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

    好！同学们异口同声，但很明显跟着生活委员的那拨人要更兴奋一些，没老师在，活动更自由，说不定能跟自己的小女朋友拉拉小手什么的。
    郑修然本来不想爬山的，但孙哲坚持要拉上他，盛情难却，他只好挥别王老师他们，选择了更为陡峭的一条路。
    孙哲身体素质好，一直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确认一下人数。郑修然走在最后，顺便帮生活委员看着人，不让任何一个人掉队。
    沿途风景绝佳，枫叶似火，就连他们踩着的石路上也铺了浅浅一层。郑修然故意踩上去，软软的，比石路舒服，就是有点滑。
    郑修然没有回头，所以他不知道后面还远远缀着一个人。
    何随见前头那人脚底在枫叶上打滑，心想这个人究竟是爱玩还是没脑子，有好路不走，偏偏走在山崖边。眼见郑修然脚底又滑了一下，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快到郑修然身边时，他忽然发现走在最前面的孙哲已经来到了郑修然旁边，还好心地伸出手让郑修然抓着。郑修然玩够了，也觉得太危险，他攥着孙哲的手臂从落叶层中走了出来。
    好像也不是多亲密的动作，郑修然之前也喜欢跟他拉拉扯扯的，他好像很喜欢有这些小动作，跟小孩一样不知道距离和分寸。何随盯着郑修然迟迟没有松开的手，心里忽然一阵刺痛。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难过，只是懵懵懂懂地想，原来郑修然并不是只对他一个人那样，他会有别的朋友，他能拉别人的手，对别的人笑。
    何随停下脚步，等前面的人走远。
    直到郑修然微笑着的侧脸完整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越往上走，队伍拉得越长，何随闷着头往前走，接二连三追上了一对对小情侣，他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一直走到一个窑洞似的小庙前，庙前的树上系满了红绳，他驻足看了几眼，正打算往前走，一阵熟悉的笑声从小庙中传了出来。
    他顿时就不那么想走了。
    可令他没料到的是，郑修然笑得眉眼弯弯，跟一个穿着裙子的女生肩并肩走了出来，这个女生他知道，教室里的座位就在郑修然前面，有一头又直又顺的披肩发，脸蛋也清秀漂亮，当之无愧地被喊班花，班里许多男生多多少少都对她有好感。
    他们还没发现他，女生娇俏地问，修然，你刚刚许了什么愿啊，不能给我看看吗？
    不行，被人看了就不准了。郑修然的语气很温柔。
    啊？可我刚刚都给你看了。
    郑修然劝慰，那没关系，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真的吗？女生仰着脸问道。
    你成绩那么好，高考一定能拿个好成绩的。郑修然说完，轻轻一抬手，将手里的红布条系在一根显眼的树干上。因为抬手的动作，宽松的卫衣底下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的腰，他顿时感到腰间一股凉风刮过，正要伸手去拉，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女孩子垂着头，小心地帮他拽住了衣服下摆。
    谢谢啊。郑修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俯视着身边女孩子的头顶，主动伸出手道，我来帮你系上吧。
    好。女孩子将自己的红布条递出去，目光虔诚。
    郑修然这次踩在了一块石头上，很轻易地就帮女生系好，他一跃而下，动作帅气利落，旁边的女生望着他，脸有点红。
    何随默默地看着二人，感觉有一只手恶意地抓紧了他的心脏，毫不怜惜地捏着搓着，就怕弄不痛他。鼻子有些泛酸，眼睛也不太舒服，应该是秋风太凉了，他想。
    郑修然转身的时候，总算发现了悄无声息站在路边的人。
    何随郑修然小声喊道，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何随吐出一口气，慢慢移开眼，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径直往前走去。
    何郑修然下意识要追上去，衣袖却被一只手小心抓住了，他稍一迟疑，何随已经飞快地拐进一片竹林，黑色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其中。
    何随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在走进这一片无人的竹林后，浑身无力地瘫坐在石阶上。他将掌心贴在胸口，感觉胸腔里的情绪不断涨大，一直冲到了眼睛，指尖跟着那颗有力跳动着的心脏一起钝痛起来，一下又一下，有时会是一阵，他一手捂着心脏的位置，另一只手盖住了眼睛。
    但好像没什么用。
