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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7)

    楚寒临时补了几个赵导的代表性作品片段,发现这位赵明赵导跟别的导演完全不一样,风格很具有独特性。
    他拍过的电视剧里从来是用直白浅显的画面,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该怎样就怎样,反而更加触动人心。
    本人也是,在业内,赵明的试镜机会是最好拿的,因为他不被资本拿捏。
    不过成功拿到机会的人也少,因为早年养成的拍摄习惯,他就特别喜欢拍那种长镜头,就一镜到底,对演员的要求特别高。
    赵明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是骡子是马,行家遛一遛就知道。
    只是这到底怎么遛的,楚寒被遛完了也没弄明白。
    他也不知道赵明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看他睡觉能看出什么门路,反正留着胡子的小老头儿见他醒过来,一句话也没说就把合同递过来直接这么拍板定下了。
    等楚寒坐床上签完字,手里头又拿到一份剧本,还是和尚的,还是三场戏,但翻翻就能看出来,内容跟他前边拿到的不太一样,是改过的。
    再然后,等楚寒洗漱出门,发现山下的摄像器材什么的,都搭好了。
    故事里,云美翠的娘在故事最初就死去了,所以这部分人物,都出现在云美翠的回忆里。
    起因还是那个程老太太,她在养老院里想找第七个爱人,云美翠很震惊,问,人一辈子怎么可能爱上七个人呢?
    程老太太也很震惊,说,天呐,人一辈子怎么可能只爱一个人呢。
    云美翠就很不服气,说她娘就一辈子只爱一个人,说完就觉得不对,因为除了她早就撒手人寰的爹,还有这么个和尚。
    但其实也不一定不对,毕竟她娘,也不一定爱她的死鬼爹。
    【小翠每天散学都要坐在村门口的树下面等娘一起回家,她趴在石头上写写作业,再抬头数下树叶子,数到□□百片时她娘就扛着锄头回来了。
    娘每次回家都先把饭洗了煮上,再就坐在门槛上就着还亮堂的天缝补衣物或者拣豆子,直到她嘴巴里轻轻说上这么一句话。
    那和尚要来了。
    夕阳贴近落霞山的时候,她就像反应过什么似得,总会这样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然后放下手头的事儿,拖着那不再轻巧的身子站起来,盛着锅里舀出来的第一碗饭走出去。
    说来也准得很,她每次走到小翠能看得最远的地平线处,和尚也就从那密密匝匝的光线里探出影来了,活像太阳把第一丝光洒向大地时,隔壁阿婆家的公鸡就打鸣般准确。
    小翠觉得很怪,她不知道为什么娘为什么要把那满满一碗饭倒进那个黑色光滑的钵子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娘从来看也不看那和尚,只含糊地点点头就回来,感觉像遵循着什么神秘的协定进行着什么仪式,又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催促着她,一秒钟都耽误不得。
    可她回来了也只是改坐在豆大的烛火下面继续纳那一层又一层的鞋底,或收拾收拾针线络子筐子啥的给小翠喂饭。
    小翠总觉得她娘转身的样子和面无表情的脸,像是河里暗流上面覆盖的薄薄水面。
    这样奇怪又异常和谐的戏码每天都会上演,小翠咬着手指头吃吃地笑,心想,隔壁阿婆家的老公鸡都打了好些年的鸣啦。   日子慢慢吞吞地往前走,小翠和她的娘也就给推搡着往前走,娘每天烧饭时还是会多舀一碗水进去,傍晚就拾缀干净手和脸坐在门槛上,等着给那个只来自己家化缘的和尚盛一大碗饭。
    袈裟越发旧却仍整洁,面容衰老却仍悲慈,像点着的灯,或者树上的叶,小翠好多次偷偷地打量那和尚,农村尚鬼神佛陀,她对佛最初的印象,就源于那几十年如一日见到的和尚,不过打她从小孩子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都没上前去和那和尚搭句话过,那像只是自己娘的隐晦,这最亲最亲的闺女也是外人,要避讳些。】
    编剧写出来的小传并不像普通剧本那样明确。
    短短几段话里,就是两场戏,一个是年轻的和尚来化缘,第二个是年老的和尚来化缘。
    剧本里楚寒也没有台词,所以只能从这近乎散文的片段里揣度和尚,揣度小翠的妈妈。
    在楚寒的第一场戏里,他只需要从路的这一边,走到路的那一边,然后从云美翠尚且年轻的妈妈手里接过一碗饭。
    听起来真的很简单,但拍得真的很艰难。
