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第33节
章若卿走出家门,还在发懵,她扶住墙壁慢慢滑坐到台阶上,抱住膝盖,头埋下去,眼泪堵住鼻腔,一阵酸涩。方子聿没走,也等在楼道里,见到这一幕,他没敢出声,悄悄做到她身边,搂住她肩膀,她抬起头来看自己,眼眶里都蓄满泪水,一颗一颗往下掉,她说:“我妈她好像不要我了。她赶我走,可是她是我妈,这也是我的家,我能走去哪里?我没有妈妈要怎么办?”
第48章 我为什么要放弃而不是继续走一步赚一步呢
曾经,这个家门是章若卿最不愿意踏入的地方。
她也曾经恶毒地想过,没有章淑嘉,她会不会过得更快乐一些。
可如今,看见她因为食欲不振几乎深陷的脸颊,因为无法入睡失焦无神的双眼,章若卿开始后悔,要是早一些回来看她,要是没跟她大吵一架,说出那样让她伤心的话,也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
餐桌上的饭菜,她几乎没动,一旁的岑岐劝她试试这个,尝尝那个,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可她仍旧木木端起碗,只吃碗中的白米饭。
“妈,你说句话或者骂骂我也好。”
章淑嘉仍旧没说话。
她散乱的头发盖住脸颊,其中一缕甚至落到碗中,她没有伸手将它撩到耳后,而是仍有它粘住米饭。章若卿看着觉得心酸,抬手想帮她整理,章淑卿却迅速撇开脸,躲开她的手。
章若卿??x?的手僵在半空,隔了好一会才收回去。
她眼前的盘子里是她最爱吃的酸辣土豆丝,章若卿拣起一筷子,放入她碗中,说:“妈,你吃菜。前几天打电话,你不是还监督我有没有按时吃早餐,怎么你自己也不好好吃饭了?”
章淑嘉看着碗里多出来的土豆丝,筷子顿了顿,将碗“嘭”地一声放在餐桌上,离开餐桌进了房间里。
章若卿的心,一下子像坠进了冰窖。
岑岐见状,也知道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好安慰她再多吃些。
饭后,她收拾好碗筷,出来见岑岐一个人坐在窗台边的摇椅上发呆,章若卿想跟他说自己要走,也不知道应该叫他什么,犹犹豫豫轻声喊了他一句:“岑校长。”
岑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称呼自他退休后就好久没人这样叫过了,直到听到第二声才反应过来,回头看见是章若卿,朝她笑了一下,解释自己一时走了神。
“没什么事,我就想跟您说一声我准备走了。”章若卿说。
“不在家里住吗?”岑岐从摇椅上站起来,“你妈不是说你房子已经租出去了?”
“住酒店里,这里也不是很方便。”章若卿下午的时候就看到原来自己的那间房间里放有几件岑岐的衣服。
他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忙昏了头竟然忘记收拾房间给她住,“哪能住酒店,我去收拾,今晚你陪她,我回去。”
“岑校长,”章若卿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及时制止,“还是您住这,她万一……您熟悉些,而且比起我,她更需要您。”
岑岐没说话了。
自从那次和章淑嘉去银行找她,他就确认这孩子对自己一直有抵触情绪,她虽然没表现出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这种抵触情绪似乎可以追溯到她中学时,就是从某一个暑假开始的,从那之后,她每次见到自己不是躲开就是低头避开对视,不再像之前那样发自内心地叫自己一声“岑校长”。
所以今天,在听到她这一声久违的“岑校长”,他才那样不习惯。
“小卿,”他试探地说,“我可以跟你妈妈一样叫你小卿吧?我想,你一定误会了什么,我跟你妈妈一直是清白的。当年,还是她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喜欢她,可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也就没敢告诉她。后来,我们再遇见但她已经结了婚,我们一直保持距离,她一直只当我是普通同事。直到你爸爸离世三年以后我才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她。但那时候,她说她已经答应你奶奶,在你成人之前绝不考虑自己的问题,她说这是她的保证,为了让你奶奶同意你留在她身边。而且,如果你不同意我们——”
“谢谢您,”章若卿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觉得唯一重要的是重新让章淑嘉做回章淑嘉,做回那个一丝不苟的章淑嘉,一言不合就数落她的章淑嘉,“谢谢您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我妈妈……我同意,只要她开心快乐,我都同意。”
这短短的半天里,她目睹章淑嘉过山车似的情绪起伏。
