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肋骨造人
瑶池四周以整块暖玉铺成,玉石晶莹剔透,如水脉脉,玉石上雕刻着形态各异的百兽图。瑶池四角的玉柱上雕刻赤龙,赤龙嘴里吐出汩汩流动的乳白色酒泉。
四只凤凰栖息于瑶池东南西北四方,分别于晨间午时黄昏子夜喷出赤橙黄蓝四色火焰,以保瑶池年年岁岁春意融融。
瑶池处蟠桃林,桃林中有银河如练,穿林而过。
我在瑶池已有数十年,一直纳闷,天后为何要用醇酒沐浴,听这里的仙子言及瑶池从前明明是清澈的仙泉。
我从未伺候过天后沐浴,天后每次一来,必屏退左右,且洗浴过后,必会让手下仙子将所浴酒泉收纳在青色净瓶中,待我去时,已是一池新的乳白酒泉。
天后癖好果真与众不同,喜欢收藏自己的洗澡水。
只一次,我偷偷见伺候天后的仙子,不慎将净瓶中的泉水滴出来一滴,瞬间那一滴酒泉就将瑶池数十万年才形成的玉石灼烧了个洞。
水中竟蕴含了魔气!
我心下纳闷,这天后究竟乃何方神圣?
不过,这与我无关,待过了这百年,我自回我的昆仑山。
因我平日不过负责将瑶池下的玉石反复清洗,所以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事儿做的不温不火。
起初在天宫醒来,我凭着一腔孤勇想求得主人的原谅,回到主人身边。毕竟,自我睁眼那一刻,便与主人命运相连,朝夕相对,若背离了他,我不知道如何在这天地间自处?
我在此处数十年,忍冬处处照应我,主人从未来看过我,仿佛我这个人不存在般,我被遗忘在瑶池这个小角落里。
我时常想,在天刑台上他为我疗伤,那般温柔怜爱的眼神,那般至诚的承诺,是我的幻觉吗?
若不是幻觉,为何又待我这般绝情?让我受尽千刀万剐,让我百年为奴,对我不闻不问。
若是幻觉,为何喂我吃了角龙金丹,使我肌肤骨头被重塑,功力也更甚从前。
不过,我这身子,一直颇为奇怪,仿佛从许多年前起,我总是时不时会忘记一些事。我一直以为,那是时光荏苒,岁月流变,加之诸事烦扰,不曾细想。如今,独处时日多了,便发现了不对劲。
且我自入瑶池以来,下身便血流不止,有一日甚至晕倒在瑶池旁。
我昏昏沉沉,无人照应,于夜间醒来,见忍冬一脸怜惜地望着我,只说我因受重伤,体质虚弱,让我不必担忧。
我从天河照见我的面容,脸色蜡黄,销骨形立,一副气绝将亡的样子。
我在这瑶池,也结识了二三知己之交。乃是仙童欢戈,仙女绮梦与瑶落。
犹记得我与三仙初相识时,是因我常常在瑶池无所事事,又不能出这方寸之地,只得入了蟠桃林散心。
我常常见瑶落抚琴,绮梦于桃林间自在起舞,欢戈于一旁作画,其中惬意快活,令人羡艳。我不曾打扰,只在一旁驻足观赏。
只有一日,御园里圈养的大鹏鸟蹿入了这桃林,刮起一阵妖风,蟠桃园的桃花受此摧折,纷纷坠落,三人负责看守蟠桃园,那一日却只有瑶落一人在桃林,绮梦与欢戈都不在,瑶落原身乃是天河一只成精的河蚌,岂是那大鹏鸟的对手,见着花枝零落,骇得脸色苍白。
我顾不得旧伤未愈,与那大鹏鸟战在一处,毕竟是未化形的畜生,我轻轻松松擒拿了他,又因我是待罪之身,只将大鹏鸟降服交给瑶落,便火速离去,并嘱托她,不得向旁人透露实情,与众人言及乃是我擒了这大鹏鸟。
好在欢戈和绮梦回来得及时,仙将也并未多问,只道是他们三人合力拿了大鹏鸟,三人为免受罚,亦默认了此事,后来三人不仅没受罚,还受奖赏升了仙阶,由一个任人杂役的小仙成为了有品有阶的官儿。
额……九品仙官儿!
三人承了我的情,很不好意思,倒是常来伴我。
这瑶池实在寂寞,且三人姿容不俗,非一般仙男仙女可比,便是不言语立在一旁,也足够赏心悦目。
比如那欢戈不过为一采摘蟠桃的小仙童,却生得面嫩得很,肤如凝脂玉,眉若远山,目若麋鹿,唇若桃花,且嗓音奶甜,时常围着我“姐姐”“姐姐”叫着,声音如同浸润了春天里的蜜,甜死个人。
更要命的是,他经不得逗乐儿,只要同他随意玩闹几句,他便满脸羞红,不知所措,着实是一个不染世俗纯情的小仙童。
至于瑶落虽是河蚌成精,却不见丝毫笨拙丑陋,反而生得水灵白胖无比,脸儿圆圆,眼儿圆圆,举动间自带一股软糯娇憨。
而绮梦原身乃是一只湖蓝色的蝶儿成仙,其清丽脱俗不可言语,天然有一种轻盈忧郁,步履间见腰若轻柳摇摆,罗袜生尘款款带风。
见我一副伤重的模样,三人团团围着我,瑶落白圆的脸儿纠结成一团儿,“天哥哥,我常到嫦娥那里听故事,哥哥的症状倒有几分像月老口中讲的那些凡间妇人。”
我微微一笑,“哪些妇人?”