    一个上午,仅走位,光线,脚步,还有扶着袈裟的动作,少说都重复了上百遍,排过几次后,一群人等到那夕阳落下的短短片刻,只ng两次,天色就晚了。
    剧组里要求很高,一点点慢慢地拍,所以一整天下来什么也没拍出来。
    等楚寒精疲力尽地坐在化妆间里,只想,答应顾骄三天就回去,怕是不太现实。
    到了夜里,赵明还把被窝里的楚寒抓出来,场子就搭在寺外面,让他在旁边听戏。
    赵明提醒他,说,你下午的时候,表情太无情了,这是对的,但也不是对的,你是要无情,但你的无情正是因为有情。
    楚寒干巴巴地应:导演说得有道理。
    赵明:
    说的说不明白,听的听不明白,就只好让楚寒在寺庙的门里呆着,先看门外的演员演。
    【她每天都和阿娘在一起。在一张桌上吃饭,一个炕上睡觉。爹早就死了,在她还不认得人的时候。
    所以她应该是娘最最贴心的人,可再贴心,她也没见过年轻时的阿娘,那个藏在皱纹后隐约可见的少女。
    娘的隐晦,是由外人说给她听的。
    小翠的娘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淘得很,都说山里的孩子亲近山,她就是了,喜欢走崎岖的山路,喜欢绕去山顶的寺庙,这可能是馋嘴那种了半寺的杏子,来来去去就认识了那个和尚,对了,他那时应当还是个小沙弥。
    那个寺,叫做清水寺。
    小小的姑娘和小小的沙弥,被日子催得一天天长大,然后当沙弥成了远近闻名的高僧时,姑娘也要嫁人了。是小地方的人,就更是重情义,你家女儿许我家,一句话的功夫,亲上加亲,说大了,这可是父母之命。
    而且那是个和尚。
    你娘是天生的反骨头,自己结婚前夜往寺里头躲,那时山路多泥啊,又野得慌,常有人给喂了狼呢,小孩子胆子大,也不怕出事..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神放空,皱着眉头似乎在想,顿了顿,接着说,家里爹娘纠了人寻了大半夜的山,气势汹汹地去要人,得,结果那姑娘就在门外石头上边候着。
    鞋子都泥透了,一身冰凉凉的水气儿,唉,却是连寺门怕都没有进去呢。
    她见着和尚了吗?那和尚说了什么吗?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那一晚上,谁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演的就是云美翠的妈妈结婚前在寺庙前的这场,等外面演员过了两遍场,赵明问:听出来什么没有?
    楚寒:没有。
    他觉得自己听得可认真,就听外面的女演员在嚎,各种嚎,让他开门开门开开门,嚎得可大声了,非要说听出什么,就,有点像厉鬼索命。
    赵明蹲在他旁边,很认真地说:没有就对了,我也什么都没听出来。
    第27章 是不是见过
    说完这句,赵明就推开门逮那演云美翠妈妈的小姑娘去了。
    这小姑娘是这几年荧屏上常能看见的脸,生得水汪汪一双大眼睛,模样很符合原著,但在外边半个晚上,怎么也没能入戏。
    其实也不能怪她,演得再多戏,也不一定能适应赵明的导法,给她一段话就让她搁外面嚎,嚎也不拍,据说就等着拍她嚎完了,拍她枯坐在哪儿,一点点断绝希望的绝望样子。
    她嚎一句就能被副导打断三四次,一身红嫁衣杵在桃花树下边,瞧着真要急哭了。
    楚寒靠在门上,就听见赵明跟她说,你不要干巴巴地喊让人开门,你要喊些别的什么,真情实感一点,想想你以前谈过的那些男朋友或者什么人,反正这段也不会录,你想喊谁名字就喊谁名字,你要难过,要痛苦,要有希望地绝望。
    那姑娘小心翼翼地问,导演,什么叫有希望地绝望啊?
    赵明说:就是你心里头知道没指望了,但还是想再试试。你想啊,你很爱他,他也很爱你,你们差一点就能在一块了,但偏偏就是差那么一点点,说是天意也好说是注定也罢,就是没能在一块儿。
    而且你家里人马上就要把你嫁给别人了,嫁衣都穿上身了,他也不见争取一下,也不说爱你,可你没法子,你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你非他不可。
    那怎么办,山不来就你你去就山,你爬窗户,你逃跑,你走了一整晚山路啊,可他还不给你开门,你痛苦啊,你愤怒啊,而且你得知道,他是你最后的指望。
    所以你得求他,你要想尽一切法子求他给你开门,你什么都不怕,你愿意跟他一块儿吃苦,什么都愿意,只要他开门,你就能跟他过一辈子。
    不愧是科班出身的,几句话把小姑娘说得一愣一愣的,他说得太引人入胜了,以至于人嗷地一嗓子就哭起来了,哭得直抽抽,一边哭一边扑门边开始喊。
    确实,喊得立马就真情实感了。
    而她一开腔,赵明就赶紧到庙里来跟楚寒讲戏。
    赵明找个垫子坐着,跟楚寒一起听了会儿,问:和尚,你想给她开门吗?
