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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陆徜神情却微微一滞。
    明舒这话,话中有话。
    她在回答那一夜,他对宋清沼说出的那番剖白。
    明舒听到了,就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听到过,她知道陆徜为自己做了许多,也清楚心底对陆徜确有几分悸动,但她记忆未复,对过去又一无所知,人还陷于浑噩之中,即便梦境已清,可感情依旧混沌。
    这种情况,并不适合她去确定任何一种“亲人”以外的关系。
    阿兄,就让他依旧是阿兄吧。
    “我知道了。”陆徜没有反驳她,又问她,“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这取决于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明舒缓缓梳着陆徜的发。
    陆徜沉默,望着窗外不语,明舒便静静等他,手上的梳子依旧轻缓地梳过他的长发。
    良久之后,陆徜似做了个颇为艰难的决定般开口:“我在帮三殿下查一桩江宁的劫案。”
    明舒始终都要知道家中所遭之事,与其一个月后突然获知全盘真相,或许尝试慢慢让她接受,会更合适些?
    陆徜想,她的痛苦也许不会减少,但受到的冲击可能会小一些。
    听到“劫案”一词,明舒心中便“咯噔”一响,泛起些微痛楚。
    “这桩劫案地方官府已经了结,不过其中尚有疑点,所以殿下命我暗中调查。我派去江宁的人近日已经抓到其中重要证人,正将其押送入京,不想在京城外被人劫走,而你我也在京中遇刺。”陆徜一边说,一边转头留意明舒的神色。
    只要她神色中有任何异常出现,他便不会再继续。
    明舒却攥住他的长发,伸手将他的脸推回去:“给你梳头呢,别转过来。”
    头发才五成干,需得干到八成才不易犯头疾。
    “伏击你的那两人已被魏叔抓获,今早我去审问的,就是那两人。据这二人供词,他是受江宁通判高仕才的指使,前来刺杀两个重要证人,其中一个就是我押送入京的那位。”
    “两个重要证人?那另外那位……是你还是我?”
    昨日遇刺的除了陆徜还是有她,那这第二个重要证人,会是谁?
    陆徜听她语气很是平静,顿了顿方继续道:“杀我应该是因为我是这桩案子的主要负责人,他们没有顺利刺杀那个证人,所以对我动了杀心,至于另一个重要证人……”
    “是我对吗?”明舒道。
    梳发的动作停了,陆徜转过身去,明舒拿着梳子怔怔看地上。
    “我受伤之前,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要紧事,所以才遭到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追杀?可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那很重要对吗?”
    她喃喃着,越说越急,手里的玉梳“当”一声落地,碎成两半。
    陆徜飞快起身,双手抓住她的双臂,道:“明舒,冷静些。”
    明舒控制不了自己去回忆,熟悉的刺疼再度袭来,但这一次她并没因为痛苦而放弃回忆,反而较着劲儿去回忆。
    “我看到的听到的东西很重要对吗?阿兄,我想记起来……我想……”长久以来关于记忆缺失而带来的不安席卷而来,她试图顶着脑袋传来的剧痛去回忆。
    她想找回缺失的生命。
    然而越想,这疼痛就越严重,仿佛一场你死我活的拉锯战。
    陆徜看着她双手抱头,看着她眼眶渐红,看着她面露痛苦……这是他最害怕看到的情况。
    他才只透露了只言片语,她就已痛苦不堪,如果一个月后他和盘托出,她又该如何承受?
    “好痛,阿兄,头好痛!”飓风般来袭的头疼让明舒苦不堪言,身体晃了晃,有些站不稳,身上也起了阵急汗。
    “明舒,别想了。”陆徜见状哪还顾及许多,单手将她揽入怀中,艰难地举起伤臂,轻轻覆上她的额头,“就算你想不起来,这案子我也能查下去,不要为难自己。明舒,乖。”
    也不知是他手掌的温度,还是他轻声细语的温柔,她的痛苦慢慢缓解,脱力般靠在他胸前喘息,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却还是想恢复记忆。
    比起从旁人口中得到真相,她更加希望自己能够想起来。
    ————
    难得陆徜松口,愿意提及与她过去相关的事,却因为她的不争气而被迫终止,并且绝口再不肯提。
    知道他是担心她离魂症发作,明舒只怨自己不争气。
    魏卓在魏府辟了个单独的四方院给陆家三人暂住,除了府中常规的守卫外,又另外调拔了一队人马在院子外日夜巡逻,将院子看护得滴水不漏。
    陆徜因着箭伤在家休养,并没去衙门当值,不过公务还得照常处理,都由应寻从衙门替他将文书搬来。曾氏亦在院中住着养伤,轻易不肯踏出房门,偶尔在院中安安静静绣花,倒也无人前来烦她。
    如此这般,三日过去。
    明舒愁坏。
    陆徜怕有危险,不同意她外出。可满堂辉还开着,买卖还要做,部分主顾定的金器已经到了交货时间,她还答应了要送新的样式去几个夫人府上过目……如今全因为这事给卡住。
    她着急,想出门。
    ————
    那厢应寻照常在日落时分来取陆徜批复的文书。
    “十七年前的人口拐卖案?她为何要查?”所有的文书都已经批复完交给应寻,该办的事也已口述完毕,陆徜最后才问起一件事来。
    应寻看到他手掌下压着自己递交的申请文书。
    是明舒拜托他查阅的旧案。
    “有位姓柳的娘子找陆娘子查自己的身世,涉及到了十七年前的这桩拐卖案,她怀疑柳娘子是其中一个被拐的孩子,所以想翻查旧案……”应寻便将明舒所言转告陆徜。
    “她为何不亲自来找我?”陆徜蹙眉——这怎么还需要找不相干的人?
