方,从后方再绕路吧, 结果跟着这个军队等着一起过的。
结果前面人家过桥了,后脚就把桥炸了。
宋旸谷深呼吸一口气, 没有别的路了, 老冯气的跳脚, “管头不管腚的货,后面还有大部队呢,就这样炸毁了,自己个怕日本人追上来团灭了,就不考虑后面的兄弟们了,娘希匹个死人头,倒头鬼的死脑筋。”
这个情况跟很多年前南北战争的时候很像,那时候宋大老爷为什么砍头,就是因为他们一位军队是可以的,但是军队成分太复杂了,调遣不动,各有各的来路各有个的编制,你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指挥,那就全是散沙。
所以当初南北战争宋遵理砍头了,老袁大人上位了,他有嫡系部队,有自己的人,下面的人能听他的。
现在这一次南京苏州会战也是这样的,在平原战中,在攻坚战中,从来都是一面倒的输,输的一直从上海到南京了。
没办法的事情,机动性不行,灵活性不够,没有一个统一的战略部局,一看打的不行了,就撤退,保存实力,那人人都想保存实力的啊,都想着快走,那跑的慢的就给追上了。
那怎么办?
我跑过去了,我就设置路障,我还得炸路,这样日本人不能过来了。
是的,日本人不能过去了,那自己人后面跑的慢的也过不去了。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日本人单兵作战能力很强,这样的追击战里面他们极其擅长小股力量追击,兵强马壮的,给人家追上了那小飞机小大炮的一开,整个部队在平原地区,给人打的跟蚂蚁窝一样的,团灭了。
躲都没有地方躲着,直接就给人一锅端了,都怕。
从上海会战开始,就丧失了很大的信心,我们整个民族的信心都失去了很多,我们知道要打下去,可是怎么打,打多久,打多少年才不会一直输,这就是个问题,困扰在大家心里不敢去想的问题。
如今信心,更是差劲了,宋旸谷看着南京城,“都撤退了,南京还不如上海呢。”
上海那时候是撤退的彻彻底底,但是南京苏州的话,不太好,撤退的落荒而逃,有的部队至今??x?没有接到撤退命令,军部总部司令部都没有消息。
军人以服从天职为命令的,没有命令,那就不能动。
一旦动了,军法比一般的律法更不容情,小袁拉出去墙壁的高级军官有很多。
但是这个撤退的,他们在这边滞留了很多天了,站在楼上看着,这个番号的话,是小袁的嫡系跟直系,这就很有意思了。
前面的打仗流血还得生气,生气还不能不打,那为什么你护着自己人,别的部队是后娘养的吗?
嫡系装备最好,德械师的装备据说能直接跟日本人对打,但是你未免太过于爱惜了,小袁在遭受非议很大。
他自己想法跟别人就不太一样,“宝剑锋利的话,要用在刀刃上,不然它会坏的,到了真正用的时候,发挥不了它的价值。”
但是你如果一直不用,那就是个装饰品了,旁边的高参有不一样看法,川军也不是没有人的,他们在中央也有人的,接近核心位置,这个时候,就要站出来为家乡部队说话的,“如果要二十一军阻击的话,他们装备很差,有一半人是汉阳造,膛线都磨损很严重,我们军械库里面刚到一批军械,还有八十个反坦克地雷,不如——”
小袁不假思索地拒绝了,高参又提,已经是悲愤交加了,“莫要寒了人心,他们都是补充军团,二十一军在上海保卫战就打没有了,这是四川各地家乡父老又送娃娃儿们上战场的,他们打的也是国战,在几次大会战中表现优良,要他们打人肉战,只怕消息回传,四川后方您是要考虑的啊!”
