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东方升起红太阳
2041年1月1日晚十点二十分,核弹预计解锁前倒计时4小时。“bg,我到位了。”半夏气喘吁吁地跪在泥土上,擦去额头上旳汗,按住背包肩带上的手台说话,“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那东西可能就在附近, 莪得加快速度。”
“收到,注意安全,速战速决。”手台里传来白杨的声音,“你找到它了吗?大小姐,over。”
半夏顺利地找到了邱小姐,后者仍然待在她上次来找时的原位置, 之前是啥样现在还是啥样,灰头土脸地躺在一堆瓦砾碎石里, 这东西摆在这儿很多年都不会有人动, 跟一块石头似的。
女孩从口袋里取出密钥,用牙齿咬掉塑料密封盖,摸到核弹上的控制窗口。
“我现在要插入密钥。”
半夏用力把密钥插进插口里,然后贴住耳朵,几秒钟后她跟拍西瓜一样拍了拍核弹,再把耳朵贴上去,这次有动静了,隔着复材外壳,她可以听到核弹内部响起“嗡嗡嗡”的声音, 仿佛有马达在转动,紧接着有更多更复杂的声音响起,有金属摩擦的声音, 有蜂鸣器震颤的声音, 还有计时器开始工作——这枚沉寂了很多年的核弹在逐渐复苏。
成功了,女孩很惊喜,密钥起作用了。
接下来要输入密码。
“大小姐, 密码只有你自己知道。”
还是这句话。
所有人都跟她说密码只有她知道, 可半夏有点茫然, 她毫无头绪,她怎么知道这枚核弹是什么密码?
摸着六位数的机械密码滚轮,半夏皱起眉头,会是哪六位数字?
是某个人的生日?
还是什么暗号?
女孩一边思考,一边小心翼翼地推动密码滚轮,借着月光观察上面的数字。
忽然“咔哒”一声,半夏一愣。
她发现自己推动的那枚滚轮被锁死了,停在了数字“8”上,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动,半夏有点惊异,她旋即试着推动第二枚滚轮,滚到数字“0”上,又是“咔哒”一声,又被锁死。
半夏把这情况描述给白杨听,白杨同样惊异。
“很显然,密码在插入密钥之后才会生成,在插入密钥之前,这个密码根本不存在,所以中核工业那边的人才会说这密码只有一个人知道。”赵博文就站在白杨身后,两只手搭在椅背上,“那就是插入密钥的人知道。”
白杨瞪大眼睛。
“手动输入密码只是为了人工确认解锁核弹,核弹的解锁是一个不可逆过程,一旦开启就不能关闭。”赵博文接着说,“我跟你说过,这枚核弹在设计时尽量避免使用精密的微电子结构,很多功能都得土法上马实现。”
“土法?”白杨扭头。
“对,土法,非常土,超乎你想象的土,比如说它的安全机构,你可能以为用的是什么先进的保密算法,实际上它用的是发条。”赵博文解释,“没错,就是上钟用的发条,根据中核工业的描述,他们在设计到这一步时只剩下一块两厘米见方的小空间,他们要利用这么大点的地方设计出一套保险机构,全组人愁得睡不着觉,后来不知道是哪位回家时注意到儿子的发条玩具,于是灵机一动把发条给用上了。”
“发条怎么用?”