瑶落天真无比,“那些失了娃娃的妇人。”
我嗤笑,“我是男子,怎会怀上娃娃?”
“男人,你是男人吗?”浮生步履从容,从桃花深处走来,这个人毒舌刻薄得很,这数十年,他倒是常常来看我,为我调理身体,所以我常常遭受他的毒舌摧残。
我反唇相讥,“我不是男人吗?”
浮生斜吊着眼,“你算个什么男人?毗天尊神本就没有赋予你性别,莫干那厮给你造了个男人的外壳,你以为你就是男人了?”
瑶落一脸天真,“浮生哥哥,天哥哥不是男人?那是女人?难道天哥哥真的怀了娃娃?”
浮生一双吊梢眼,嘲笑地望着我,“你既无性别 ,自然是雌雄同体,若有造化,也可孕育子嗣,但你怀得却不是孩子,不过是你与那魔头欢好后,他留了一团精气在你身体里。那精气不断侵蚀你的身体,你下身才血流不止。”
我有些不高兴,怎地我与魔头还亲近不得,这种心上人在面前,看得着却吃不着的感觉很不好,“这不可能?我和青荼都是雏儿,又不曾惹上什么脏病?怎么就亲近不得。”
浮生有些不满,“这有什么不可能的?玄帝至纯之体,你自然也是纯净之身,那魔头的精气侵蚀你的身体,会让你愈来愈虚弱,幸亏你日日用瑶池净水洗浴,不然你必死无疑。”
所以,主人让我留在瑶池,是为保住我的性命吗?
浮生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沾沾自喜道:“你的命能保住,多亏了我,要是昆仑山那个医官老儿给你治,他这个庸医,怕早就给你治死了。本来你的命要用回魂丹才能保住,可回魂丹只有老君的八卦炉才能炼,炼成的回魂丹都在天后那里,天后也不知是不是把回魂丹当糖吃,竟一丸也没有了,而炼回魂丹的药材还需千年长成,若待到那时,你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了。”
浮生摇头晃脑,颇为自得道:“还是我想的招,让玄帝取了盘踞在天刑台上盘踞的角龙内丹,角龙内丹极其纯净,可重塑人的肌骨,你本来有一番大造化,谁知道你这般好色风流,竟同魔君苟合,这才使得这内丹效果大打折扣,好在玄帝让你留在瑶池,让瑶池化了那团精气,不然,你的小命堪忧呀。”
他还在絮叨,“你是玄帝的骨头化成的人偶,凡人不过数十年生命,你却可以存活千年万年。随着岁月流逝,你也会慢慢磨损坏掉,若是能一直无情无欲,勉强还能修修补补维持生命,但你生了情根,也就有了弱点,自然会加速腐化。所以玄帝才苦苦想尽办法救你的命,又是找回魂丹,又是取角龙内丹。”
原来主人竟是这般想尽办法在保我性命,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我好。
浮生对我有极大的兴趣,时常翻来覆去研究我。毕竟,除了已证大道的女娲,再也没有神能造人,主人居然用自己的骨头造了我,这在天地间是不曾有过的奇景。
“你知你是毗天哪一块骨头造的吗?”浮生神神秘秘道。
“是肋骨!肋骨是靠近心最近的一块骨头,你是不是能够与玄帝心灵相通?知道他的一切秘密,这位尊神长年板着棺材脸,你给我说说,他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浮生摩拳擦掌,一副八卦的样子。
我不搭腔,浮生颇为无趣憋憋嘴。
我自来对主人有着莫名的亲近和依赖。也是,骨头怎么会不依赖身体?可我却无法窥探主人的心意,他在我生命里,永远是那么深不可测,除非他愿意同我分享他的喜怒。否则,我将永远对他一无所知。
但主人却可以掌控我的生死和喜怒哀乐。我想起他可以轻易抽出我的情根,控制我的思想行为,让我变成他手中的一件听话的玩具,甚至控制我对青荼说出绝情的话。
我不只一次思考自己究竟是谁?为甚活在世上?我又将去往何处?
我是主人的奴隶,我生来就是要陪伴主人的,千年万年直到时间的尽头。
那我在世间的意义何在?难道只是为了做一个乖乖听话的牵线木偶吗?
浮生还在唠叨个不停,“本来玄帝不让我告诉你的,但我就是见不得那些做好事不留名的神,矫情!”
我缓缓向桃林外走去。
浮生谈兴正浓,瑶落拉拉他的袖子,努努嘴,“浮生哥哥,别说了,发生了这种事,天哥哥定是不好受,我们先走吧!让天哥哥静一静。”
浮生有些轻蔑道:“他一个人偶,难过甚?”
对呀,我不过是一个人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