    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渗透出来，乱七八糟地流了满脸，眼泪和鼻涕一起被路过的秋风吹干。他觉得自己太软弱了，不管是面对父亲还是郑修然。但郑修然又算什么呢？郑修然又不是他的东西，他跟喜欢的漂亮女生谈恋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难不成要跟他在一起？这怎么可能呢？
    一直哭到眼泪都流不出来，何随才松开捂着眼睛的手，并没有人发现他在这片竹林中因为一个男孩哭得那么伤心又难看。
    拍这场戏时，梁骁的状态很好，一条就过，所有的演员都聚集在导演身后看他的哭戏。
    现场没有人忍心发出声音，直到陆导喊cut。
    梁骁抹了下脸，接过小程递过来的湿巾，擦完脸，他径直走到还在认真看回放的褚昀身边。
    褚昀耳边讨论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他诧异地抬头，就见梁骁站在他面前，情绪不明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褚昀温声问。
    梁骁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只是忽然在想，同性恋也太可怜了吧，几乎是与喜欢的人身边的全人类为敌，不仅要防着女生，还要担心对方与别的男生走得近，谁的醋都要吃。
    小梁。没等到梁骁的回答，褚昀皱了皱眉。
    梁骁忽然伸出手，掐住了褚昀的后颈，将人蛮横地带了过来，褚昀被吓了一跳，也就是知道周围人多，否则他可能一拳就打过去了。
    看清了褚昀眼中隐约跳动的火气，梁骁故意当着大家的面问道，昀哥生活里是不是也跟郑修然一样从不骂人？
    褚昀张了张嘴正准备反驳，饰演班花的年轻女演员轻声道，褚老师从不骂人。
    哟。梁骁一听，这语气还是褚昀的小粉丝。是吗，昀哥？
    褚昀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敷衍地点了下头，手已经绕到身后、搭在梁骁手腕上，准备把这人手上没数的手臂拉开，还没使力，梁骁忽然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
    褚昀听完头皮发麻，一下子把人推到一边。
    他没出声，用嘴型一字字道，放、你、妈、的、屁。
    小粉丝说得对，褚老师从不骂人，除非被惹急了。
    因为梁骁方才用气声说的是要是我喜欢男人，现在一定干死你。
    第16章 想象
    在场的人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尤其是站在梁骁身后随时准备补妆、与褚昀正对着的化妆老师。因为褚昀的嘴型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得是说了什么才能惹这位主儿发火？
    众人都去看梁骁的脸色，却见他被推了一把还笑嘻嘻的，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看不懂。也不敢问。
    在诡异的气氛中，陆导指挥继续今天的拍摄。
    小少爷从小到大没爬过几回山，在班花的陪同下不得不咬牙爬到了山顶，再下山时两条腿都在发颤，身子也摇摇晃晃，孙哲在他身后看得心惊胆战的，结果还没走几步路，郑修然忽然一脚踩空，整个人摔在旁边的山壁上。
    修然！
    孙哲一喊，一帮人七手八脚地去扶。郑修然裤子上衣脏了，膝盖处大概是有磨伤，跟布料蹭一下都疼，脚也崴了，惨得不能再惨。
    孙哲二话不说将人背了起来，郑修然脚疼得无力拒绝，只好由着他背，身后还有两个人紧跟着护着。下山的路本就陡峭，孙哲还背了个人，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郑修然看到孙哲已经满头大汗，挣扎着要下来。
    后面的同学却自觉地把人接过去，大家一人背一会儿，很快来到了竹林处。这里有简单的急救站，插兜站着的小护士一见有人被背了下来，立马打开门把人迎了进去。
    何随从竹林中走出来时，正好看到郑修然被孙哲背进了急救站，他顾不上难过，着急地跑了过去。
    郑修然的膝盖的确磕破了，白色裤子上已经洇出淡淡血迹，可休闲裤弹性并不好，根本拉不上去，护士姐姐便让他把裤子脱了。
    郑修然看了一圈面前杵着的人，猝不及防地与门口的何随对上视线，他心里一惊，赶紧别开眼，低声道，女生能先出去吗？
    几个女孩子纷纷背过身，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
    按照剧本，郑修然接下来就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裤子，但此时的梁骁却忽然说了句话。
    我们也出去吧，围在这里又做不了什么，只会添乱。
    完全是何随的语气。
    一众人没有听到导演喊cut，一时没有轻举妄动，直到半躺在床上的人自然地接了台词，你们都出去吧，谢谢啦。
    然而等孙哲他们陆续从拥挤的小房间出去以后，梁骁却重新折回，还顺手带上了门。