“他们用上紧的发条锁死密钥插口,发条是特殊的合金材质,拧紧了要过很多年才能松开。”赵博文解释,“最稳妥的手段往往是纯物理手段,在设定的时间到达之前堵住插口,让外人插不进来。”
此时耳机里响起女孩的声音:
“bg,所有密码输入完毕。”
“密码输入完毕。”白杨复述。
赵博文的拳头一下子握紧,在等消息的不止他一个,所有人都在等二十年后传来的消息,他们比上次长五发射时还要紧张,整个团队废寝忘食地加班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一刻。
六位机械密码滚轮都被锁死,最后生成的密码是802547。
半夏呼了一口气,控制窗口上的红色“断路”跳成了绿色“接通”,这说明核弹成功解锁。
“bg,解锁成功。”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五。
核弹的实际解锁时间与指挥部计划中预计的解锁时间只差了三个小时,老赵他们定的时间表相当准确。
“现在离开那里,大小姐,解锁的核弹会在六个小时后进入待触发状态。”白杨语气平稳,“你有六个小时的时间做好所有后续工作,然后转移进入安全地带,over。”
“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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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梅花山庄的半夏需要将电台的数据链路切换到新街口的那两只无线摄像头上,把摄像头拍到的视频数据传回2020年的南京指挥部,此前一天晚上他们已经做过测试,两只摄像头的工作状态相当不稳定,信号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可这时候谁也没法要求更好的效果,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两只摄像头已经在新街口的十字路口待了144个小时,在过去的近一周时间里它们不眠不休地工作,把拍到的图像传输给无线路由,无线路由再漫无目的地往外散播,有人接收就接收,没人接收就拉倒,每天早晨太阳升起时充电,一边工作一边充到太阳下山,入夜后它们的电量最多能撑四个小时。
“bg,我要切换链路了,即将进入沉默状态。”
“收到,over。”
“我最后确认一遍,从现在开始,我要转入地下掩体,核爆发生后远离梅花山庄,进入安全区待一周时间,一周之后才能回来,对么?”
“是的。”
这意味着半夏将失联整整一周时间,她在转移前将icom725的数据链路切换到无线摄像头上,要一周后才能回来更改。
“注意安全,大小姐。”白杨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一旦有任何意外情况,你都可以提前回来恢复联络,over。”
“那你最好祈祷我别提前回来。”女孩笑笑。
“暂时的驻地找好了么?”
“没呢,我哪有那个时间?”半夏说,“边走边看硌。”
“千万注意安全,注意观察环境,要尽量避开大型野兽活动的痕迹,还有,野外的生水不要喝,喝之前要过滤,还要烧开……”
白杨脑子乱得很,想到什么说什么。
“知道啦,知道啦,我可只有六个小时,你再唠叨下去就只剩下四个小时了。”
频道里沉默几秒钟。
“一周后见。”
“一周后见。”女孩嘿嘿一笑,“73。”
白杨一愣,她居然还记得道别时要说73,可她向来是从来不遵守这些规矩的。
半夏断开通话,拔出手咪,把图像传输系统的外设接入icom725,从现在开始,这座无线电台接收的就是摄像头信号,信号切换完毕,她再爬到楼顶上放倒短波天线,加固鞭状天线,以免它们被核爆的冲击损坏。
半夏把包背上,弯腰抱起黄大爷,把它搭在肩膀上,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脑袋:
“走啦,黄大爷,咱们要暂时搬家。”
“爸妈,我要出门啦,你们好好看家。”
女孩仔细地把房门关好,又把户门关好,下到楼底,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居民楼,然后推着自行车去地下停车场,根据专家组的指南,核爆发生时女孩应该躲到地下,而梅花山庄的地下停车场就是很好的掩体,安全且熟悉,她将在地下掩体一直躲到核爆发生,并在核爆发生后撤离小区,前往南农或者南理工的暂住地躲避可能存在的辐射沾染,直至一周后才能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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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地雷埋下,就等触发。
回头想想,连赵博文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么复杂又恢宏的计划是如何步步落实的,尽管他本人是主要推手之一,可让他如今来看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此一个大工程真就走到这一步了,真就把核弹送过去且成功解锁了,俗话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指挥部的人们天天埋头跬步,抬头惊觉已走出千里之遥。
这是一个里程碑,让团队中的所有人都打上鸡血。
那小姑娘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都完成了所有工作,指挥部这边要是不能把计划执行得尽善尽美,可就太对不起自己这精锐的名号。
翌日天一大亮,无委就把车开到了楼下,赵博文拉着白震和王宁钻进去,二话不说,一路开到人寿广场。
“那枚核弹是在人寿广场么?”王宁问。
“是,此刻就压在我们车底下。”赵博文头都不抬,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跳动,“不同时间坐标,同一空间坐标。”
“如果它爆炸,我们是不是可以变成光?”白震问。
“是的,这个距离上我们都会变成光。”老赵点点头,从操作台上抓起电话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喂?我是赵博文,转接04号内线。”
车里有七八个人,背对背坐成两排,每人面前都是操作台、显示器和电话机,老王被拉进车时着实吃了一惊,他怀疑这帮人是不是秘密掌握了什么空间压缩技术,这车看上去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内部空间大到惊人,俨然一个移动通讯指挥中心,外看五菱宏光,内看空警五百。
老赵说是军区里调来专门改装的,隶属于战支部队。
这么一辆灰扑扑的大面包车就停在人来人往的人寿广场,这个繁忙的路口每天都有数十万人流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都不会料到,那辆一看就要被交警贴乱停罚单的破面包车,内部其实别有洞天,一支精锐的队伍在闹市区里奋力拯救世界。
“跳频。”
“收到。”
“密码645288。”
“14425。”
车厢里清脆的键盘声夹杂着短促的指令,电脑屏幕蓝色的背光倒映在人们的眼镜玻璃上,所有人都在专心工作,王宁的嗓音突然把肃穆的氛围捅出一个窟窿:
“你们饿了吗?我让小朱点外卖,你们想吃点什么?”
