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台美人 第111节
辰儿在呼唤着她,他被身后的李怀素抓的很疼,声音听上去很痛苦,而他的脖子上正抵着一把匕首。苏婵吓得脸色都变了样,呼吸几乎都要暂停了,她直勾勾盯着辰儿脖子上的匕首,又缓缓抬眼看向李怀素,李怀素也在看着她。
她的目光如火一般灼烈。
“好久不见啊苏婵。”李怀素冷笑,毫不留情地一把抓着挣扎的苏落辰,“该怎么说你和我之间,究竟是有缘呢,还是孽缘呢?真没想到从西里分开,竟然又在这里碰见了你。”
“放了辰儿……”苏婵狠狠遏制着内心的恐惧和怒火,声音都在发抖。
“他叫辰儿是吗?他长得可真像他啊。”李怀素将匕首横在苏落辰的脖子上,一寸一寸地观察着他的眉眼,“亏你五年前竟然不直接死了,竟然偷偷瞒着所有人生了个孩子出来,怎么?你是想凭着这个高家的种,想要再次踏进高家的门吗?”
“当初勾引我哥哥不够,如今又想凭着孩子缠着高行修,想要母凭子贵是吗?苏婵,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真的以为什么都能按照你想的来是吗?”
苏婵咬牙,“李怀素,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好了,你放了辰儿!”
她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盯着李怀素,冷冷道,“你也知道辰儿是高家的骨血,你该知道动了他的话,高行修会怎么对付你,他的手段你应该很清楚,放下辰儿,我跟你走!”
李怀素显然被这句话怔了一怔,但是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横在辰儿脖子上的匕首丝毫没有放下。
“怕什么?”她看着苏婵,“想要他活是吗?”
“好啊。”她冷笑道,“你现在就死在我面前,我自然会放了他。”
“娘——”辰儿发出了一声悲鸣。
天幕突然黯淡下去,乌云笼罩了大地。李怀素将匕首更紧地抵在他的脖子上,苏婵眼睁睁看着一行血迹顺着少年白皙的脖颈流了出来,她心口剧烈一跳,想也不想冲了上去,“不要——”
李怀素是真的想要了辰儿的命,看来她是彻底疯了。
她果然松开了手,带着辰儿退后两步,拉开距离,她盯着苏婵,幽幽道,“苏婵,五年前你远走京城,离开他,离开我哥,独自一人辛苦养育着孩子,这期间想必也受了不少的苦吧。”
”你是母亲不是吗?母亲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呢?”
说到这里,李怀素吃吃笑了起来,笑的多美丽目光就有多恶毒,“苏婵,你不是最善良、最能干的吗?以前在西里的时候就是,人人都称赞你是西里最美丽、最善良的姑娘,就算你出身卑贱,就算你样样也比不上我,可他们就是喜欢你,都喜欢你……就连我哥哥,就连被你救了的高行修,也都喜欢你,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
“凭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就要牺牲这么大的代价才能得到,而你……你什么都不用费力,只要你想,你什么都可以得到……我拼了命想要的一切,你不费力气就可以得到,甚至还可以随意抛弃——凭什么?我比你差在了哪里?凭什么要受你这般的侮辱和折磨?凭什么?救下他的人是你不是我,又凭什么,能进高府的人也是你不是我!”
“你害了我哥,也害了我!”李怀素陡然拔高音量,声音里的怒气简直喷涌而出,“你就是我们李家的瘟神,你就是我的克星!”
紧接着她又换了一种和缓的语气,更显得整个人古怪又失常,“你知道吗……我本来可以不用变成今天这样的,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我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你毁了我,你就应该给我去死!”
“只有你死了,我才会好过。你这辈子都想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你休想……你害了我一辈子,就连我娘,要不是因为你,她就不会面对高行修,也就不会死!”
苏婵听得一愣。
她想起李母那张横眉冷对的脸,对她的心绪只停留了一瞬,很快便消散无影了。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李怀素喃喃道,“我真后悔,我当初就应该把你和那个老头子一起弄死,一了百了……”
苏婵脸色猛地一变。
她直直盯着李怀素,“……你说什么?”
