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夜晚

    事发后的第一个夜晚在混乱中到来。
    在没有什么选择的情况下，眾人也只能各自挑选一些自己喜欢的罐头食品充飢。
    吃饱喝足之后，一阵强烈睡意渐渐席捲所有人。今天一整天心情没有一刻能够放松，加上逃难过程中的不断奔跑，早已让大家变得极度疲倦。
    虽然是在这样的危险状况下，但只要是人总是需要休息的，不过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危，所有人一致决定要轮流守夜，以防有什么怪物趁着夜色袭来。
    第一批守夜的是蓝皓昀跟温祐瀧。虽说是守夜，其实也只是守在陈景文设定好的电脑前盯着监视画面，确定那些怪物没有到这附近而已，但之所以能够这么和平地守夜，不必到外头去，其实都要归功于这栋大楼那依然可用的电力系统——它让大家的救命电脑能够持续存活。
    「……有点无聊呢。」温祐瀧单手撑着下巴，眼睛都快闭上了。
    「嗯。」旁边的蓝皓昀显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画面中，入夜的寰洋总部大楼显得格外诡譎。因为屏幕能容纳的画面有限，所以陈景文只选择了几个最接近会议室跟逃生梯的画面使用，基本上都来自九楼跟十楼。
    奇怪的是，明明那些怪物下午那时候已经打破六楼窗户进攻了，牠们却没有用同样的方式攻进九楼跟十楼。
    也许这真的是神明对他们的保祐？蓝皓昀不禁如此想。如果真是如此，那看来出去后该去庙里好好向神明道谢才行。
    此时似乎是外头的云散开了，一道柔和的银色月光洒进走廊，照亮空无一人的画面。
    「……真美。」温祐瀧的目光定在微微闪动的画面中，「只是总感觉有点冷清。」
    「应该是因为九楼跟十楼基本上都是会议室跟资料室的关係吧？」蓝皓昀指着电脑萤幕说。确实那些画面中所拍到的门掛牌清一色都是某某会议室或什么什么储藏室。
    平时没事的话大概没有人会来这里。
    但这里现在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蓝皓昀面对着萤幕，但眼神并未聚焦在何处。
    「……你觉得我们能出去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温祐瀧并未立刻回答。
    一开始他一直都怀着乐观的态度，加上看到门口早已聚集警察跟救难人员，让他深深相信他们大家可以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但也许是因为方翼潼突然的死亡，也或许是因为他经过这件事才突然意识到这些怪物能够扩张攻击范围的关係，现在的他对于这样的问题竟一时给不出肯定的答案。
    蓝皓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熟睡的眾人，接着神色凝重地说：「其实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希望获救。」
    他说着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让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瞳变得如浑浊的宝石般暗沉。
    现在的他渐渐不认为他们会有获救机会。大概从当时那隻老虎衝进室内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开始被绝望所侵蚀了。
    就算看到外头那些前来救助他们的人那么努力地想突破的样子，他的心中也始终存在放弃的想法。而方翼潼的事情更是另一个把他拉入绝境深渊的力量，让他心里那因为其他人而燃起的些许希望火苗又再度濒临熄灭。
    此时一个棕色的小方块突然出现在蓝皓昀面前，让他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
    「给你。」一旁的温祐瀧朝他咧嘴一笑，「这是牛奶糖，是我最喜欢的的零食之一。」
    「欸……？」
    不管愣住的蓝皓昀，温祐瀧自顾自地拿出另一颗糖拋进嘴里，说：「我一直都觉得，不论是感到困扰还是悲伤的时候，只要吃一些像牛奶糖这样的甜食心情就会变得比较开朗。」
    「我觉得只要我们愿意相信，愿意去拚，要活下去肯定不会是什么难事的。而且外面还有那么多人都在为了救援我们而努力，他们付出的这些一定不会白费……所以我相信我们绝对会获救。」温祐瀧笑着说。
    蓝皓昀愣愣地看着温祐瀧，他的笑容看上去非常温柔，彷彿给予了他充满悲观与绝望的心一点光明。
    「……嗯。」过了一会儿，蓝皓昀也跟着露出了微笑。
    他拆开牛奶糖的包装，将它放入口中，香浓的奶香和甜味很快地在嘴里扩散，稍微平復了他紧绷的心情。
    「谢谢你，我也很喜欢牛奶糖。」蓝皓昀说。不过他想传达的感谢当然不是只针对这块糖。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温祐瀧笑道。
    蓝皓昀将视线放回监视画面，一切依然平静得出奇，就像下班时间之后的平常日一样，让人完全没有处在绝境的感觉。
    没有努力过就放弃，那是对自己最不负责任的选择。
    许久以前曾有个重要的人对蓝皓昀说过这么一句话，明明一直把它放在心里却没好好在意过的他，现在倒是能深刻体会这句话的意涵了。
    现在正是夜深人静之时。
    有个男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独自走在六楼的走廊上，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沾着些许血渍，名牌衬衫的袖子擦破了几处，高级的西装裤也一样有所破损。