几秒钟后,车里的人一齐摘下耳机,扭过头来。
“吃什么?”王宁搓搓手,“本帮浙江菜?川菜?还是烤串?”
“你自己没有美团吗?”白震问,“啥事都让小朱干,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就是负责帮你点餐的?”
“我这不忙着吗?”老王说着抄起电话机,晃了晃然后夹在脖子上,掏出一支笔和小本本,“工作呢!”
“跷脚牛肉,这个不错。”赵博文说,“附近有好几家,吃过都还行。”
“好。”老王点点头,伸手在操作台上拨号,“喂?我是王宁,麻烦转接06号线……是,没错,喂?小朱啊,麻烦你给咱们订个餐,你吃过午饭了吗?吃过了啊?吃过了就好,帮忙订两份跷脚牛肉,再来两屉蟹黄灌汤包,烤串也来点……酒?酒就算了,我们在工作,不是聚餐,饮料搞点椰汁得了。”
“钱记在指挥部的账上。”
说完他把电话一挂,干净又洒脱,特别是最后这句话,甩出来真叫人神清气爽。
周围的人不说话,但是能察觉到若有若无的鄙夷,大概是谁都看不惯王宁这个王八蛋上司。
半个小时后小朱拎着两个大食盒出现在车门外,用头磕了磕车窗。
饭到了,工作小组分批轮流吃饭。
赵博文、白震和王宁端着盒饭蹲在车轮边上,一边吃饭一边嘟嘟囔囔,头发蓬乱、面颊消瘦,衣着不修边幅,看上去像三个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人寿广场的保安一眼望过来觉得这仨蹲在人来人往的大楼门口吃盒饭着实有碍观瞻,想把他们赶走。
不过他们还没靠近,就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便衣给拦下。
保安被对方外套内衬里的证件给震慑住了,再抬头望向蹲在马路牙子上吃盒饭的三个背影,那不修边幅的气质陡然变得深不可测。
“你说这周边究竟有多少便衣啊?”王宁问。
“管他多少,影响我们吃饭吗?”白震撇撇嘴,把一只灌汤包塞进嘴里,“咱们下一步计划从什么时候开始?”
“晚上,七点之后,和那边的信号能接通就开始。”赵博文回答,“天黑之后摄像机可以工作四个小时,六点天黑,咱们七点开始,有三个小时的蹲守时间。”
“要是蹲不到呢?”
“那就明天接着蹲。”赵博文说,“除非咱们的运气运气实在太差,否则能蹲到的可能性很高,新街口是刀客活动最密集的地带,计算机组的模拟结果告诉我们,我们能蹲到它的概率有百分之七十。”
“你的猜想最好靠谱。”白震把一块小小的肉骨头吐到地上,“如果你的猜想是错的,那么整个计划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像黎曼猜想一样靠谱。”赵博文面无表情地低声说。
“黎曼猜想到现在还没证明。”王宁说。
“没有证明不妨碍我们使用它,我的猜想也得不到证明,也不妨碍我们用它。”赵博文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只要能逮住大眼睛,我的猜想能不能得到证实不重要,无论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这是科学的?”
