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中秋

    身临其境一般，魏枳下笔有神。
    时间倏然而过，等他从画里醒过神想让岚筠披条毯子，才发现窗外好像已经黑了下来。
    快步走到桌边将放在一旁的毯子给她裹上，魏枳摸了摸她凉凉的皮肤，“这么凉，怎么不知道叫我！也不知道自己盖！”
    “没那么冷，而且看你画得入神，不好打断，”她一如既往地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画好了？”
    魏枳已然没了心思继续管画的事，“还差一点，手铐的钥匙呢？先把衣服穿好。”
    “在盒子里啊，你昨晚没看到？”岚筠跳下桌面，毯子跟着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魏枳没辙，干脆将不听话的人抱了回去。
    卧室里，岚筠背过身用手指了指床上的盒子，“喏。”
    角落里静静躺着一把银色的小钥匙，魏枳拿起来，蹲下身插进锁眼里，轻轻一拧，金属圆环应声而开。
    他的眼神瞬间黯下，一把抓住她要抬起的手腕，“都红成这样了，还想瞒过我吗？”
    “没有，它就是看着红，没关系……嘶……你别按呀！”
    将双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身前，魏枳抱住她的腰，声音里满是自责，“是不是在桌上做的时候弄伤的？”
    岚筠哪里知道，她早昏了头。
    于是亲了亲他的脸颊，安慰道：“就是被勒了一下，小伤而已，阿枳，别放在心上。左手可能严重些，右手看起来都好了……”
    她还特意抬起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
    “对不起，我该控制住的，云云。”
    见他情绪依旧低沉，岚筠思索片刻干脆搓了搓手臂喊起了冷，“再不给我衣服穿，你身上的衬衫可就要归我了！”
    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代价是被套上一身长袖长裤。
    也罢，挽挽袖子一样下厨，“那你把剩下的画完，我先去做饭，月亮都升起来了。”
    “我来，你别动手。”魏枳将她拦在一边，取出食材，“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
    他很坚决，岚筠无法，只好站在一边教。
    砧板上清脆的哒哒声和灶台上的水汽多少让他的眉心舒展开一些。
    这是他们一起做的，第一顿团圆饭。
    “嘭——呲——”
    啤酒被倒入锅里，岚筠随手将空罐子扔进垃圾桶，在他要说话之前靠上宽厚的背，抢先叮嘱：“大火烧开转中小火炖30分钟。”
    调好火力，大掌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酒是买给你喝的。”
    “我知道，”她的脸好像在背后蹭了蹭，忽然轻快地笑起来，“不用掉的话，怎么能喝我买的呢？”
    “……怪不得，”魏枳终于又笑起来，“藏在哪了？”
    “冰箱最里面，一会儿你也尝尝？是甜的，尝不出什么酒味，不过你不想喝就算了。”
    “好。”
    岚筠拍拍他的肚子，在胃附近揉了揉，“不用勉强。”
    “没有，”掌心覆盖在手背上，音色温柔，“陪云云喝，我很乐意。”
    岚筠想起他上次喝酒，醉后闹出的可爱笑话，忍不住翘起唇角，“那你小心点，醉了我可是会笑话你的。”
    魏枳也想到了同一件事，庆幸她在背后看不到自己的红脸，一会儿还是少喝一点吧。
    美味佳肴摆上桌，两只郁金香一样的高脚杯玲珑剔透，细长瓶身里淡金如蜜的液体沿着杯壁缓缓注入。
    玻璃清脆地碰撞，甜蜜醇香的酒液滑入唇齿之间，爱人相视一笑。
    “中秋快乐，云云。”
    “中秋快乐，阿枳。”
    团圆的月饼被分成两半，此时分离却更胜圆满。
    晚饭吃到最后，好不容易没人约束的岚筠已然微醺，非要拉着魏枳去楼顶看月亮。
    他不依，便赖在他怀里撒娇，一会儿心碎一会儿要哭，也不知到底醉没醉。
    魏枳想起她曾说的，要带他在那间小屋的楼顶看月亮。
    那还是去吧，好在住的这栋楼楼顶并不难上，他跟着没出什么乱子。
    “哇！好圆！好亮！”
    一到天台，岚筠就兴奋起来。
    伸手朝空气挥动，下一刻又变了脸色，“摸不到，嘁，小气鬼。”
    闹完脾气，她回头找魏枳要酒喝，“月色刚好，应该喝一杯。”
    “刚刚还嫌它小气，”魏枳找了个地方拉她坐下，把被迫带上的酒倒进被迫带上的杯子，“慢点喝。”
    岚筠接过酒，盯着杯中变得黯淡的酒液看了数秒，仰头灌了几口。
    魏枳正要叹气，就听到女人嘟哝了几句，“随便说说嘛，我又凭什么要求月亮能顺我的心意呢？它能每年八月十五出来露个脸，就已经让十几亿人开心了……”
    月光落进她的瞳仁碎成片片光芒。
    “我也开心啊，能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吃圆滚滚的月饼，为什么不开心……总会有人也因为我的出现而开心吧……”
