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1)
这些影卫顾忌着傅徇的命令,不敢将云殊华损伤,可谁知这少年却像是拼了命似往前冲,半点不惧刀口,这倒教他们无从下手。交锋之中难免受伤,云殊华脸颊、侧颈都多了数道血痕,衣裳也变得破碎,他紧紧盯着院外的天空,动作越来越迅速,足下一点,就要飞起。
恰在这时,一只飞刀刺中云殊华的左腿,他吃痛地闷哼一声,眼看着距自由几步之遥的自己掉落下来。
殊华,乖,快回来!
是傅徇的声音。
云殊华咬着牙步向院门,右膝又被傅徇的暗器击中,跌跌撞撞坠落在地。
就在此时,两扇大门卷着尘土被人从外一剑劈开,沙石飞扬之间,尸横遍地倒在来人脚下。
血溅在那人绯色的华服之上,浸润银线勾勒出的莲花瓣,夜风四起,吹着他红色的发带与如瀑的墨发。
在场的人如同见了修罗一般,僵在当场。
云殊华抬起头,迎着月华看去,手指忍不住陷入泥土中,攥起一把湿润的沙砾。
师尊今日穿的是红色,他这一天到底去准备了些什么?
某些从未想过的疯狂念头侵入云殊华脑海,占据了他的大脑。
在少年怔愣的眸光中,景梵步步靠近,暗红的血滴顺着问月的剑尖落下,不知是不是人血浸润的缘故,那柄剑反射出的光影更加锋利。
这就是你这些日子以来修炼的结果?
景梵低磁的嗓音随风灌入云殊华耳中。
这就是,你这些日子心心念念要见的人?
景梵歪着头,眯眼打量着远处警惕退后的傅徇。
师尊云殊华开口,却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想抓住那道绯色的衣袂,可是见到景梵后,所有的勇气与体力找到了流泻的出口,不知怎地就尽数消失了。
景梵走到云殊华面前,俯身蹲下,温凉的手指抚去他脸上的血丝。
随即他不再交谈,有力的臂膀将少年一把捞起来,沉声道:先跟我走,其余的事容后再谈。
景梵方对着院外走出一步,剩下的影卫便持着长剑交替上前阻拦,动作中皆透出几分胆怯与犹豫。
屋门外的傅徇低声笑了笑,对着他的背影摆摆手,道:仙尊大人,别来无恙啊。
景梵瞥了眼拦在身侧颇显怯懦的魔修,冷声道:傅宫主确定要耗尽剩下的蝼蚁来拦本座?
他偏过头,一身红衣衬出挺拔修长的身影,更衬出他唇红齿白宛若恶魇的面容。
你要想清楚,这些人没了,你今夜很快便会死在本座的剑下。
此话没有半分掺假,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得很。傅徇的修为放在魔界的确难有人能出其右,不过要是执意与景梵硬碰硬,可是讨不到半点好处。
傅徇自己心里也清楚,万一硬拼起来,自己断然不是景梵的对手。不过他一向审时度势,个中利害分析得颇为透彻,略一思索,便扬声开口道:傅某一介宵小,怎敢拦仙尊大人的路?不过,仙尊手中抱着的是傅某的小外甥,出走了大半年,如今也该回家了。
景梵停下步子,毫不避讳地与傅徇直视,微笑里透着浓浓的倨傲:他的家是哪,你说了不算。
傅徇咬了咬牙,说:好,仙尊想带走殊华也可以,不过傅某有一个条件,望仙尊大人应允。
应、允?
景梵慢条斯理地说:难道傅宫主还觉得自己可以同本座谈条件?