“当然是科学的。”赵博文说,“只要能出结果,谁管你怎么凑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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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七点。
“各部门各节点注意,我是赵博文,最后一次例行检查。”
“一组汇报,一切正常。”
“二组汇报,一切正常。”
“三组汇报,一切正常。”
“这里是指挥部,一切正常。”这是连翘的声音。
老赵站在指挥车里,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全体注意,倒计时五秒,五!四!三!二!一!信号接通!”
信号接通,白震和王宁面前的电脑屏幕同时闪烁,如果不是漆黑的底色上有嘈杂的雪花点跳动,两人差点以为自己的电脑黑屏了。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视频数据传输链路,两台安置在新街口的无线摄像头是源头,它们将图像信号传给无线路由,无线路由再把信号传给icom725,icom725把数据传递到二十年前,最后分发给所有部门,两台摄像机分别被标为一号机和二号机,一号机的信号接收终端是白震面前的电脑,二号机的信号接收终端是王宁面前的电脑。
两人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他们要这么一直盯下去,盯到今天晚上摄像头电量耗尽。
“好黑,什么都看不清。”白震说,“早知道搞个红外的。”
“我们就这么一直盯下去?”王宁问。
“是的。”
王宁和白震两个副组长的任务,就是待在车里一直盯着屏幕,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离开自己的位置。
赵博文站在两人的中间,时不时低头看手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额头上汗珠一颗一颗地沁出来,很快汗水就把衣服浸透了,老赵解开领口的扣子,深吸两口气,车厢没有开窗,空调温度调得很高,无休止地吐着热风。
拥挤的指挥车里无人说话,七个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到现在为止,所有人能做的工作都已经完成,再没有什么是他们可以插手的,接下来一切都交给运气。
这行为像是野外架设红外相机拍摄东北虎,你可以把准备做到万全,但是最后能不能有所收获,要看老虎的心情。
白震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视频里勉强能看出巨大而漆黑的阴影,那是路口对面的高楼,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东西可以分辨,效果神似用手指捂着诺基亚n95手机镜头再按下快门的结果,唯一能提醒老白他在看动态视频的是画面上嘈杂的噪点。
王宁面对的比白震稍强,大概是二号机的成像质量比一号机好,王宁盯着屏幕盯了三十多分钟,很快就撑不住了,正常人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张毫无意义失焦严重的黑屏上超过半小时,老王的视线开始在雪花点上跳来跳去,试图捕捉它们。
可抓雪花点的游戏也坚持不了太久,到晚上八点二十分时,王宁把眼睛长闭了十几秒钟。
“眼睛酸了。”
老王揉揉眼睛,年纪大了,长时间看不得屏幕。
“找个人来换班,我眼睛也酸了。”白震起身,把赵博文按椅子上,“老赵换你来,咱们轮流值班,一个人蹲三十分钟。”
于是三人轮流盯梢。
他们通过两台垃圾堆里翻来的破旧摄像头,盯着一个无人的新街口。
赵博文盯了三十分钟,白震再接着上。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白震说,“一条彩色的光带……嗯,是屏幕花了。”
“如果今天晚上蹲不到,明天晚上接着蹲,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王宁说,“我这边屏幕也花了,信号不太稳定。”
“毕竟是垃圾堆里凑起来的,不能有太高要求。”白震扭头说,“它能坚持工作到现在,可以称得上老当益壮。”
“老当益壮?”王宁说,“这叫起死回生。”
“这两台摄像头是什么牌子来着?我回去也买一些屯起来,说不准以后用得上。”白震说,“我老家的院子已经开工了,在挖地下室呢。”
“是三防标准吗?”王宁问。
“三防标准。”白震闭上眼睛,用手指捏住眉头揉了揉。
“这信号着实有点糟糕……”王宁叹了口气,探身拍了拍显示器,“花得一逼吊糟,我上半张屏幕都红了。”
无论何时,拍一拍总是见效的。
老王这一拍,信号立竿见影地恢复,花屏消失。
“奇怪,红屏没了,怎么还有个红点……”
王宁说着准备伸手去抠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斑点,手指忽然顿在半空中。
紧接着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他背后的白震慢慢地后仰,用同样发颤的声音说:
“出……出出出出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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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宁和白震的屏幕上都出现了那个醒目的红色圆形斑点,他们同时意识到这是刀客的眼睛。
晚上九点一刻,刀客终于出现了。
“它在盯着我。”
两人异口同声。
白震和王宁还没来得及惊喜,就被震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被大眼睛盯住的人身体僵硬,这是动物碰到天敌时的表现,大脑在强烈应激的状态下表现出僵化的状态。
一只手用力捏在了老王的肩膀上,王宁一个激灵,赵博文站在他的身后,直勾勾地盯着显示器。
“它在盯着你吗?”
