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郭老爷子琢磨一会儿,就回过味来了,感情是在骂自己呢。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说起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真的奇怪,郭老爷子和徐老爷子从年轻起就不对头。两个人见面就要掐,郭老爷子莽归莽,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徐老爷子更是胸有成算的人,轻易不起争执。不过吵归吵,两个人依然是过命的交情,是战场上敢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信任。
不想要净听这两个人没有营养的互相斗嘴,王老爷子赶紧把话题转到顾潜顾老爷子身上,“老顾,这些年,你还守着呢!”
一听到王老爷子提起这个,原本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顷刻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顾潜。
顾潜垂下眼眸,喝了口茶杯里的水,良久才抬起眼皮,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这话你们都问了我几十年了,从前我年青的时候没想过另娶,现在已经这把年纪了。”
顾潜指了指自己,声音里带着对岁月的无奈与看淡,“两鬓斑白,肌肤松弛,不过是枯木一截。我膝下也有松青这个孩子,来日可以在我和若兰坟前祭奠,不至于孤苦。也没什么缺憾了。
我如今,就等着老天什么时候收了我这具残躯,好叫我能和若兰作伴,她在那头不知等了我多久。”
顾老爷子的这一番话,既悲且伤,可由他说来,似乎是解脱,又多了旷达。
一时之间,整个桌子安静了下来。他们这些老家伙,相识多年,顾潜的那段往事又有谁不知道。
爱妻早亡,终身不娶,在战场上抱了个遗孤,视作亲子。
战场上几经生死,从来没见顾潜怕过,除了夜深人静时,会对着亡妻的照片怔怔发愣,细细摩挲。
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第67章 眼见桌上的氛围低落下来……
眼见桌上的氛围低落下来, 顾潜朗朗大笑,眼角的老人纹越发明显,“这不过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罢了, 反叫你们听了不开心, 既如此,不谈便是。”
他举起茶杯, 一杯普通的茶水, 物随主人, 倒多了些豪迈。“以清茶代酒,年纪大了,你们几个不会连茶水都喝不动吧。”
被顾潜一激, 都是沙场的常胜将军,谁还能怕了谁不成, 一个个都不服气起来,哪还顾得上悲他人之伤,桌子上的氛围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老人们或许皮肤松弛,满面风霜, 但是他们身上的铁血豪迈丝毫不输正当壮年的人,击鼓其镗, 壮哉不减。
这一边的氛围热烈了起来,另一边也都上了饭桌。
魏希帮着徐奶奶将菜端上了桌子,她虽然不擅厨艺,但是端菜递盘还是可以的。魏希把盘子摆好, 又接过孙姨手里 * 的筷子, 帮着布置。“孙姨,您给我吧,我帮您。”
“哦哦, 好,好。”孙姨忙把手里的筷子递给魏希,脸上还有些受宠若惊。
并不是因为魏希帮忙摆筷子,而是魏希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和善,平等。而非于家人来时,对着孙姨颐指气使的样子。
若说魏希多热切,也谈不上,但是这样视若平等的对话,还有魏希和善的笑容就格外打动人。
也许对魏希来说,只是不经意间的友善,并没有刻意做什么,但是孙姨却打心底觉得这个女孩不错。长得完全不输那些她在电影里看到的女演员,又温柔,刚刚听说还是个大学生,在她看来,这样天仙似的姑娘给谁家做媳妇,那家人可有福气了。
等到上桌的时候,徐家家教严,众人吃相都很好。罗蕙兰虽然对魏希刚开始的印象还不错,但是后来听说魏希是很偏僻的小乡村里出来的,难免落下刻板印象,觉得魏希的吃相肯定没有多好,甚至会有些粗鄙。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魏希坐姿雅正,吃起饭来不紧不慢,如果有空闲,光是看魏希吃饭就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罗蕙兰看了魏希两眼,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徐奶奶就不一样了,她担心魏希怕生,不好意思夹菜,就一直用公筷给魏希夹菜,夹的时候还不忘问问,“小希啊,来尝尝这碗鸡汤。
这里面的春笋,刚从山上摘下来就送过来了,我拿到的时候,土都还是湿的,特别鲜嫩,加在鸡汤里别提多鲜了。
鸡也是山里散养的鸡,市面上买不到,是特供的。小火炖了好几个小时,你尝尝。”