话音未落,院外忽而响起骏马嘶鸣之声,两人快步出现在傅徇的视野中,将景梵怀中的少年小心翼翼接了过去。
男人一步步踏入院中,在傅徇面前站定,淡声道:若不出所料,今夜不会有卫惝的人来接应你,本座奉劝你收起那些没用的心思。
他提着手中的剑,发丝飞扬,慢悠悠地继续说:念在你是他舅舅的份上,本座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拿起你的剑,若是今夜打得不让本座满意,你便永远失去与本座提条件的资格。
不待傅徇作出反应,景梵手中的问月便发出一声嘹亮的剑啸,滚滚杀意震颤着周围的人。
你们都退下。
傅徇神色莫测,并未怯场,他抬起手对着院中的人招了招手,玉扳指折射着屋中的光,照在众人眼中。
仙尊大人,傅某今日并不想与你动手,可若是仙尊执意如此,届时就别怪傅某无情了。
傅徇双手成诀,额间青光一闪,长剑乍现于面前。
今夜,景梵心绪翻沉如海,并不想与傅徇继续纠缠下去,但见他手起剑落,雄浑的杀意尽现,直逼傅徇的面门。
这一下堪堪提剑抵挡,傅徇被强大的法力震退至屋中,口中溢出鲜血。
他知晓景梵修为的恐怖,虽则这些年从未与他交手,却也告诫自己此人不可小觑。
不过以自己的灵力拆下了五六招,傅徇便有些吃不消。他心中萌生出退意,脑中细细思量该如何避过今夜这一劫。
傅某猜测仙尊大人应当还没有殊华那道蛊毒的解药吧傅徇伺机而动,甩出玉笛,数道梨花针刺向景梵的脖颈,却被他一剑悉数劈开。
那道解药就在我身上,没了这药,殊华虽不会死,可也会受尽折磨,体力每况愈下。
不必你劳心,他现在安康得很。
什么?傅徇蹙眉道,这解药是悬泠山灵氏之子一手调制,当世只有一份,你是如何取到解药的?
景梵趁其不备,挥剑刺入他左肩,手下使力,逼得傅徇不得不低下身子,仰视着他。
哦我明白了。
傅徇邪笑起来:难不成仙尊大人以自己肉身做解药,将殊华体内的蛊虫引走了?
以仙尊宠爱徒儿的程度,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
景梵冷眼看着他,周身刮起巨大的罡风,问月燃起强烈的冷焰对着傅徇头顶劈下。
铮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之中,傅徇竟扔掉佩剑,双手持玉笛拦住了问月的剑刃。
他紧咬牙关,冷汗自额角流下,强撑着一点点站起来,与景梵平视。
果然如传闻那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人物。
此话怎讲?
景梵挑眉道:与傅宫主这等蔑视人命的魔头相比,本座尚还比不及。
哈哈哈
傅徇大笑起来,五官因为强逼入脏腑的法力压制而流出血滴。
景梵,你可知我为何执意要带云殊华回玉逍宫?
说到云殊华三个字,傅徇能明显感觉到面前坚不可摧的男人神色微变,他抓住机会,强忍着痛意颤声道:那孩子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你竟没有发现他与天音石互有感应?
景梵冷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殊华他就是下一任命定的东域域主,迟早有一天会取代你,成为天下新一任的主人!你二人相爱又如何,最后不过是沦为众生的笑柄,做师尊的终究会遭徒儿背叛,亲手被所爱之人弑杀,亲眼看着他坐上那最尊贵的位置。
若我是你,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云殊华,我不会留给别人任何可乘之机,可你呢?景梵,你不是这世上最冷血无情的人吗,你难道会安心看他成为你的威胁?
景梵一剑狠狠刺入傅徇腹中。
他眉眼疏淡,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傅宫主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呃傅徇吃痛地握住剑,额上青筋暴起,他唇角似勾微勾,仿佛不在意自己即将要死似的,你不信?
你可知殊华为何姓氏为云,那是因为,他的爹是东域云氏名正言顺的天道传承人,是曾经的东域域主!你不过是机缘巧合下造势而得传承的窃贼,是须弥中微不足道的一粒芥子,怎配这等尊贵的殊荣?
殊华天生便与天音石有感应,届时五域众人皆会以他为尊,你这等失了天道支持的弃子,自然要跌入尘泥,粉身碎骨!
景梵似笑非笑点点头,道:好啊,至于后事到底如何,请傅宫主去九泉之下一观吧。
语毕,他单手结出一道莲花法印加在问月剑柄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傅徇忽然如鬼魅一般迎着剑刃直逼景梵,抬手化出魔气缭绕的一掌直击他心口!
眼前的人法力暴涨,竟将十成十的修为用了出来,景梵反应极快地后退抵挡,还是被那强势的法力震退数步。
就在这瞬息之间,傅徇已占得先机,只见他向嘴中丢了颗珠子,脸色顿时红润起来,趁乱消失在屋中。
景梵收回问月,轻轻擦拭掉脸上的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宅院,踏上了马车。
月色照耀之下,一驾马车快速驶回絜城,最终在秋园门前停下。
这一路上,景梵一语不发地为云殊华上了药,神色如往常那般温柔。
云殊华咬着唇,时时想开口解释,可看着景梵闭目静坐的样子,又噤了声。
马车停靠在巷口,景梵一把撩开帘子,扶着云殊华小心地下了车。
临入秋园之时,云殊华忽然顿住,转头看着不远处露出的涤音寺一角,试探性地问道:师尊,我们不去那里了吗?
