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近四个小时的飞机, 羽毛下飞机到家的时候,是晚上七点钟, 爸爸不在家,母亲在画室画画,羽毛和家里阿姨打了招呼, 然后忽然拉着哥哥说:“我想睡你房间。”海天一色的房子做了布置,婚礼要在那里办,羽毛和哥哥暂且回家里住, 从小到大生活的房子。大平层, 露台大得可以遛狗,羽毛和哥哥的卧室还保留着,房间挨着,定时有人打扫,本来是给两个人留着长大了回家住的。
现在……
夏至闻声从画室出来, 她一个画漫画的,最近迷上了油彩,狂放派画法,每每要戴上围裙,然后围裙上都是颜料。
她手里尚拿着刮刀,看着站在卧室门口的两个小鬼,挑眉道:“突然想起来,可以腾出来一个房间了,你们说,腾哪个?”
羽毛兴奋指了下自己,“腾我的,我搬去哥哥房间住。”
没想到小时候的梦想,还有能实现的那一天。
夏至点点头,“行,那你自己搬,你东西那么金贵,又不让人碰。”
羽毛点头,敬了个礼,“遵命!”
夏至又交代了一句,“坐了这么久飞机,休息会儿吧!晚上你干妈请客,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说完她又回画室了。二熊今天没在巷子里,在这儿,这会儿过来蹭夏与唐的腿,羽毛揉了下二熊的大头,撇嘴道:“明明是我天天遛你,为什么你跟他那么亲。”
夏与唐勾了下唇,拍着二熊的头,“可能是我长得比较和蔼。”
羽毛震惊地看着他,“连你都会说冷笑话了。”
夏与唐笑了声。
羽毛推着他进他房间了,哥哥的房间比羽毛的要小很多,因为里面还有一个隔间,隔间做成了小书房。
其实仔细回忆,还是有些端倪的,羽毛一直以为他是身体不好,所以睡眠不好,睡眠不好,所以不喜欢别人打扰,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待着。
但他其实应该是有些自我封闭,就连房间都不喜欢太大的空间,所以卧室隔成很小一个,窗帘是很深的蓝,带上遮光层,一共三层,就算是白天关了灯和窗帘,他屋子里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进了房间,羽毛跟他换了家居服,然后把他推到床上去,去关了窗帘,然后关了门,最后关了灯,屋子里黑漆漆的,羽毛凭借记忆爬到床上,抱住他,两个人倒在床上,被套是新换的,闻着还有晾晒过的味道。
夏与唐以为她又想接吻,可羽毛只是抱着他,轻声说:“你就像个黑房子,黑漆漆的,我很怕黑,但我不怕你。我想让你看看外面,外面的阳光很好的。”
夏与唐睁着眼,什么也看不清楚,浓稠的黑暗里,听觉会很敏锐,他能听到羽毛的呼吸声,以及她手指无意扯他袖子的细微摩擦声。
他很熟悉这种感觉,因为过往他躺在这张床上的很多岁月里,每晚他都会阖着眼很久,耳朵里安静地能听到嗡鸣,疲倦早已侵袭,可困意却迟迟不来,身上总有这样那样的病痛,有时是咳嗽,有时是发烧,有时是没来由的骨头疼肌肉疼,有时头疼欲裂……并不要命,甚至那疼痛也幽微,但就是那样细细慢慢的折磨,仿佛慢性毒/药,一点一点侵蚀着他。
好像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无论看多少医生,吃多少药,这个症状轻了,那个症状又突然冒出来,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
他记得六岁前自己尚且没有太多概念,只知道自己不能随意跑跳,不能随便增减衣服,出门要戴上口罩,稍微沾上病毒就会病,每次回家都要先脱掉衣服,洗好手和脸换上干净衣服,吃饭要吃营养餐或者药膳……
后来渐渐大了,就知道自己的特殊之处,病弱似乎是写在基因里的,明明同样的事,别人做了就没关系,自己做了就会生病,同样的食物,别人可以胡吃海喝,自己却要再三小心,无论吃多少药打多少针,体质永远也不会好似的。
那种慢性的折磨一度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疏离感,甚至对存在本身产生质疑,一个过于脆弱的生命,活着似乎只是一种折磨和浪费。
而羽毛是那个把他扯向现实世界的纽带。
她从小就很喜欢他,因为是哥哥,所以无条件的信任和爱护,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却会学着爸妈照顾他,会在冬天拿自己温热的小手给他焐手焐脸,会担心他夜里咳嗽担心到几次起床去看他,会记得他所有不吃的食物,会在不得已的社交里,替他拒绝掉所有的拥抱和触摸……
会没话找话,医生建议他多开口,因为口吃并不是器质性的病变,是心理上的,可以好的。但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所以羽毛经常没话找话,逗他说话。
“哥哥,吃橘子吃苹果还是梨?”
“这件衣服好看还是刚刚那件好看?”
“哥哥……”
“哥哥……”
很吵,她很喜欢发出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喟叹,他常常想要安静,总是告诫她:“羽毛,声音小一点。”
她会立马闭上嘴,然后没多会儿就忘记了。天性在小孩子身上是无法压抑的,她的活泼和阳光都写在脸上。
大约因为是妹妹,他似乎天然就对她很宽容,于是自己给自己的封闭扯了道口子,让她可以自由进出。
底线一降再降,直至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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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是很好。”他回。
黑暗里,他寻到她的唇瓣,低头吻上去,知道她大概是想起了他说过年少时候的不愉快。
其实早已经没什么了。
羽毛抓着他的胳膊,亲得格外认真,手却乱动,最后把手搁在他腰上,像是终于找到了舒服的姿势,喟叹一句:“好想把你藏起来。”
夏与唐:“……”
过了会儿,羽毛又说:“然后看你哭。”
夏与唐无言以对,最后掐她的腰,“哪种哭?”