她可以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神失焦,对身边的人熟视无睹,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可以突然间冲到窗台边,踩在摇椅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全然不顾旁人;也可以毫无征兆大喊大叫,只是因为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太吵,吵到她捂住耳朵神经崩溃。
章若卿目睹这一切,她知道这仅仅是冰山一角。而更多的,比如那晚,在阳台上的防盗网还没有装上的那晚,她双腿已经悬空的那晚……
这短短半天,章若卿都几度处于崩溃的边缘,想哭想跟她一起大喊大叫,无助、失落、恐惧,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她连一天都坚持不下去,而岑岐却坚持了这么多个月。
她很愧疚,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当得真不称职。同时也十分庆幸,为章淑嘉感到庆幸,在最绝望的时候,有爱人陪伴身旁。
章若卿走出家属院,看见方子聿那辆熟悉的车子正停在路边。车灯没亮,她也看不清究竟里头有没有人,只好走过去。
车窗半开,透过那小小的缝隙她看见他阖眼靠在座椅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感觉十分熟悉,跟去年冬天,他说要来接自己,看见他的车灯将这一片黑暗照亮为自己而来,那种尘埃落定的雀跃。
是的,尘埃落定的雀跃。
章若卿在心里重复一遍,轻轻敲了敲车窗。
他似乎睡得很沉很沉,过了好一会才转醒,睁开双眼看见窗外的人,瞳孔从涣散到聚焦的短短几秒,笑意也从嘴角蔓延开来。
章若卿这次发现,他的眼睛是好看的,眼廓狭长微微上翘,而眼神是可以用纯净形容的,因为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眼中的自己。
“你怎么还在这?”
“不太放心你。”方子聿打开车门让她坐进来,探身借车内的灯光仔细瞧她,才问:“还好吗?”
章若卿摇摇头。
“你妈真把你赶出来了?”
这次,她点头又摇头。
方子聿没再问下去,调转车头,上了主路,准备往她家的方向看去。章若卿看见中控屏幕上的导航,提醒道:“我的房子租出了。”
她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物业前一阵子提醒他说收到了几个大包裹,“你是不是把我的画给我寄来了。”
“不止,还有你的衣服鞋子、成套护肤品……哦,对,还有你的鞋拔子。”
“…”
方子聿算是甘拜下风,“你可真狠!”
“也不能全怪我,你那幅画能买我一套公寓,我不放心留在那。而且这哪是狠,是为你着想。”她绞尽脑汁辩驳。
“是是是,您说什么都对。那请问,现在您要去哪?”
“你家。”
幸好是红灯,不然他听到她这话准保要踩个急刹,他偏过头,看住她眼睛,认真地问:“真的?”
“嗯。”
“我可是有原则的,普通女性朋友不单独进我家门。”
红灯转成绿灯,后面的车子急切鸣笛,方子聿踩下油门。车子开进了地库,他没着急下车,静静等待她回应。
他格外有耐心,心想算跟她在这里耗一晚上,他都愿意。
“那天,你不是让我好好想想,”隔了好久,她才开口,“你也问过我,我有没有从感情的茧里走出来。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走出来,只是在逃避。我不去想你,不去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可是今天,看到你睡在车里,你明明是那么一个讲究的人,连我一米八的床都嫌不舒服的人,可因为我,你竟然睡在车里。”
“我突然就想到,去年冬天,你带我去吃和牛饭那天,我站在家属院门口,本来因为跟我妈的争吵闷闷不乐,可看到你的车灯照亮我脚下一片黑暗时,之前的那些不愉快竟然被一扫而空。我头一次觉得我在这座城市里还有所期待,不再是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因为我见到了中学时暗恋很久的人,还很奇妙的跟他开始一段关系。”
方子聿轻轻抬手,将她脸上落下的泪拭干。
“我不自信,我爱躲在茧里,我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只会短暂交汇,我一直认为我们不可能、我们走不远,我抱着走一步赚一步的心态和你相处。但是现在,我突然觉得如果有一天我也跟我妈一样,觉得人生无望,连双脚迈出阳台半悬在空中都不害怕,到那时候,我想我唯一后悔的大概就是没有选择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想要享受当下,因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是快乐的,而快乐又太难了,我为什么要放弃而不是继续走一步赚一步呢?你以前总是三个月换一位女朋友,但我们在一起超过了半年,我应该有这样的自信,你非我不可,是吧?方子聿?”