赵博文舔舔嘴唇,低声说。
“对……”王宁咽了口唾沫,“在盯着我。”
“老白呢?”赵博文问。
“也在盯着我。”
身后响起白震低沉的声音。
车厢里一片死寂,其他人也都放下手里的工作,扭过头来看两人的显示器,在显示器的屏幕上,那颗深红色的眼睛在一点点地放大。
难以理解它是如何做到的,一号机和二号机的视角是不平行的,而刀客只有一颗眼睛,它却能同时直视两台摄像头。
赵博文轻声说:“你们动动脑袋。”
王宁和白震依言开始偏脑袋,一会儿往左偏一会儿往右偏,赵博文预想中的神奇现象出现了——尽管他们面对的是摄像头拍摄的视频,是一块平板显示器,是闭路电视的播放图像,但视频中的大眼睛跟随着他们的动作开始移动。
“它在跟着我。”王宁说。
“它在跟着我。”白震也说。
王宁和白震的动作并不同步,王宁往左偏头时白震正在往右挪,可在他们眼里这颗大眼睛在同时追踪自己。
“它也在跟着我。”赵博文站在那里,扭头问车子里的其他人,“你们呢?”
所有人都是同一个答案。
“它在跟着我。”
赵博文的后背被冷汗浸透,手脚冰凉的同时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该惊恐还是该激动,激动的是他的猜想有幸在黎曼猜想得到证实之前被证实,惊恐的是猜想一旦被证实,刀客将成为一种远超人类想象的存在。
“盯住它!”老赵下令。
但大眼睛不陪他们玩了,它很快就消失在摄像头的视野里。
这令指挥车里的人都有点茫然失措,这东西怎么跑了?
“它去哪儿了?”白震问。
赵博文站在那儿,扭头望向西方,一动不动。
“老赵?”
赵博文忽然咧嘴笑了,那笑声突兀又冷酷,把全车的人都吓一跳,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狰狞又可怕的笑容。
赵博文用游魂似的声音说:
“它来找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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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客来找赵博文了,准确地说,是来找老赵、白震、王宁以及全车的人,它锁定了他们的位置,就在人寿广场。
至于核弹的准确起爆时间,老赵估计是晚上九点二十左右,因为九点二十分视频信号完全中断。
信号中断后谁也没动,王宁和白震仍然僵硬地盯着显示器。
不知是谁先问了一句:
“起爆了吗?”