景梵顺着他的眸光看去,轻声道:不去了。
云殊华失神地眨眨眼,在他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入秋园,瞬间被眼前的景色震惊,眸中闪过浓浓的惊艳。
公子终于回来了,快快请进。
不远处迎上来一位面容和蔼的老伯,但见他衣着华贵,手中一盏灯,毕恭毕敬看着景梵。
带这位小公子去休息。
景梵淡淡撂下这一句话,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81章 黯然销魂
云殊华心思翻滚,望着景梵的背影,脚步一顿一顿地跟上去。
一旁的提灯老者连忙上前扶着他,紧张道:小公子莫要乱走,秋园楼阁繁复,若是无人引路,恐怕要迷路的。
伯伯,师尊他去哪了云殊华执意要去。
公子要事缠身,具体在忙什么,老仆也无从得知。
云殊华停下来,俯身对老者行礼,轻声问:伯伯是这里的管家吗?
正是。
老者带着云殊华向秋园深处走去,边笑边说:此处是公子名下的园林,公子多年未曾来过,便一直由老仆打理。
云殊华静静打量着玲珑精致的园栽楼阁,问道:难道,师尊今日一直待在此处?
清晨时分公子便来了,老仆跟着公子忙忙碌碌准备了许多东西,想来是为了迎接小公子才如此匆忙。
老者说到此处,微佝偻的背略微挺直,老态毕现的脸上透出长者的关心:小公子回来得如此之晚,身上还带着这么多伤,可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什么险事?
不过好在公子及时赶到,只是苦了他这一份心意啊,唉
云殊华默然不语,左腿的伤口像淋了盐,开始剧痛起来。
秋园的风格与星筑大相径庭,大大小小的景致极尽奢华繁美,靠近楼阁的湖水旁矗立着精雕翠玉的桌凳。
尽管在黑暗中视物不清,云殊华却还是注意到桌上摆的东西。
伯伯,那些是什么?
老者转过身,颤颤巍巍举灯去看。
这是公子亲自下厨做的饭,做了满满一桌子呢。
云殊华怔怔地看着,向那处晃去。
小公子,老者唤道,那些菜都凉啦,快回来吧,公子嘱咐老仆带您去休息,前方便是小阁了。
云殊华恍若未闻,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饭菜,拖着伤腿靠在椅凳上,拾起一双筷子。
唉,老者难过地摇摇头,小公子,这冷炙下肚对身体不好,小公子还是
可是我饿了,云殊华失神地自语,我想吃,这些菜都是我爱吃的。
这是烤红薯,这是栗子,这是烤鱼,这是煎好的饼
云殊华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冰凉的食物掺杂着入口,叫人辨不出味道。
他鼻子一酸,眼泪顺着羽睫滴下来,在玉面的小桌上绽开水花。
师尊真是笨蛋,根本不知道煎饼是什么东西,还做了这么多种
云殊华的心拧成一团乱麻,聪明如他,如何猜不出景梵的打算。
自昨夜的观灯节始,景梵便一直在准备这些惊喜,不知这一番规划究竟耗去他多久时间、多少心血。
这桌饭菜尚且是看得见的,而那些看不见的呢?
我真是自作聪明,师尊这些日子一直独身出门,我为何偏要以为师尊是去处理战事?
云殊华吃得又凶又急,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脾胃究竟能否承受,只想把满桌的心意喂进肚子里。
吃到最后他开始干呕,久经饥饿的肠胃担负不了如此食量,痉挛着折磨他的痛感神经。
云殊华身形颤动,转身看去,发现老者已不见了踪影。
陷入夜幕中的秋园分外宁静,视线尽处的楼宇筑阁皆无点灯。
云殊华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现在只想找到景梵。
景梵这两个字如同魔障深深扎根在云殊华的灵魂深处,不论他是试探、是欺瞒、是关怀抑或示爱,都将云殊华牢牢网在陷阱里。
或许他本来就对景梵的吸引毫无抵抗力,同时怀有猎物忍不住靠近诱惑的天赋,明明知道这是危险的,可心里又无法压抑汹涌的探索渴望。
偌大的园林,云殊华好似一抹孤魂,茫然地四处乱走。
另一边的藏书阁,景梵正坐在桌前琢玉。
想要送出的玉佩怎么看都不满意,总觉得精致不足,配不上云殊华的好腰。
思忖半晌,他又觉得自己没救了,心上人放了一场鸽子,他像中了毒一样甘之如饴地为对方着想。
烛光打在窗纸上,映出缓慢行走的身影,老者叩响门扉,于大敞的屋门口处轻声道:公子,涤音寺已打理妥当,明日便能如常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