羽毛愣了下,语塞,因为她常常在他面前说话不过脑子,大概脑袋里潜意识里觉得他哭起来很好看。
羽毛张了张嘴:“你想哪种哭?”
夏与唐短促地笑了声,“你大概做不到。”
羽毛:“……你干嘛想不开对我用激将法。”
第五十四章 哥哥
54.
羽毛和他躺了一会儿便起身了, 兴致勃勃要把自己房间的东西搬到这边来。
夏与唐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又跟着她到她房间,不由问了句, “要不我搬过来你这边?”
羽毛的房间很大, 东西也更多一点,零零碎碎,繁冗复杂。
她摇头,眯着眼轻声说:“我想……睡你房间很久了。”虽然只是小时候想有人陪的执念,那会儿总觉得哥哥的床肯定比自己的更舒服, 觉得他的房间仿佛有一种魔力, 每次进去都不想出来。
夏与唐失笑, 便没有再拦她。靠在柜子前看她在整理衣服。
大多是大学时候的,零星还有高中的衣服。
羽毛扯出来自己的校服, 往身上比了比,衣服已经短了, 羽毛上了大学还又长高了几公分。
夏与唐看到了她的贴身衣物,一些新的还未拆封,羽毛拼命往里藏, 怕让他看到自己小学生的喜好。
酷爱卡通小人。
羽毛小时候还特别喜欢樱桃小丸子,拉着妈妈剪了个母子头,樱桃小丸子发型, 被爸爸嫌弃了, 但羽毛觉得特别好看,照着镜子自我欣赏很久,最后看着哥哥,甚至劝说妈妈给哥哥也剪一个小丸子发型。
被妈妈婉拒了。
现在想一想,简直可以列入童年黑历史。
羽毛突然发觉一件很要紧的事, 她过去,抱住哥哥的脖子,轻声说:“哥哥你大概什么时候记事的。”
她觉得自己记事是很晚的,小时候就穷开心,没有什么记忆深刻的事,所以大概五六岁的事都不大记得,再大一点也是选择性记忆,除非是印象特别深刻的,其他事她很少能记住,只是印象里自己小时候好像名声不太好。
哥哥那张脸真是精致,羽毛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冷白的皮肤,薄得近乎透明,眼皮也薄,所以发烧感冒眼尾很容易就红,瞳仁却极黑,幽暗深沉,鼻子挺拔,唇色偏淡,但是亲久了也会红,每次接吻完,羽毛都觉得他那样子特别像个妖精。
太好看了,多看一眼都像是赚了。
小时候羽毛也常常捧着脸看他,他表情总是淡淡的,认真、严肃、正经、对周围不屑一顾,一副冷恹的样子。美而不自知,也不在乎。
所以他这种性格,应该不会关注她的糗事吧!
夏与唐太了解她了,一句话一个眼神他便猜到她在想什么,低头看着她,慢慢笑了,“我不仅记事早,记忆力也好,你想听什么?”
羽毛严肃捂住他的嘴,“我不想听。”
过了会儿,又不死心,“你骗我吧?”
夏与唐歪头思考片刻,“比如你偷吃小熊的饼干?”
小熊是二熊的妈妈,羽毛小时候好奇心极重。
“比如在农场看到一头小毛驴,非要牵回家养?”
妈妈告诉她家里养不了小毛驴,不开心,说自己可以少吃一点,也可以把小毛驴放进自己房间养,反正就是要小毛驴,最后没得到同意,哭得眼泪汪汪的,抱着哥哥哭,赌气说:“哥哥,我长大,要养一百头小毛驴。”
夏与唐想起那时,不由笑了声,捏了下她的脸,“小毛驴就算了,改天我去马场挑一匹马送给你。”
羽毛:“……”
她烦闷地把脸扎进他怀里,狠狠在他身上蹭了下,“你好烦啊!你为什么要记这么清楚。”
夏与唐笑得温柔,“等老了,我还可以给你回忆。”
羽毛掐着他的腰,恶狠狠道:“你知道的太多了,今晚我就暗杀你。”说完又垮下来,自我安慰说,“就这样你还喜欢上了我,那肯定是真爱。”
“嗯。”他觉得好笑。
羽毛警告他往事不要再提,然后去收拾东西了,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不用的搬到仓库去,用得上的拿到哥哥房间。
衣服放进他的衣柜,洗漱用具放进他的浴室,书摆上他的书架,还有玩偶放在他的床头,像一个人强行融入另一个人,突兀又和谐。
羽毛收拾完累得趴下,抬头看到他正靠在窗边专注在看什么,羽毛狐疑起身去看,然后整个人一惊颤。
老天!
他手里拿着的是她的日记本。
而夏与唐之所以会打开看,是因为扉页上写着——《哥哥观察日记》
那大约是羽毛上小学的时候,妈妈写了《大熊观察日记》和《小熊观察日记》。
羽毛有样学样。
第一页只有一句话:祝哥哥长命百岁!
之后就是一些简短的日记。
5.13 晴星期三
哥哥今天说了七句话,都是跟我说的。有按时吃饭,没有生病。今天是美好的一天。
6.10 大雨星期六
下雨了,哥哥淋湿了,祈祷他不要生病,如果他不生病,我愿意一周不吃糖。
……
羽毛走过去,夺过来,一脸生无可恋,“我在你面前,一点秘密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