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病房内寂静无声,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方思雨忍着身体上的疼痛,走到病床前,扶着床檐慢慢跪到地上。
他握着父亲的手,触手粗糙而冰凉,这是第一次他紧握父亲的手,第一次距离父亲这样明明很近,却又觉得很远。
方思雨看着父亲憔悴地躺在病床上,心如刀割,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永远是最为强势的一类人,永远一身笔直挺立的西装,不知疲累似的,什么时候,父亲银发突生,眼角也尽是细碎的皱纹。
他不是人!简直不是人!一年了,竟然连父亲身患重病都毫不知情!方思雨伸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还未说话,泪水却已经落了下来。
“眼泪收回去!我还没死呢!就算我现在立刻死了,你也不准哭!家里需要一个撑的起天的人!需要一个主持大局的人!”方建栋厉声道。
“爸,对不起,对不起。”方思雨垂下头,哽咽道。
看着儿子自责地落泪,方建栋内心幽幽一叹,面上却是了然一笑,“是我故意瞒着你们,我这辈子已经活够了,知足了,死亡是我们两口子的事,不愿告诉你们,也是怕你们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大概没几天可活了,原本想着,等你结了婚,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离开,笑着离开这个世界,没想到……”
“爸,您不会,咱们转院,以现在医疗技术,一定会治好您的。”
“儿啊,我却不愿再住院了。这一年来,我饱受化疗的折磨,一轮轮精神上、肉*体上的疼痛,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死在医院,我只希望死的时候,你们都不在我身边,让我安安静静离开,别打扰我去死,太烦人。”
方建栋看着二十多年来从不曾落泪的孩子痛哭流涕,心软了软,叹道:“身上还疼不疼?”
“不疼,儿子希望父亲快点好起来,儿子想像个孩子一样,让父亲打一辈子。”
方建栋抓住方思雨手腕,似乎要将他的手腕捏碎似的,一双依然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方思雨,道:“方思雨,你答应我,和常远断绝一切关系,和王甜甜结婚,生子,那个姑娘挺好的,你们的性子也绝对合得来。”
“爸!”方思雨沉痛地看着父亲,“为什么您不肯接受他?”
“你若不和王甜甜结婚,我死不瞑目,我的儿媳妇,只能是王甜甜,如果你执意和常远在一起,你就再不是我儿子,我希望在死前,看到你和王甜甜成家!我死而无憾!”
方思雨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父亲微微偏过脸,闭上眼睛,不肯听他多说一句话。
方思雨走出病房,脚下似挂了千斤,每走一步,心也随着步伐沉沉坠落,病床到门口这一短短的距离,犹如踏入刀山火海,将他的精神和肉*体生煎活剥殆尽。
“阿远,陪我去外面走一走,好吗?”
常远正站在病房外,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也知道一切不可挽回,点头道:“好。”
两人沉默地走在医院楼道里,今夜是除夕之夜,出了值夜班的几名护士,医院楼道里再没有什么人。他们停在叁楼落地窗前,远远望去,万家灯火亮如白昼,方思雨看了看表,还有一分钟便是新年。
两人都不说话,沉默地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这个时间点,应当是全家团圆守岁的日子,方思雨眼前渐渐湿润,连灯火也变得模糊一片,成了零零碎碎的虚影,泪水无声地坠落,面前的灯火再度清晰,还未持续一秒,又变得模糊不清。
他转过身,将常远紧紧搂在怀里,时至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年悄然来临,绚烂多姿的焰火齐齐绽放在城市上空,将夜晚的天空装饰得精妙绝伦。
烟花易逝,聚集起浑身所有的力量飞上虚空,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只为了绚烂耀眼的那一瞬间,缤纷绚烂过后,世间再度恢复凄冷黑暗。
“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好。”常远轻轻点点头,任凭小雨神老师紧紧抱住他,心心相印,他能感受到小雨神老师的痛苦和无助,老师的泪水落到他脖子上,是那样滚烫,那般招人心疼。
常远泪水模糊,心似刀割,却竭尽全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伸出手,拭去小雨神老师的泪水,这是第一次,是唯一一次,自然,也是最后一次。
“阿远,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记得你的追求和理想,要出人头地,要积极奋斗,不要再变回那个懒惰、浮萍一样、失去希望和理想的常远。”
“我记下了,老师。”
“还有,你太能吃辣了,少吃一点辣,多吃些清淡的东西。”
“我知道了,老师,还有,老师以后别再熬夜了,少喝点咖啡。”
“阿远,我知道了。”
常远握住方思雨的手腕,万分不舍地将他手腕上的红绳解开,这跟红绳还是他们二人在翔山月老庙求来的,那一天,就像喝交杯酒一样,他为小雨神老师亲手系上,小雨神老师也为他亲手系上。
他们还在红绳上写下了对方的名字,挂在老槐树上,许是天长地久,红绳的颜色逐渐变淡,月老没有看见他们在万千千千结下的乞求和期冀。
方思雨按住他的手,悲痛地摇头道:“别解,再留我最后一点念想。”