李怀素看着苏婵惨白如同一张纸的脸色,她痛苦的表情成为了她愉悦的出头,她无所谓地笑了笑,缓缓道,“你想知道吗……告诉你也无妨。”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被安荣王的侍卫拖下去时,那看着我的乞求的一张脸……他当时一定想要让我救他一命吧?可惜他忘了,他可是你的爹,而你是他的女儿,我这么恨你,恨不得想要你死,又怎么会去开口救他呢?”
李怀素盯着苏婵愈加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形,愉悦道,“你的爹窝囊了一辈子,就连死也是死的这么窝囊,真是可笑……他死了,你的心里一定很难过吧?痛不欲生吧?不过你可不能怨我,苏大死了,我的娘也死了。”
“我对你爹见死不救,而我的娘也因你而死……这么想来,苏婵,在这件事上,我们也算是两清了。”
苏婵愣愣站在原地。
一瞬间她几乎是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李怀素那恶毒的目光和咄咄逼人的薄唇还在吐着无情的字眼,而她的心还在不断向下坠,脑海中苏大的音容笑貌越来越清晰,一分一秒都在灼痛她的心,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抖。
她目光涣散,喃喃道,“……为什么?”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恨得要害死我的亲人……”她怔怔盯着眼前的李怀素,声音逐渐悲愤,“那是我的亲人!阿爹他做错了什么!”
“他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你!”李怀素恨声道,“谁让他生了你,谁让他是你的爹!苏婵,只要你还在这世上一天,我就绝对不会让你好过,而且不光是他——”
“看到了吗?你的儿子可还在我手上呢。”她抖了抖手里的辰儿,冷笑道,“你想让他和你那窝囊的爹一个下场吗?苏婵,只要你活在这个世上多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在意的人一个一个的消失。”
“你这个疯子——畜生——”苏婵悲愤交织,再也忍无可忍,心中的怒意已经达到了顶峰。
瓢泼大雨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降了下来,伴随着道道惊雷,淋漓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三人,李怀素被雨水迷了眼,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还没放下袖子,下一刻感到整个身子往后一沉,苏婵趁着这个空当踢开李怀素,一把扯过辰儿,将他远远地抛到一边,“快走——”
辰儿一把跌在了地上,也被瓢泼雨水淋的睁不开眼,“娘——”
“快走——”苏婵急急道,“离开这里!”
辰儿哭了出来,跪在地上不肯走,“阿娘——”
“听话,快点离开这里——”
辰儿抽抽搭搭着,听上去是那么无助和悲怆。
苏婵声音冷酷,“你不听娘的话了是吗?快走——”
辰儿明显被震住,他狼狈地站了起来,痛苦道,“我走了,阿娘怎么办?我不要离开娘……”
苏婵狠狠一滞,忍不住转身看向他。
直到看到辰儿那雨中弱小的身影时,她心头狠狠一酸。
她目光贪婪又柔和地看着辰儿,眼眶湿润道,“娘答应你,不会有事。”
“辰儿听话,不要管娘,一直往前跑。”她涩声道,“去阿爹的府邸,那里的人会保护你。”
辰儿痛苦地哭泣。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局面,仍是说什么都不肯走。
余光中李怀素已经爬了起来,苏婵心中一紧,心中仅有的留恋和不舍被恐惧所取代,她仍是忍不住摸了摸辰儿的脸,低声道,“如果阿娘……你便去阿爹那里吧,他会保护好你。”
辰儿痛哭摇头,苏婵心中一横,将他狠狠推了出去,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把熟悉的匕首,她拔了出来,横在脖子上。
“再不走的话,娘现在就死在这里——”她厉声道。
辰儿吓得哭声都止住了,他急急往后退,“我走——我走——”
“辰儿这就走——”大雨模糊了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一句一句清晰地传来,“阿娘不要骗我,我等阿娘,我等着阿娘——”
苏婵一遍遍摩挲着匕首上的花纹,痛苦又贪恋地望着那雨幕中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
这是那个人送给她的匕首。过了八年,它依旧雪亮锋利。
从在西里救了他之后,再到现在,这把匕首陪伴了她很多的时光。她瞧了一眼匕首上精致的花纹,默默将它攥紧。
她转过身去,在看向李怀素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如同手中的这把匕首一样冰冷,以及当初送给她匕首的那个人。
李怀素手中也同样握着一把匕首。她也在盯着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也不想去了解,但是从始至终,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而你对我做过的事,理应受到惩罚。”苏婵冷冷盯着她。
“以前我总是认为做人就应该以德报怨,觉得不能把事做绝了,我对人网开一面,也算是给自己行善积德了,但我现在不想要这个德了。”
“高行修说的没错,有的时候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残忍,有些人就是不能用常理来衡量的,就比如你这种丧尽天良的疯子。”
“李怀素。”她冷冷叫她,“你不是以前的李怀素,而我也不再是以前的苏婵了。”
说完这些,苏婵目不斜视,毫不犹豫地朝李怀素走了过去。大雨在她的身后更加猛烈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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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的宴会很快到来。
新帝新建了一座白鹭台,设宴款待众位大臣。高行修也位列其中。
舞女妖娆,酒香金迷,华贵的一切皆是海晏河清的太平气象。新帝摇晃着酒杯,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开口询问高行修,“爱卿平叛有功,立下汗马功劳,可想好了,要什么赏赐?”