四十门最好的克虏伯炮弹,在上海就打没了,僧多粥少,汉阳枪只能一百多米,日本人的三八大盖呢,人家能几百米,你装备确实很差,其实有装备好的,但是小袁很珍惜,不舍得用上去。
小袁有他自己的考虑,他的站位,是不能把视线只挪到二十一军上面去的,综合考虑,最后给追功授章,“留火炮连协同作战,务必撑过36小时,给后方部队留出换防时间。”
大溃败的部队,你不能让他散了啊,你得收编整顿,手边整顿最起码有个地点,有个地方让你换武器让你检查武器补充弹药。
按照番号指挥,于安徽芜湖修整一天,这一天的时间来之不易。
如果撑不到一天,那么日本人直接打芜湖去了,芜湖那边就真的跟下饺子一样猝不及防地给端了。
高参那边已经竭力要东西了,真的跟无赖一样的,最高层的权谋有时候显得很滑稽,“手榴弹一人三十,m24一人5枚……”
小袁听完,“m24一人2枚配备,我亲自致电二十一军军长。”
莫大的荣耀,小袁亲自致电,军官的高层之间,等级的参差向来是比商界政治界要明显强烈很多的。
小袁亲自致电,对方义不容辞,只有高参面色如常听着,等出去之后人就哭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只有死将军的,没有听说过死参谋的。
他坐到今天位置不容易,如果有机会,他也想战场杀敌,但是现在如果他走了,那小袁身边就没有人为他们家乡那边说句话儿了,高层中央无人,那就是没有妈的孩子,整天什么也没有还得挨骂。
宋旸谷他们有点幸运,靠前线太近了,给收编了,太混乱了,混乱的二十一军在整顿的时候,把他们一起拉上了,让他们免于在大撤退中死于流弹各种踩踏,也避免了他们被日本人抓到直接虐杀。
但是他们现在新的问题,就是早死晚死的问题,因为二十一军接军部命令阻击留守,务必过36小时。
宋旸谷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死,但是现在呢,他觉得可能会。
撤退的部队已经陆陆续续没有了,都走光了。
但是前面的炮火推的更深入了,他很想打电话,但是军用电话是不能用的。
还是很想试试,柳秘书跟他挤着到前面去,他们现在就圈住了这个高地了,野外打阻击,就得抢占高地,不然就给人突突了。
摸到门口,警卫就给逮住了,一口四川话,年纪小的很,就不给进,枪把子就横着。
宋旸谷气的,差点没掉山坡下面摔死,指着阵地说,“你知道指挥中心要在哪里吗?不能在这里。”
谁家在这里指挥,你要跟阵地一起吗?
警卫一动不动,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干,军部这边的话,就是要一起共存亡的,“不能给你打,这是军用电话。”
柳秘跟老冯两个人连诱惑带逼着,最后闹成了一团,里面人气势汹汹出来,“喊什么喊?你要打电话,我们川娃子没有电话看着你打?”
写信。
大量宋旸谷,这三个人看着文质彬彬,衣着打扮原有的模样貌似体面,“会写字?”
“会。”
写家信。
那就写家信。
有要信的地址,全安排给宋旸谷三个人。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哄着宋旸谷几个人说,“写完了,给你打电话。”
都是不识字儿的,柳秘书问,“通讯兵呢?”
“死了,就剩个腿儿挂在树上呢,要不要你去拿下来?”
柳秘书无言沉默,看着山坡上面一片乱树丛,上面挂着红红点点的东西,远看像是冬天的花,近看不用看都想得到是什么。
老冯撸起来袖子,他识字儿,但不多,站在前面解释,“我们路过的,不是你们的兵,你看口音都不一样,我们投奔亲戚的,没想到这边打仗,你看,我们下山去吧。”
说完,觉得下山也是死路一条,又失去了男子汉的气概,好男儿没遇见也就算了,往日里他们坐后方,前面在打仗,如今遇见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没有掉头就走的机会。
“干!”老冯是英雄气概的,下山了日本人就在山下,包围起来了,去了深山里面,也不能一直不出来了。
有小兵出来,掏出来个旗子,张开,“我们一共十六人,雅安的,我们来的时候家乡给我们一面旗子,活着的时候当毯子,受伤的时候撕了扎伤口,死了的时候要马革裹尸的。”
很烂的一块布,川地贫寒已久,二十年内战加上不断输出的国战,让天府之国出了名地民不聊生,天天聊死。
如今灯光昏沉,只能借着一点内部的光,大家在里面,外面有哨兵,这是极其难短暂的休战时间,等待下一波进攻,等待下一波冲锋与反冲锋。
宋旸谷欠着身子,读了一遍上面的字儿,心里就突然沉下来一口气。
精忠报国!
上面是蜀绣,精忠报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