    楚寒听着外面撕心裂肺的哭,薄薄的眼皮垂下来,还是有点无动于衷,他摇头,我不知道。
    赵明说:你现在还不是和尚,所以不知道,你得把自己当和尚,你得喜欢门外那个姑娘,或者你得把她当成你这辈子最喜欢的人。
    楚寒点头。
    赵明又问:你有喜欢的人吗?别说没有,只要活在这世界上,就有牵挂,你得牵挂他。
    你想啊,门外就是你喜欢的人,你喜欢她,你这辈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争过,可你就是喜欢她。你打小就门儿清楚,你不能喜欢她,你是许了佛的,那万丈红尘跟你没干系,沾不着你,可有用吗?
    没用,知道归知道,可你看着她从个小丫头片子,变成现在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你每天对着佛,难道没那么一瞬间想求一辈子跟她在一块儿?
    你肯定有的,你也是知道的,你自欺欺人呐,你以为你可以跟她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但她马上要嫁人了。
    赵明长叹一声,人一辈子才多长,你们两小无猜到现在,一眨眼似的,但她以后都不属于你了,她会爱别人,跟别人耳鬓厮磨,每一天每一个晚上都处在一块儿,你难受啊,抓心挠肺地难受,可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
    你是个和尚,你不能跟她在一块,她只是个小姑娘,没长那么多心思,可你知道她是要在村子里过日子的,她跟你不一样,她有爹有妈,她离不开现在,她明儿就要嫁人了,她来求你带她走。
    你听呐,她在门外哭,她舍不得你啊,那你舍得她吗,你不舍得,你舍得看她哭吗,你也不舍得,可你敢开门吗?你不敢。
    楚寒,哦不,和尚他没说话,他怔怔地,眼里落下一滴泪。
    他眼前出现的是顾骄,初见就扒着他腿嗷嗷大哭的顾骄,总是跟在他身后嘟嘟囔囔叽叽歪歪的顾骄,数他收到几份情书然后发脾气,发完脾气再哭着道歉的顾骄,还有,大二开学时,一拉开寝室门,就被扑了满怀,嚷嚷着学长的顾骄。
    如果是顾骄呢?
    他垂下头,脸庞被门外的灯火映亮,楚寒有双极好看的眼睛,狭长,精细,眼眶里装着的两粒乌黑乌黑的眸珠,只显出那么一丝丝的疼,就教人感觉那里边,还藏着千般百般的苦。
    有什么比无情克制的和尚动了情还要动人呢?
    楚寒说,我想开门,我想带他走。
    赵明笑了,和尚,你不能开门,所以,你才要去化缘。
    为什么化缘?
    赵明把翻得破破烂烂的剧本翻开,指着这画线的一段给他看。
    【再后来,她在山下乖顺地嫁了人,乖顺地过日子,山上挺有名儿的和尚也还是个和尚,却不再给人做法事,不再出去弘扬佛法了,老和尚死后,他只守着破败寺里的佛,敲钟上香,念经誊文,然后每天傍晚,走下山来化一份本不需化的缘。】
    因为你想看看她,你也只能看看她,你不能冲她笑,你甚至不能跟她说话,你什么都不能做,但你是和尚,你不是佛陀,你不是神仙,你是个人,你也是有私心的,你唯一的私心,就是想她了,想去看看她,也不想她忘记你。
    门内戏说得差不多了,门外的姑娘也哭够了。
    赵明看着楚寒靠在门边沉默不语,也摇头晃脑慢吞吞地走了,他就知道汪成那个老小子一肚子坏水,说给他个什么好苗子,得,是让他帮忙□□学生来了。
    按着赵明的话,楚寒认真琢磨了一整晚。
    等到下一个夕阳,和尚捧着钵,从街道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他微微闭着眼,这条路他走了几百遍几千遍,已经不需要再看路,就知道该如何下脚。
    微风吹起洗得泛白的袈裟,他的步伐坚定而缓慢,让人看着,也不知道他是想要停下来,还是要继续走。
    楚寒的第一个片段,第一条,也就成功过了。
    坐到化妆间里,楚寒沉沉地叹一口气,只觉得心上似乎真压着什么很多年不能诉诸于口的爱恋。
    化妆师正要往他脸上画斑点扮老,楚寒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冷峻陌生的声音,我是不是见过你?
    这个搭讪很老套。
    老套到老土的程度。
    楚寒在小学时候,就已经听腻这种话了,但扫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人,应该是不需要跟他搭讪的。
    这明显不是会轻易搭讪别人的类型,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面容冷峭,赵明在他旁边,像是在领着他参观。
    如果是顾骄在这里,他肯定会抱着楚寒狂退三千里,因为这标志性一丝不苟的穿衣风格,邪魅冷峻的容颜,完全就是霸总攻标配。
    楚寒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他嘴角挑着习惯性的温和的笑意,想过了才答道,抱歉,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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