众目睽睽之中,新帝面带微笑,缓缓道,“爱卿与旁人不同,爱卿想要什么,朕都会满足。”
所有人都在看着高行修,心思各异。陆琳琅也在看着他,眼神中有隐秘的担忧。
高行修半跪在高台之下,冷峻的脸庞上不留声色,“谢陛下赏识。”
“末将确实有一事想要恳请陛下。”他平声道,“从边塞回京之后,末将便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
“哦?”新帝的眼中略过一道流光,缓缓道,“爱卿说来听听。”
月明星稀。离开皇宫之后,高行修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高府。
他披着一身的寒霜进门,刚一打开书房的门,迎面一道劲风袭来,他敏捷一躲,瓷器侧过脸颊应声而裂,碎了一地。
高显扬站在案前,一丝表情也无的脸上难得有了生气,他怒目圆睁,颤抖的手指着他,“你今日在宴上说了什么?”
高行修冷冷看着他,不为所动。
“罢将辞官!你怎么敢!”
第92章 第 92 章
◎正文完◎
众目睽睽之中, 新帝面带微笑,缓缓道,“爱卿与旁人不同,爱卿想要什么, 朕都会满足。”
他说完之后, 微笑看着高行修。
高行修眸光微垂, 半跪在高台之下, 光洁如玉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他沉寂又平静的眉眼。
他目不斜视, 神色淡然,但他知道此刻所有的目光都在看向他。新帝轻缓的声音也淡淡回荡在耳边。
他想要什么……
拜将封侯,良田美人, 世代勋爵……世人无非都是想要这些,穷极一生都想得一个风光体面。新帝忌惮他,臣子妒忌他, 以为他借此大功, 必然要再青云直上, 但是他们都猜错了,他想要的东西,自始至终都很简单。
他缓缓抬起眼, 两侧全是冰冷和审视的目光,他独身一人,迎着层层密不透风的蛛网抬起头,忽的想起了江南那摇曳碧波之上的一朵莲,周围的风也变得温柔了下来……他双手伏地,缓缓叩首, 道, “末将有一愿, 请陛下恩准。”
“末将愿解甲归田,卸除左将军一职。”
朝堂之中一瞬间静的针落可闻,陆琳琅讶异地看着他,一旁的卢明镇亦然,而李怀玉则是一幅平静之中的了然。所有人都在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新帝微微皱眉,不动声色问道,“爱卿,可为何?”
“先帝当年封末将为镇边左将军,就是为了让末将驻守边塞、抵抗北狄,如今北狄已灭,四海归顺,末将愿卸下左将军一职。兵符在此,请陛下收下。”
新帝没有接,缓缓道,“爱卿,你可想好了?”
高行修神色从容,不卑不亢,“末将从幼时起,便立下了荡平北狄、以身许国的誓言,虽九死而无悔。如今海晏河清,天下一片安宁,为朝廷效力,末将从无怨言,自从灭了北狄的那一天起,末将心中便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如今终于有了一吐为快的时机,今时今日,末将愿卸下身上的这身明光铠,请陛下成全。”
新帝沉吟不语,整座大殿亦是一片寂静。
良久后,新帝终于开口,“爱卿……这些年里,你身先士卒,数次身负重伤,朕都明白。爱卿之功,朕不能不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