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没有钥匙,两位保镖干脆暴力把门破开,宽敞而空荡的客厅终于出现在眼前。傅承致不清楚房屋结构,进了门便开始找卧室。
令嘉一不高兴就喜欢去衣帽间找安全感,说不定现在,她也正在楼上某个房间的衣帽间里偷偷哭泣。
第63章 chapter 63
从回s市到医生宣布抢救无效, 令嘉一直觉得云里雾里,机械地走完了整个过程。
但就在人推进火化室的那一刻,仿佛一道闸门被打开,她忽然意识到, 爸爸回不来了。
这一整年来, 尽管他卧病在床, 说话困难, 但只要人还活着,令嘉就还有希望信念。
可现在, 支撑她的最后一样东西轰然坍塌。
那个小时候陪她放风筝, 把她举坐到肩头, 公司时候带着她进出公司写作业, 也亲手忍着想念和心疼把她送到英国去上学的男人, 已经永远不在, 她没有爸爸了, 未来的人生要她独自面对。
失去最后的亲人, 就像是没了根系的浮萍,从此她的心酸、委屈不再有人倾诉, 世界那么大,却不再有一处属于她。
令嘉没办法接受,她的应激保护措施重新启动, 迫切想要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躲起来。
这个地方不是公司配发的艺人公寓,更不可能是酒店,是她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也幸好房子的锁没有换,还没有被拍卖。
几天来没睡着觉, 令嘉疲惫而乏力地躺下, 蜷缩在空荡的衣帽间,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回到一切没有发生之前,屋子里明亮宽敞,下一刻,爸爸就会打开她的衣帽间门,蹲在柜门口,耐心拍她的背,轻哄他的女儿别再伤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悲痛绝望到极致的时候,会生出幻觉来,她耳边仿佛真的有脚步声逼近——
衣柜门开了。
有光线落在眼睑。
臆想成了现实,她蓦地睁开眼,然而许是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当刺眼的白光袭来,她下意识抬手。
“找到你了。”
男人的声音伴随着一声轻叹。
令嘉的瞳孔还没适应光线,什么也看不清,但才听见这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鼻子很酸。
分明只是很简单的四个字。
男人的轮廓背着光,即便她闭眼再睁开,也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令嘉从衣柜爬起身,这次视线终于清晰,环视傅承致身后一圈。
她苍白的面颊透明得不见血色,肩膀单薄瘦削,往日明亮飞扬的眼眸中光泽黯淡,隐有血丝渗出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她的声音不似往日温和,很哑,带着从不曾出现在她身上的冷硬。
傅承致却没有在意,而是抬手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抱。
令嘉僵硬的手在就要推开他的前一秒垂落。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拒绝傅承致的怀抱。
鼻尖抵在男人的胸膛,温度传来,令嘉只感觉自己的心被攥紧,眼中含泪,所有胸口无法平复的情绪,那些搅得她头疼欲裂快要炸开的痛苦,终于泄洪般涌出来。
她从哽咽到失声痛哭。
衣柜都没能给她的,熟悉的安全感终于回到四肢百骸。
滚烫的眼泪将他胸口的衬衫浸湿,但奇异的,有着洁癖的傅承致这一次丝毫没有感觉不适。
那哭声仿佛化成实质,一下一下扣动他的心房,要把那里的坚冰凿开。
他能感觉一种陌生无比的感情将他的身体占据,他缓慢地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头发。
“没事的,令嘉,哭出来就好了。”
他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反复重复这一句。
像安慰一个孩子。
令嘉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她声音嘶哑,胸口只剩抽噎的震动时,傅承致终于继续轻声开口,“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你,我会陪着你,陪你很久。”
令嘉听见这一句,良久,才理智回笼般从他怀里抽离,拉开几公分距离。
她擦拭脸颊的眼泪,打破刚刚短暂的静谧,注视着他的眼睛,又一次肯定道:“你撒谎,你不会。”
“我会的。”
傅承致摇头,“你不是我,你不能用揣测解释我的想法,我会的,令嘉。”
“你不会。”
“我会。”
令嘉没想自己的人生,就算是到了这一刻,还会有人一本正经驳斥她的结论。
而且相比她的疯狂,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
令嘉终于崩溃,此刻她分明已经一无所有,却又较真地要把唾手可得一切推开,近乎歇斯底里地推开他,出言反驳:“你不会你不会你不会!你是个骗子,你在我这里根本没有信任度可言!”