沉默中有人回了一句:
“起爆了。”
赵博文慢慢地坐下来,双手双腿都止不住地抖。
“如果那颗核弹真的在我们车底,这个时候新街口已经出现了一颗小太阳。”老赵说,“你们肯定好奇邱小姐是怎么触发起爆的,其实是声控,声音模糊识别组件就在密钥里,破译组对刀客的语言进行了仔细的自然语义分析,挑选了五个高频字作为对比库,分别是‘我’、‘找’、‘你’、‘的’以及‘果’,只要待发状态下的邱小姐听到这五个字中的三个字,就会立刻起爆。”
“这是我们唯一能做到的,不需要任何人工遥控,又能精准识别敌人,且确保刀客在杀伤范围内的方法,需要碰运气,不过好在它成功了。”赵博文接着说,“它应该成功了,我想没什么东西可以在核弹爆心生存下来……如果这东西能在核弹的爆心生存,那我们也就没辙了……”
“还有,你们是不是觉得它很不可思议?”赵博文语速越来越快,连带着双手还比划上了,“它居然可以同时与这么多人对视,而且是隔着网线和屏幕跟你对视,这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是它不止一颗眼睛,我猜测刀客的眼睛有无穷多个,它的眼睛数量取决于外界观察者的数量,无论有多少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就算三百六十度把它围一圈,甚至围成一个大球把它包裹在球心,它仍然能和每一个观察者对视。”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它不遵循我们这个宇宙的规则,很显然在刀客身上有一种机制,甚至是一种逻辑,一种无视物理定律乃至数学规则的无理逻辑,这种逻辑就是‘观察者即被观察者’,对于那个怪物而言,这两者其实是一回事。”赵博文在寂静的车厢里喋喋不休,“这很不合理,就像是被强行规定的,仿……仿佛有一只至高且强大的手,把它们俩写在黑板上,然后硬生生画上了等号。”
“进一步思考,它改变的是信息获取的底层逻辑,当你获取到刀客信息的同时刀客也获取了你的信息,当你知道刀客位置的时候刀客也知道了你的位置——这是为什么在未来人类难逃刀客猎杀,任何反击手段在它们面前都无所遁形,一个刀客在理论上就能同时锁定七十亿人,更别说两千五百万个刀客——”
赵博文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愈发痛苦。
“再深一步想,刀客难道只有我们所见的这一类吗?它有能力发出声音,那么就没道理不利用这一点,或许存在这样的刀客类型,当你听到它说话时它就锁定你了,甚至还会存在更不讲道理的,只要你知道它的存在,它就一定知道你的存在,无论你们之间有没有直接的……”
“咔——”地一声,车门被打开了。
老赵吓一跳,抬起头来,外头路灯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显得消瘦蜡黄。
“老赵!你还坐在车上干啥呢?”白震靠在车门上冲他喊。
“我我我……我……我……”
赵博文环顾四周,车里一个人都没有,原来他一直对着空车喋喋不休。
信号中断后指挥车开回梅花山庄,车里的工作组已经分散各自去处理后续工作了,老赵让白震和王宁先上楼,他要独自一人待在车里安静一会儿——赵博文这才回过神来,他一直一个人坐在车里。
而白震和王宁上楼后忙了将近一个通宵,快到凌晨四点了赵博文还不上来,白震估摸着这人怕是睡在车里了,于是下来看看。
“怎么样?你还好不?”
白震伸手来扶他。
赵博文摇摇头,从车里爬出来,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告一段落了。”白震扶住他,“结束了。”
“结束了。”赵博文点点头。
“还有,你知道核弹爆炸的具体时间不?”白震问,“我们上面在写报告,需要定个具体的时间,它很重要,会记录进历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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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弹爆炸的具体时间是晚上九点十九分五十八秒。
大概没有谁能得到比这更精准的数字,半夏靠墙侧卧在地下停车场的地板上,怀里抱着黄大爷,手里捏着怀表,一秒一秒地数时间。
黄大爷很乖,窝在怀里睡觉,一点不乱动。
从晚上七点开始,半夏就进入了掩蔽状态,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超过三个小时,半夏很紧张,每一秒核弹都有可能爆炸,但计划里没有明确表示今天晚上一定会引爆,可能今晚,也可能明晚,甚至到后天晚上,她心里还有点小期待。
每过一秒,半夏都要在心里说,下一秒肯定爆炸。
直到九点十九分五十八秒,怀表的秒针“滴答”跳动结束后的一瞬间,半夏眨眼的前半段,地面震动。
邱小姐起爆了。
半夏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磅礴的力量,沉默地从地下滚滚而来,仿佛要将大地都掀翻,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用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但下一刻空气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女孩的耳膜在刺痛,疼痛沿着耳道钻进大脑里,造成强烈耳鸣,削弱了听觉。
零点一秒的寂静后是震耳欲聋的爆响,强烈的耳鸣都无法压制,那感觉仿佛是支撑天空的柱子崩断,而后天空倾覆下来。