    褚昀与他四目相对。
    梁骁眼中的情绪既有何随的，也有他自己的，交杂在一起，褚昀一时分不清，只明白他大概的想法就是不能被那么多人看，也不能只被护士姐姐一个人看。
    褚昀的手摸到了腰间的金属扣，镇定地解开了，又开始拉拉链，梁骁却忽然上前一步，拉了一条被子把他的腿盖住。
    褚昀反应很快地嘶了一声。
    过了一阵，裤子从被子里丢了出来，护士姐姐轻轻把被子折到他膝盖以上的位置，低着头耐心处理伤口。她又很快起身拿来冰袋，敷在郑修然右脚脚踝处。
    我来吧。何随代替护士姐姐坐在床尾，手按住冰袋。
    谢谢。郑修然见了他有些别扭，忍不住往门外张望。
    别看了，何随冷冰冰地说，你的小女朋友不合适见到你不穿裤子的样子。
    什么小女朋友？郑修然奇怪地问。
    你前桌。
    郑修然反应过来，冲何随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谈恋爱。
    何随探究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问，真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郑修然反问。
    何随微微垂眸，心里既高兴，又有点心酸，还觉得自己没搞清楚情况就哭那么一场有点傻逼。想着想着，他嘴角渐渐升起一个弧度，像是释然，又像是自嘲。
    cut！
    陆导喊停后，没有第一时间点评，而是转过头问梁悦的意见。其实按照剧本的话，何随知道郑修然没谈恋爱还要有一段剧情，虽然两个主演临场发挥不错，但还是得问问她。
    梁骁走了过来，姐弟俩一个站一个坐。
    你这样删了我好几场戏。梁悦道。
    梁骁半蹲下来，姐，你先听一下我的解释，可以吗？
    你说。
    如果要将何随定义为会因为自卑迟迟不敢确认喜欢的人心意的男生的话，原著里的剧情也是说得通的。姐，你站在创作者的角度有你对人物性格的设定，但你可能没有像你想象中的那么了解男人，梁骁认真道，如果我是何随，是绝对不会让郑修然当着满屋子男生的面脱裤子的，他里面几乎什么都没穿，我已经意识到了对他的感情，所以男的、女的，谁都不能看。
    何随没有你演的那么霸道。
    他有，梁骁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继续道，姐，你写完结局时，真的觉得何随是因为母亲上吊跟抑郁症，才选择跳海的吗？他不是。昀哥试戏时表达的情绪是对的，郑修然知道何随为什么偏偏要当着他的面自杀，何随就是霸道又自私，他活不下去了，死也要让郑修然眼睁睁看着，让郑修然永远忘不掉失去他是什么感觉。所以今天的剧情，何随做这些事完全合理，唯一不合理的大概就是外面的人太安静，没冲进来阻止，毕竟他们都喜欢郑修然，不想他跟何随搅在一块儿。但是，无伤大雅吧，他们没有折回来阻拦也行。
    那几场戏就这么删了？
    听出梁悦语气有所松动，梁骁笑道，今天结束以后，我请大家吃烧烤。
    褚昀靠在床上，歪头看着梁骁那边，他们俩的话没避着别人，褚昀听得清清楚楚。梁骁的话不只说服了梁悦，也说服了他，这样一想，母亲开车载他去海边自杀，应该也是同样的原因吧。
    小说中何随死前没有为郑修然留下只言片语。
    母亲却在手机上留了一条未发送的短信。
    只有五个字。
    照顾好妹妹。
    急救站这边有观光车，下山的一段有条水泥路，要绕一些，但总比让人将郑修然背下山强。到了山底，郑修然被孙哲扶着上了大巴车，这次挑了比较靠前的位置，何随因为解开一桩心结，对孙哲的殷勤反而没那么在意了。
    何随坐下来，跟郑修然相隔一个过道。
    郑修然低头看了看腿上的黑色运动裤，又往何随身上瞄了一眼，他穿自己的白色休闲裤还挺合适的，就是上面的血不怎么好看。
    王老师带队回来以后，一听说郑修然受了伤，清点完人数以后立马让司机师傅开车往市区赶，在路上，她给郑修然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等大巴车开到校门口时，焦急的郑父郑母已经在等待。
    王老师将郑修然扶下车，何随透过车窗见到了郑修然体面干净的父母亲。
    郑母发现儿子身上的裤子不是早晨穿出门的那条，郑修然指了指车上，解释道，运动服料子软，贴肤也舒服，我同学跟我换着穿，这是他的裤子。
    郑母便往大巴车上看，同学们陆续下了车，何随见郑修然的家人还没把人接走，只好穿着郑修然的裤子下了车。
    郑母自然一眼就认出儿子的衣服，走上前去热情地打招呼，你是然然的同学啊？谢谢你这么懂照顾人，你叫什么名字？
    妈郑修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一把自己的母亲。
    何随低声报上自己的名字，并道，阿姨，修然今天会摔倒就是因为他平时缺乏锻炼，对高三的我们来讲，有个好身体还是很重要的。
    是啊，然然从小就很懒，在家也懒得动，带着他出门也不乐意，我们这么多年都讲不听的，郑母说，以后要麻烦你多带着他活动活动了，有时间到家里玩，我带你们一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