她再次确认,这一次更加笃定:“你是非我不可。”
方子聿环住她,将她拥入怀里,说:“是,我非你不可。谢谢你同意重新和我在一起,希望你能像马里奥一样攒更多的快乐金币,在我这里赚得盆满钵满,最好能把我也赚回去,终身都抵押给你。”
她含泪笑出来,下颌抵在他肩头,那是她熟悉的久违的触感。
第49章 还不走吗?不走可就不止是吻你了
方子聿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客厅落地窗外那一片霓虹依旧让她心醉,江水在夜色里像是柔软的绸缎,轻轻落在她心上。
她立在窗前静静看了一会,才听到身后有动静,方子聿取回存在物业的物品,正一一清点。
他从纸箱子里拿出一件又一件零碎,嘴上不停:“方子聿先生收。真冠冕堂皇呀,你怎么不直接写‘方总’呢?”
“我傻呀!要写大名,不然谁知道是哪个方总。”她拿起被他丢出来的鞋拔子,放回鞋柜边上。
“这??x?里就我一个方总!”他忿忿。
“哦,那我下次一定只写‘方总’。”
“还敢有下次!”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而后弯身从背后圈住她膝盖,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转了半圈。突然腾空的失重感,让她不适应,只好紧紧搂住他,但也不忘调侃他,捏捏他紧实的肩膀,说:“好久不见,健身效果也没有荒废嘛。”
他将她扔到了沙发上,手臂没有抽回去,仍旧箍住她,两人之间的空间本就有限,他又压了压身子,快将她逼到角落,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他轻声笑,“光看哪里知道到底荒没荒废,不亲自试试?”
她手扬起,撑住他胸口,以防他再度靠近,可是根本就于事无补,他搂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上带,这位置刚刚好,将她抱了满怀,如果再一低头,刚好能吻在她唇上。
在地库的时候,他就在想,那时候应该吻她的……这么想着,他低下头,轻轻吻上去。刚开始,她还有些发懵,竟然生疏到不知该如何回应,直到他轻柔撬开了牙关,舌头探进来,她才开始有所回应,如法炮制……她彻底陷入他怀里,直到他松开她轻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章若卿恼了,掌心拍在他胸口。
他摇头,当然不能回答说他是在笑,笑她尽然生疏到如此地步……不然,会让她觉得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
“还不走吗?不走可就不止是吻你了。”他声音低哑,松开她的腰。
她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位置调转了,变成他在下方而她半躺在他身上,而且她双腿搭放的位置,隐隐有微妙的触感……她耳尖红了一下,瞬间从他身上滑坐到地板上。
他撑起身子站起来,往浴室的方向走去。没一会,传来一阵水声。
等他从浴室走出来,发现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正抬头看上方的照片墙。他走过去,也盘腿坐下,问她在看什么。
“阿婆家的书桌上也有好多照片,那次去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听她跟我讲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拍的时候那天的天气怎么,相片里的人为什哭又为什么笑……我特别羡慕有很多家庭相片的人,我和我妈唯一的合照还是我高中毕业的班级集体照。”
方子聿也抬头认真看起照片,这面照片墙还是周女士特意交代的,要在家里留出这一块地方……他那时候还嫌烦琐,虽然是依言照做,但确实敷衍,就连现在挂上去的照片都是随意翻开一本相册按顺序选了六张按尺寸放大裱进相框。挂在这里很久了,他都没仔细看过,如今一看才发现每一张都有故事。
他也是听了她的话,才意识到这些照片的珍贵。
“那张是小时候在阿婆家的槐树下拍的,你看我还穿着开裆裤。”他笑,想说些愉快的事给她听,他知道今天对于她来说,是极其难熬和痛苦的。
“嗯,我都看见你的尿布了。”章若卿也笑起来。
听见她的笑声,他轻轻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书房了应该还有许多照片,于是将她带进书房,从书架上找出厚厚几本相簿,一一摊开让她看。
“我想看你穿旗袍的照片。”
“肯定又是阿婆出卖我。”
他摇摇头,感叹自己这个亲孙子待遇还不如她,开始一本本翻相册,找那些被藏起来的“罪证”。终于在夹缝中找到一张——他穿着粉色旗袍站在石狮子桥上,双手比“耶”,脸颊被涂上两抹坨红,头顶一朵大红花,傻了吧唧笑得见牙不见眼,堪比年画娃娃。如此喜庆的一张照片,他愿意贡献出去,“博君一笑”。
果然,章若卿见了也跟照片上的他一样,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看了只说:“送你了,放你钱包里,不开心拿出来看看,我也就功德无量了。”
“真的?”
“真的,只要你不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