“还是解了比较好,老师要结婚了,留这点细碎的念想,对师母也是不公平的。”常远轻轻解下红绳,将这跟红绳握在手心里,他看着小雨神老师,轻声开口:“老师,回病房照顾叔叔吧,我要走了,之后,我会向学校申请改专业,在钢琴这块,我始终不那么有灵性。”
常远从方思雨怀中挣扎着抽出,方思雨却没有勇气放手,今晚过后,他们就是最普通的师生了,再不是恋人,再不是了。
常远用了番力,终是恋恋不舍地挣脱了小雨神老师的怀抱,“我的小雨神老师,再见。”
尾声
婚礼定在正月初八。
温晚换上伴郎装,撇撇嘴,道:“太丑了。”
“温晚哥哥,这是冰袋,你快敷敷眼睛吧,又红又肿,怎么当得好伴郎呢?”常远将做好的冰袋给了温晚。
春运期间不好买票,这些日子他住在温晚哥哥家里,两个失意人在一起,先是齐刷刷哭了叁天叁夜,又整整喝了一天一夜的酒,喝到上吐下泻,连肺里的胃酸都险些吐出来,之后,又是各种吃火锅、吃零食,仿佛只有吃到撑,才能麻痹心灵上的失意疮伤。
“唉,小常远,你还说我,你瞧瞧你自己的眼睛,比核桃都大,比熊猫眼都黑。”温晚拿着冰袋敷在常远肿如核桃的眼睛。
常远看了看时间,笑道:“温晚哥哥,已经八点了,快点去吧,别让人等太久。”
“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温晚有些担心。
“我没事的,温晚哥哥。”
“冰箱里面有很多东西,中午自己做些吃的,不想做的话,点外卖也很方便,和平街有家烤鱼还不错,还有佩佩小点的火锅鸡、啵啵鱼。”
“温晚哥哥放心吧。”
“我走了小常远。”
“温晚哥哥再见。”
常远笑着和温晚哥哥打招呼,当房门闭上的一霎那,常远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他幻想着,小雨神老师轻轻牵着新娘子的手,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登上婚礼殿堂。小雨神老师穿着黑色西装,精练帅气,嘴边甚至会挂着淡淡的微笑,师母则一袭漂亮洁白的婚纱。
他们手牵手走在红地毯上,前面有两个小花童撒着铺天盖地的鲜花,众人鼓着掌,欢迎着这对新人。
主持婚礼的牧师笑盈盈地问:“这位新郎,你愿意同你身边这位姑娘结为连理,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吗?”
小雨神老师会看着新婚妻子,说:“我愿意。”
牧师继续问师母:“新娘子,你愿意同身边这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轻言离弃吗?”
师母会神情地看着小雨神老师,幸福地宣誓:“我愿意。”
常远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隐隐作痛,他在家待了这么长时间,想出去透透气。
他一路走啊走,走啊走,发现走得越疾,越累,心里的疼痛就消了。他不熟悉QH市的方向和路线,只知道漫无目的地走,忽然,看到马路上行驶着一列列婚车,婚车上挂着鲜花与喜庆之字。
此刻马路上并不拥挤,车行驶得很快,快到常远还未看清里面坐着的人,便一晃而过,朝着不知名的地方驶去,只留下一星半点的残影。
常远不舍得将视线转移,满眼酸涩,过马路时也惶惶然不知所措,忽听见一声疾疾的喇叭声,常远想躲也是来不及。
汽车呼啸而过,常远像蝴蝶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绚烂夺目的弧线,他觉得自己的意识也随之飞扬起来,最终沉沉坠地。
常远听到耳畔吵吵闹闹,好像有人在呼救,有人在打120,有个熟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阿远,我心悦你已久……”
那些声音离他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常远将红绳攥在手心里,又艰难地抬起手,沉沉搭在心口,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终于仓促地写完了,以爱情的绝灭为结局。
爱情死了,依赖撒娇小雨神的常远死了,疼爱阿远的小雨神老师也死了。
活在世上的,只有悔恨的方思雨。
这个结局有些仓促,原本的设定其实是这样的:
除夕之夜,方父坚决反对方思雨和常远的恋爱,在揍方思雨时犯了心脏病,方父以性命相逼,逼迫方思雨和常远分手。(没有结婚)
之后,常远向学校申请换了专业,换了老师,改成了流行音乐编配与舞台艺术导演专业在这一方面,没想到,常远在这一方面非常有天分,两年后便申请了德国波茨坦电影艺术大学流行音乐编配和舞台导演专业研究生,成为了温晚的学弟。
温晚毕业后,正在筹备一部电影,常远为整部电影进行配乐编导,同时,温晚以人手不足为由,让常远在其中演了个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心机颇深的反派男二号。
凭借这部电影,温晚获得了最佳导演奖,常远也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
在常远事业蒸蒸日上时,方思雨突然出了车祸,常远放弃了演艺事业,一面衣不解带地照顾方思雨,一面靠着为电影编曲为生。方思雨在常远的照顾下渐渐恢复,方父被常远感动,终于决定接纳常远。
就在订婚的前夕,方思雨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得了癌症,已经到了晚期,为了不拖累常远,他和温晚商量了一宿,决定欺骗常远。于是,他们故意让常远看见二人在床上亲密的场景,让常远误以为他出轨了。常远气急败坏下,同方思雨分手。
方思雨的身体越来越坏,因为化疗,头发都掉光了,温晚不愿看着方思雨整日愁眉不展,将一切事情告诉了常远。
方思雨不愿死在医院,常远便开车带他去旅行,两人几乎游遍了整个中国,在一片樱花烂漫中,方思雨死在了常远怀里。
常远带着方思雨的希望,回到SX大学教书,闲暇之余,外出旅行,替方思雨看遍世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