    光芒在眼尾汇成一片小潭，发出痛苦的呜咽。
    一瞬间，魏枳醒悟她往年的中秋夜，望的是哪一轮月亮。
    “可我也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他们非要带我来……好冷的地方……”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身体被拥向温暖的怀抱，岚筠伸手抵住他靠过来的肩，嗫嗫不知所措，“魏枳……”
    “云云醉了，”他抹掉她的泪痕，“或许忘了，还有我在。”
    岚筠看了他很久，仰头将残酒饮干，往他身上一歪，“是我贪心，有你爱我已经够了。”
    你的愿望又何尝算贪心呢，魏枳在心底轻叹，却不忍心说出口，只能将她又向自己胸口揽近几分，陪她一起看着高悬于冥空象征着团圆的月亮。
    起码这一次，这轮明月投下的，不是一个影子。
    “我不在意了，”岚筠在他怀里低声呢喃，“血缘是原罪……我不爱他们，他们也不爱我……大家都是被迫的，现在各自逍遥多好……”
    这种自我安慰从小到大不知被重复了多少遍。魏枳默然思考着，轻拍她的肩，哪是不爱那么简单，反而是爱过后又将她抛弃。
    小女孩拿起纱布将心口的裂痕缠紧，布条与血肉交融在一起，才有了这颗疮痍满目的心。
    “爱不需要血缘关系，”低沉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她脆弱迷茫的神经，“云云相信运气守恒？”
    怀里的脑袋乖巧地点了点。
    “那，我相信爱也是守恒的。需要父母的年岁已经过去了，那么，云云将来只会收获很多爱。”
    “你也学会胡编乱造了，”这次一点也不想去找反驳他的理由，岚筠轻笑一声，“哈，借你吉言。”
    “不用怀疑，我会努力贡献绝大部分。”魏枳捏起她的手指摆出个数字九。
    “九成？你也太霸道。”
    “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魏枳揉了揉她的头发，“毕竟要一直陪着你，不会留给别人发挥的空间。”
    “我没醉，是你醉了，”岚筠戳着他的胸口发笑，这时候倒是清醒地跟他分析上了，“上班都不在一起，哪里谈得上一直陪着？说起来，好像电脑和手机都比你陪我时间长。”
    魏枳无奈垂头，“这倒是真的，云云，我好羡慕你的手机。”
    “哈哈，那你把自己二进制转换一下住进去吧，我手机内存还剩不少。”岚筠捏起他的脸颊。
    “转换……”灵光一闪，“也不是不可以！”
    “是啊，也不是不可以，做我的壁纸就行。”
    岚筠说着拿出手机，眯起眼找相机的图标，来回翻了几遍屏幕，眼睛昏花找也找不到。
    “这个。”
    骨节分明的手点开相机，自拍界面里出现她微醺的脸，月色浴着皮肤更显白皙，乌发红唇，更胜玫瑰叁分艳。
    视线从屏幕里的娇花落到胸膛上倚靠的美人，魏枳低头撩起发丝向她额上吻下，辗转又落在莹润的唇瓣。
    芳泽中俱是甜香的酒气，再度起身时，头竟晕得厉害。
    岚筠浏览起拍好的照片，很满意，甚至不知该先选哪张来用，于是干脆将手机递给魏枳，“帮我挑一张。”
    魏枳最后选了一张自己看起来最好看的，然后将所有照片一张不落地给自己发了一份。
    岚筠见状，干脆利落地拿过他的手机，选了一张对视的照片做他的锁屏，至于壁纸，当然是吻在一起的样子，最重要的是拍到了他衬衫半开的领口以及几个暧昧红痕。
    “云云……”对她的小心思一片无奈。
    “不许换。”
    “好吧。”对他脆弱意志的考验也太大了。
    在她发顶亲昵地蹭了蹭，魏枳接着刚才地话题。
    “其实我刚才不是这个想法，”他顿了顿，寻找到合适的措辞，“像是桌面宠物，真人建模不好做可以先做卡通版，但是云云的话，我应该可以重塑出来。加入一些语音和动作引擎，说不定真的可以一直陪着我。”
    “听上去很不错，如果真做成，那我岂不是不用再睹橘子思人……ha～a～a～”怀抱太暖了，岚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你有人陪我，我怎么办？”
    “先做一个我送给云云？”
    “不要，我要自己做。你又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将哈欠连天的人扶起来，虽然说话还算清楚，但走路有些晃，魏枳要抱她，被执拗地拒绝，于是拿起酒瓶和杯子跟在后面。
    月光拉长的影子里，他踩着她摇晃的步点，
    仲秋夜寒，几步之内冷风一吹，酒热的身子打了个寒战，下楼前，岚筠抬头，最后看了一眼月亮。
    高处不胜寒。
    她更愿沉溺在这滚滚红尘间，享着有限的爱，而不是做个孤寂的符号。
    勾起手指，反握住魏枳掌心的温暖。
    回到家中，各自喝下一杯解酒的蜂蜜水，岚筠却觉得酒劲更甚，迷迷糊糊躺在了床上。魏枳帮她盖好被，先去将画补完，才回来抱着岚筠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