    他的表情显得悵然若失，眼神也异常空洞。
    一切都完了……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化为乌有了……
    他的心中塞满了这样的负面思绪，深沉混沌的黑暗使得任何光线都打不进他的内心世界。
    空无一人的长廊上掉了满地的碎玻璃，其中还有片片血跡掺杂，不远处更有数名穿着制服的员工倒在血泊之中，有些人甚至已不完整。
    看着这惨不忍睹的画面，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可怕至极的记忆铭刻在他脑中，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擅自回放……
    那是一如既往的早晨，他正配着国外进口的高级咖啡处理例行公事。
    他还记得老婆穿着他去年送她的结婚纪念礼物，那是他特地请託最近在时尚圈非常知名的服装设计师製作的，是世界仅此一套的特色洋装。
    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唯一的不同只在于今天有暑期特别讲习，所以他必须以视讯方式出面一会儿。
    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他可是这个寰洋企业，这个横跨世界的生医大王国的总经理啊。
    「结束了吗？」老闆娘打开门小声地问。
    「嗯，结束了。」总经理笑着朝她点点头。一旁的秘书正在帮他关闭视讯程式和摄像镜头。
    「真是的，为什么还需要总经理特地出来介绍呢？」丝毫不在意还有秘书在场，老闆娘靠着原木办公桌自顾自地开始抱怨起来。
    「寰洋是这么伟大的公司，是世界知名的领头企业耶？会报名来这里上课的学生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的丰功伟业？干嘛还要每年都花时间搞什么总经理介绍企业的东东？」老闆娘说着斜睨了一眼正在关电脑的秘书。
    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寰洋企业每年给予那些喜爱生医领域的学生这么好的机会学习，却还要在开始前劳烦总经理出面跟大家打招呼顺便介绍公司。
    再怎么说，只要是对生物医学有兴趣的人都一定是知道寰洋的吧？而那群特地来报名参加他们课程的学生就更不用说了，来之前怎么可以不查资料呢？要是他们连寰洋企业到底是在做什么都不知道，那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嘛，就是一个形式而已，别在意啦。」总经理对十分不满的老闆娘摆摆手，要她冷静点。
    「唉……你就是人这么好。」老闆娘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办公桌前的沙发上。
    总经理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一旁终于弄好电脑的秘书赶紧上前替她斟好一杯咖啡。
    「对了，最近实验进行得怎么样？」老闆娘环起手问道，一边注意着秘书帮她加入的方糖数和奶精量对不对。
    「嗯，还行。」总经理说着往后靠进柔软的椅背，「但是苏茗他说原先的设计有点问题，所以目前先暂停了部分的实验，要等他们讨论出新的方式才能继续。」
    「怎么搞的……这样的话倒是一开始就写好啊！」老闆娘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怒气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
    「别这么说，你以前也是研究员出身的，应该不会不能理解实验这种东西存在的变数有多少才是。」总经理说。
    他偷偷以眼神示意秘书先出去，秘书见状赶紧点头回应，然后就转身走出总经理办公室。
    「但那可是那么重要的实验，他们怎么还可以这么不谨慎？」秘书走后老闆娘接着抱怨。
    「正因为是那么重要的实验，所以开始之前才需要针对步骤规划反覆修改直到完美，你说是吧？」总经理说着对老闆娘勾起一抹微笑。
    「……你这样说好像也是。」虽然依然皱着眉，但老闆娘似乎终于肯接受苏茗的做法了。
    见她比较不生气了，总经理立刻说：「对了，为了庆祝结婚纪念日，明天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怎么，要去我上次提过的那间餐厅吗？」老闆娘不用半秒立刻回答。
    「好啊，我也对那里很有兴趣。」
    「那要不要问……」
    突然间一个巨响打断了老闆娘的话。
    总经理办公室外头好像有什么重物掉落的样子，接连发出了许多砰咚声。
    「怎么回事？」老闆娘一个皱眉便站起身，「我去看看，希望不是哪个笨手笨脚的新人闯了什么祸。」
    语毕，她也没等总经理回应，直接就走出去关上门。
    「外面到底是怎么了？」办公室内的总经理也十分担忧。
    他还记得以前曾经有某几个职员因为不小心而翻倒了整箱的药品样本，好死不死那些却是他们预订隔天要出货给其他厂商的，结果害得公司里好几个高层都要出面去致歉。
    希望不是又发生这种惨事……当然如果是不慎毁坏公司公物的话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正当总经理打算继续处理公文时，外头却突然开始了一阵骚动，各种尖叫和惨叫连连响起，之中还混了许多无法分辨是什么的怪声，就连他那扇隔音效果很好的办公室大门也挡不住。
    「发生什么了？」总经理紧张地站起身。