    “可能……是和大人闹别扭了吧。”应寻挑眉——你们兄妹的事,他哪知道?
    陆徜便没再问,只在心里细算算时间,应该是她刚得知自己不是他亲妹妹的时候发生的事。
    “那就把卷宗调出来看看吧。”陆徜边说边在应寻的文书上题了批复。
    也罢,只是桩调查身世的普通案子,料来没有风险,就让她去查一查吧,也省得她因为近日之事胡思乱想。
    虽然如此想,陆徜还是叮嘱道:“查归查,你也盯着些。”
    应寻接过文书,抱拳领命,及至出了门方突然回神。
    明舒要查,是私事;陆徜开口,是公事。
    那到底是公事还是私事?
    陆徜处理完公务,正捏着眉心歇神,魏卓的心腹却前来请他。
    禁卫军全城搜捕,终于在今日午时,将那伙歹人的首领伍四捉拿归案。
    第94章 自找
    城门都有重兵把守, 盘查森严,行凶歹人无法逃出城去,在城中龟缩两日后, 终于在第三天找到城防的疏漏之处, 趁夜悄悄潜出城去, 与伍四会合。不想这却是禁卫军设下的陷阱, 用来引蛇出洞,再暗中跟着这些歹人找到了伍四,一举擒获。
    “你这招顺藤摸瓜之计,用得不错。”魏卓道。
    “魏叔过奖。”陆徜淡道。
    这计策,由陆徜所想, 魏卓实施,二人配合所成。
    人依旧是关在地牢内, 陆徜重点审问了伍四。这伍四是个硬汉, 陆徜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撬开他的嘴。
    从伍四供述中可知, 现江宁通判高仕才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招纳流民入府,以家丁为名培植死士私兵,人数不少,约有百人,平时替高仕才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与江南一带的盗匪帮派暗中皆有往来,可谓以官养恶。高仕才再藉着这些势力之手为江南部分富商权贵所用, 收受钱物贿赂,又在江宁府扶植自己的亲信以巩固权势。
    伍四只是高仕才私兵中的一个小头目, 替高仕才料理过不少阴私, 但那也只是冰山一角。他并不清楚简家劫案的缘由, 这次只是接到高仕才密令追杀明舒、周秀清与陆徜三人。
    “主子交代过, 周秀清与简明舒这二人务必清理,陆徜次之。不过我们找到周秀清的行踪时,周秀清已经失踪,所以才转而刺杀陆徜。”伍四道。
    除了两个证人外,陆徜是简家劫案的主要负责人,他一死,这案子就难查了,再者也能警告后来人,让人少插手江宁之事。
    “所以……周秀清不是你们带走的?”陆徜问道。
    也不知用了什么刑,伍四脸色惨白额冒密汗,虚弱无力地点头应着陆徜的话。
    不是高仕才的人出的手,又会是谁?
    陆徜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没有证据不能做准。
    那人……掳走周氏是为了什么?
    ————
    日头充足,晒得刚从地牢里出来的人不由自主眯起眼。
    “陆徜,眼下进京追杀你们的凶徒已经全部落网,明舒暂时安全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魏卓瞧着陆徜仍旧眉宇紧锁的模样,劝慰道。
    “简家的案子一日不能水落石出,我便一日难寐。”陆徜抬手至额前遮住阳光。
    提起简家的案子与明舒的身世,魏卓也是一阵唏嘘。明舒那么个爱笑爱闹的小姑娘,才刚十八岁就经历灭门之祸,只肖想想便叫人难过。纵魏卓久经沙场见惯生死,也不禁替她愤怒,为她心疼,何况是陆徜这个与她朝夕相处的人。
    魏卓倒能理解陆徜急欲查清此案的心情,但仍是劝他:“案子急不来,你现下伤势未愈,又为此事数日未歇,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别叫你母亲和明舒担心。”
    “谢谢魏叔,我知道。”陆徜道了谢,又提起另一事,“虽然简家的案情并未查明,但是高仕才指使行刺之案,已是证据确凿。再有他私募家兵,家中藏有私铸兵器,又令伍四等人犯下多桩罪行,这些足够将他提至京城审理。”
    “嗯,我明日会与三殿下入宫面圣请旨,你也一并同往。没人比你更清楚简家劫案始末以及所有涉案关节,故今夜需要辛苦将明日递交圣人的奏章拟定。”
    “没问题。”陆徜一口答应,又道,“不过这高仕才既然在家囤兵,恐怕不是轻易伏法的人,事情败落我担心他被逼急了会不顾一切……江宁府衙的人力不足,又多是他培植的亲信,不足应对冲突。”
    “无妨,我会令江宁厢军都指挥曹海亲自拿人并押送入京,曹海是当初曾随我一同战场杀敌的老同袍,有他亲自拿人,这高仕才逃不掉,除非他是真要反了。”魏卓说到此处,眼眸一沉,几分悍色闪过。
    陆徜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
    夜深,只有一轮弦月挂空。四野无风,夏夜闷热,陆徜坐在案前写奏章写得一身汗。
    他箭伤未愈,明舒不让在他屋里放冰鉴,怕冰气冻坏骨头落下病根,他只能生受这股闷热。
    笔尖才刚落下最后一划,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他抖抖未干透的奏章,将奏章小心翼翼收入屉中,这才起身开门。
    “你怎么还没睡?”看到门外站的人,他不由蹙眉。
    二更鼓敲过很久,这都快到三更天了。
    门外的人是明舒,她手里端着两碗凉饮,头发已经半散,身上是藕荷色褙子,里面一件白绫抹胸,下头系着条与褙子一色的宋裤,清清凉凉的居家打扮。
    这装束是时下女子常做的打扮,并不出格,被她穿出一身的俏皮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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