此刻如果有人大胆地站在梅花山庄小区楼顶上往西边眺望,就能看到空气中有镁光灯那样强烈的光芒一闪而烁,紧接着一颗微小的紫色太阳升起在林立的高楼间,它的体积从零膨胀到直径三百米只需要零点零一微秒,剧烈的链式反应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一个球形领域,领域内是人类可以掌握的最强力量,被那强烈的光芒所吞噬的一切都将从人间蒸发。
这是核爆发生后的第一秒。
第二秒里强烈的震动沿着地面扩散向整个南京市,并在接下来的三秒内摧毁爆心一公里范围内的所有建筑物,第三秒时高超音速的激波已经抵达紫金山,核弹起爆的一刹那制造出千万摄氏度的高温,空气被瞬间吹涨一万倍,势不可挡地横扫八荒六合,那是人类肉眼可以看到的边界,空气中的水蒸气在巨大压力的作用下液化,俨然一堵平推过来的白墙。
第四秒时太阳崩塌,化作一个灼热而沉默的火球,同时席卷起狂风和巨量泥沙,空气在这里产生激烈对流,它从地面吸取冷空气,加热成高温喷流涌上天空,泥土、灰尘和烟雾覆盖在地面上像是水流,水流变成漩涡,漩涡滚滚而上,形成高耸入云的烟柱。
第十五秒时惊天动地的巨响才姗姗来迟,可在此之前你已经遥遥目睹了世界末日的景象。
半夏缩在地下停车场里,外界的一切与她无关。
核弹爆炸的动静持续得很短,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白杨把核武器描述得那么可怕,她还以为会是个天崩地裂的结果,但不到一分钟半夏就听不到任何声音,梅花山庄距离爆心有五公里远,除了光、声音和震动,没什么可以触及此处。
她要在这里至少再躲两个小时。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二十五分。
十一点半回到地面上,带上自己的装备物资直奔南农或者南理工,一星期后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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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弹爆炸的精确时间是9点19分57.476081537419008秒后198247008538540874521457个普朗克时间。
绝对没有谁能得到比这更精准的数字。
这是刀客得到的数据。
在那一个节点,空气中的能量开始攀升,并在接下来漫长的0.047秒内上升至原本的一亿倍。
这很不寻常。
预示着此处要诞生一颗恒星。
它认为这种事在这个遵循守恒的宇宙中不可能发生,可谁也说不准,母机也说不准,母机的母机也说不准,毕竟这个宇宙在遵循守恒的同时又钟爱残缺、拥抱变化,对不确定的爱远比其他宇宙更强烈,在过去极为短暂的一百亿年里,它见过几万颗恒星的诞生和湮灭,那些星星的生死更迭快得让它反应不过来。
在接下来这个漫长的0.047秒里,刀客缓慢地思考。
很遗憾它没能思考出结果。
它不是做这个的,作为一台农用机,它不擅长思考问题,这个问题只能交给母机思考,母机拥有这颗星球上七十亿人的一切智慧,而母机的母机拥有七千亿文明的总智慧,母机的母机之上据说仍有母机。
所以它把问题交给了母机。
尽管不做指望,但它仍希望母机能给出回答。
恒星是和智慧并列的另一种伟大造物,它是宇宙的脑细胞,千亿颗脑细胞构成神经纤维束,万亿条神经纤维束构成区块和皮层,所有的区块和皮层在超高维上形成总体,亿万恒星的璀璨明灭喻示着这个宇宙在活跃地思考,毫无疑问它在思考,它思考的时间幅度跨越一切的尽头,那会是一个穷极万物的伟大问题。
刀客注视着恒星的诞生。
它仍然惦念挂在高楼上的鸟窝、马路上成群结队的野牛和马鹿,这些天它孜孜不倦来来回回地给小动物们搭窝,把它们从水沟里解救出来,尝试教授它们知识——这一切将在0.047秒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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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十一点半,半夏走出地下停车场。
她愣了一下。
半夏站在小区里,核爆后的微风中带着热量和某些东西烧焦的味道,雨衣和帽子在风中鼓动。
红色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云层是血红色的,高楼是血红色的,树木花草也是血红色的,天空很亮,分明时间接近午夜,但光线亮得却像是下午四五点,这也是核弹爆炸所导致的吗?
半夏面向西边,那边是核弹爆炸的方向,却陡然发觉有光从东边而来,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
周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仿佛是太阳在晚上十一点半反常地冒头了。
女孩吃惊地扭头,她看到有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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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闲话:说到做到,说万字大章就万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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