    难道是有研究人员不小心造成了什么爆炸之类的状况？还是有职员被外头潜入的歹徒攻击了？
    他不禁开始思考各种可能发生的糟糕状况，感觉冷汗似乎都要冒出来了。
    但是当他打开办公室大门时，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任何一种他曾设想过的景象。
    数隻长着山羊角的猎豹立在办公室外的空间，牠们正啃食着刚刚捕获的新鲜猎物——属于寰洋的员工们。外头此时已变得一片混乱，由变种豹们引起的一场血腥屠杀就在他面前活生生上演，艷红得诡异的鲜血几乎要铺满整个地面。
    一时之间，总经理完全无法动弹，他的心里只剩空白一片，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救……救命……」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离他不远处传来。
    总经理顺着声音来向一看，竟看到倒卧在血泊中的老闆娘瞪大了眼看着他，她努力举起的手不断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是她的另一隻手已不知去向，其中一隻脚也一样失去踪影，留下的只有不断涌出的血液。那件名贵的洋装此时已不再是它原本的样子，连米白色的主色调都被更改成艷丽的大红色。
    「老公……救我……」老闆娘的表情愈来愈狰狞，可总经理却迟迟不敢踏出办公室半步。
    这时他的视线突然意外跟一隻猎豹对到，极度害怕之下他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锁上了办公室的大门并躲到坚固的原木办公桌下。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牠们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牠们……牠们应该要好好待在地下五楼的牢狱里才对啊！到底为什么这种怪物竟然会出现在四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外？
    各种问题瞬间塞满总经理的脑袋，但他仍尽可能忽略外面的声音，硬撑着有点瘫软的身子往办公室里的小门移动。
    门后是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电梯，连接的是六楼的某间用来存放酒类的小房间。
    相较于四楼，这里简直就像是个世外桃源一样和平。这间没有监视器的房间是总经理的其中一个酒品储藏室，平时他来到这里都是带着悠间的心情品酒，但现在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踉踉蹌蹌走到其中一个酒柜旁，他无力地瘫坐在地，脑中只有一团混乱。
    「完了……全都完了……！」
    呈现在他眼前的一个个画面都让总经理感到深深的绝望，即便满月的月光洒落室内，他视线里的光景仍是一片漆黑。
    片刻，一直低着头的总经理突然像想到什么似地快速抬起头。
    「至少要先压下来……」他快速拿出手机，冷汗顺着脸缘不断滑下。
    为什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这明明应该是事情一发生就要做的啊！怎么可以忘记！
    「就算可能来不及，也得试试……！」总经理喃喃唸着。
    他飞快打开手机的通讯录，企图拨打给他熟识的政府官员、警界高层、新闻媒体和一些长期合作的企业大亨，如果可以找他们帮忙的话，像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无法被压掉，一定也可以很快就从世人眼前消失。
    然而不管他怎么试，手机的讯号和网路仍迟迟无法使用。
    难道是有人开啟了那个干扰装置？总经理不禁怀疑。
    他知道公司里确实存在这么一个设备，那是为了部分紧急情况而装设的电讯屏障，但这间公司里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少数知道的人也没有理由做这种事才对……更何况是在这种危急时刻！
    绝望感又一次笼罩总经理，彷彿连地上那些因着月光闪亮的玻璃碎片也咧开嘴在嘲笑他的处境。
    此时，一个喀喀声在他背后响起。
    那竟是一隻两公尺高，有着利爪和尖牙的大怪鸟。
    撞见牠的当下，原本已失去求生意志的总经理心里突然又萌生出想活下去的念头。
    他不想像老闆娘跟其他人一样被撕裂，他寧可纵身一跳快速了结自己也不想遭受那种凌虐……不对，他还不想死！那才是他真正的心声！他还想活下去啊！
    那隻大怪鸟愈靠愈近，手无寸铁的总经理只好跟着后退。
    必须找个什么……要找个能够反抗的东西。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不管他怎么扫视地面，那儿都只有大小不一的碎玻璃跟死去的职员，完全不像有任何安全的防身道具……
    碰——！
    突然响起的枪声打断了总经理的万千思绪，正当他脑袋一片空白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倒下的大鸟后方现身。
    「苏茗……？」
    「总经理，您没事吧？」看着呆站着的总经理，苏茗淡淡一笑，放下了枪。
    「你、你怎么会……」
    「这个等等再说吧。」苏茗似乎没打算在这里回答总经理的各种疑惑，「现在整栋大楼都失控了，但我发现了一条安全的路可以出去。」
    他说完，看着满脸惊讶的总经理又是一笑。
    「您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