傅承致静默好几秒。
“你有时候真让我伤心,小八。”
拉起她的手背,低头吻了一下,“但是没办法,谁让我爱你呢,所以我这次还是会原谅你。”
对峙中,令嘉背过头试图止住眼泪,情绪缓下来,“我不需要原谅。”
“我恨你。”她说。
傅承致心脏抽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令嘉已经接着往下,“我恨这个时候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找得到我。我恨你总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我恨你能看破我所有的想法,我恨你现在让我拒绝不了……”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已经抬手捂住眼睛,泣不成声。
如果这是一场战役,傅承致觉得自己此刻已经缴械。
他输了。
眼前的一幕,就像当初他第一眼见她,觉得令嘉的模样长在他心坎上一样难以想象,他会为她的痛苦感同身受,会因为她的眼泪觉得心疼。令嘉自始至终没求过他任何事,是他一路强求,做了无数违背他人生守则、银行家信条的行为,一路强求到如今。
现在,他又即将说出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承诺。
“我不信上帝,无法以他的名义起誓。所以,我以我自己,向你发誓,以后永远不会再骗你。这样可信吗?”
“如果还不够,我们再签一次合同?”
听见这句时,连门口的霍普都情不自禁睁大了眼。
和门另一侧的保镖面面相觑,显然,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样的承诺是从老板嘴巴里蹦出来的。
和大多数上流社会精英一样,傅承致话术和他礼貌一样令人无可指摘,他很知道怎么不费一兵一卒让人开心,但真到上合同,又是另一个维度层面的事了。他此刻竟能作出以后不再对她撒谎这样严苛的承诺,还用签合同起誓,不是被女人的眼泪冲昏了头脑,就是他真的爱上了令嘉,尽管深思熟虑也没办法计较那些后果。
—
人是找到了,但傅承致不放心,当晚把令嘉带回了自己的宅子。
她的房间还保留着,像她没搬走前那样。
在没人的空房子里呆了一晚,令嘉身上的衣服落满灰尘,沾到皮肤上稍微一摩擦后就发痒泛红。
她自己无知无觉,但傅承致在把她送进浴室前就已经注意到,令嘉沾了灰又揉了眼泪的手腕发红发肿,还有几道挠痕,衣领处的后颈也是差不多的状况,她皮肤细白,越发触目惊心。
有了经验的傅承致这回在她的症状发作之前,提前给医生打了电话。
倒还真是富贵病,但凡小时候家里没钱,令嘉恐怕都没办法顺风顺水长到那么大。
第64章 chapter 64
令嘉几天没睡觉, 也许是因为医生给她吸了氧,这一觉躺下去,她睡得很长。
眼角的泪顺着鬓角蜿蜒流进发间, 又被佣人一次次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干净, 女人忍不住叹息。
“可怜的孩子,在梦里也一直哭呢。”
傅承致倚在床头的柜子上,没有说话。
他从前听人说人生三大悲剧,少年丧父排行首位。令嘉没有母亲,又在这个年纪失去父亲, 这样的变故足以改变每个人的一生。
而在令嘉梦里,她又回到了在剑桥上学的时候。
父亲来伦敦,她兴奋接完电话, 下课后便匆匆乘着晚班火车赶回公寓,黛西做了烤苹果派,奶妈拿来了红酒, 大家围坐在壁炉前, 屋子里暖烘烘的,氛围美好得让令嘉不愿醒,她希望这一觉能睡得无限长, 因此在梦境里把每一个细节展开。
就在她想起身到窗边叫沈之望一起吃晚餐时候,那挺拔颀长的背影转过身来。
英俊的少年面孔渐渐模糊变成另一张脸, 和傅承致的模样重叠。
令嘉突然醒悟, 这只是一个梦。
因为傅承致根本未曾出现在她过去二十年的时间线里。
她攥着被角猛然睁开眼。
触眼可及的天花板上倒映着水池粼粼的波光, 是她熟悉的地方。
摘掉吸氧管, 偏头一看, 傅承致坐在床头的椅子上, 他抱着平板, 似乎在处理工作。
闻见声响,他在页面上签了字,合上电脑问她,“你醒了?饿吗?”
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令嘉试了两次,才从干裂的喉咙里发出声音。
“我睡了多久?”
傅承致低头看表。
“现在是晚上十点,差不多十九个小时,你再不醒,可能又得麻烦医生往回跑一趟了。”
在令嘉记忆中,自己一生没有睡过这么长一觉。
在外等候的佣人已经端着托盘进门来,先给她递了一杯蜂蜜水,又把食物放置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