一边说,徐奶奶一边把鸡汤装进碗里,“你喜欢吃翅膀多些,还是喜欢吃鸡腿……”
魏希连忙道:“都行,我都挺喜欢的。”
徐奶奶闻言,点点头,“那就都吃,补补身体。”
于是,魏希就收获了一碗满是徐奶奶沉甸甸的关心的超大碗鸡汤。
之后不管大家在谈论什么,魏希的大部分心神都在鸡汤上。罗蕙兰聊起季家女儿生的娇俏可人,魏希在捧着碗认真喝汤。罗蕙兰说王家的小孙女考进了军校,和徐衍是同学,让他有空的时候可以多照顾人家,魏希在努力的和鸡肉做斗争。
当然,魏希还是很讲礼貌的,别人说话的时候,光是吃东西或许不太好,所以每当罗蕙兰看向魏希的时候,她就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浅浅笑容。
不知道魏希是什么心情,反正罗蕙兰不太美妙,似乎有种我说了这么多,对方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的焦躁感觉。
魏希那没什么表现就算了,反倒是徐衍,罗蕙兰聊起季家女儿,他一副从未听过的淡漠神情。等到她让徐衍照顾王家小孙女的时候,徐衍不冷不淡的回了句,“队长大于教员,打饭阿姨,女学员,狗,男学员,我照顾不了她。”
徐衍的态度虽然冷淡,但是这话 * 仔细一品,却让人忍俊不禁。不过,徐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罗蕙兰原本是想让魏希知难而退,但是就今天的样子来看,估计是不行了,还有一个不配合的徐衍。罗蕙兰执起筷子,干脆不说话。
这顿饭最后还是平平静静的吃完了,魏希离开徐家的时候,徐奶奶很热情的让魏希下次再来,还送了魏希自己做的一些小点心,说是这些点心偏甜,是小姑娘们最爱吃的,留在家里反而浪费了。
魏希没有推辞,而是笑着收下,和徐家人一一作别。
徐衍刚送魏希离开大院门口,徐老爷子就坐着军用吉普回来了,一起的还有之前聚在一处的其他几位老爷子。
似有所感,顾老爷子和魏希同时回头,只可惜,魏希看到的是被幕布遮住的车后窗,而顾老爷子看到的只是被风吹起幕布一角,露出的狭小光亮。
察觉到身侧人的异常,坐在顾潜旁边的徐老爷子,侧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询问他怎么了,顾老爷子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徐老爷子也就不说什么。
另一边,看到魏希停下脚步,徐衍也跟着停下,有些担忧的问,“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魏希摇摇头,秀气的眉头微蹙,“没事,只是刚刚觉得心口有些涩涩的,说不清感觉,就好像遇到了很重要的人。”
徐衍回头看了眼只剩下尾气的道路,皱了皱眉,但是回头时仍然温柔的安抚魏希,他揉了揉魏希的发顶,温声道:“我先送你回去,这里出入都是要登记的,等回头我去查一查。”
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看徐衍认真的样子,魏希反倒笑了,一扫刚刚的犹疑,“没事,我不过是偶然浮起的感觉,不用这样慎重。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吧,说好了要带我去义利买糕点的,再不走天都黑了。”
徐衍无可奈何,只能先陪魏希离开,走之前,他深深的看了眼身后的道路,若有所思。
一阵微风拂过,只有几片掉落的叶子在路中间缓缓移动,再无其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降临,大街小巷的灯光争先恐后的涌进人们的视野里,一派热闹景象。
现在的首都虽然说不上多热闹繁华,甚至有些明珠蒙雾的暗沉感,显得有些质朴,但是相对于赤溪村的乡野蛙鸣之声,就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
魏希迎着夜色,在华灯的照耀下回了郑家,徐衍将魏希送到楼下。他手里提着一些糕点,有徐奶奶送给魏希的,也有他们白天在义利买的,不同于传统口味的糕点,义利里卖的多是面包一类,香甜可口。
早在赤溪村的时候,徐衍就想让家里人寄些义利的糕点,只是路途遥远,邮寄不便,很多糕点都不耐久存,也就作罢了。
这些东西是赤溪村,或者说整个榕城也难寻到的风味。
分别之际,徐衍叫住魏希,他站在那里,清风徐来,吹动
徐衍的 * 衣角,岩岩若松,如明月入怀,高洁无暇。
魏希停住脚步,微仰着头,看着徐衍,“怎么啦?”
徐衍一手环住魏希,俩人气息交融,离得很近很近,徐衍在魏希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他低沉轻笑,“亲你。”
魏希的脸瞬间就红了,嚅嚅道:“我、我先上去了,郑伯母在家里等我。”然后魏希夺过徐衍手里的油纸包,小跑着上楼,颇有些慌不择路的模样。
第68章 一直到魏希打开门,脸上……
一直到魏希打开门, 脸上还留有羞红的余韵,她深呼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才走进去, 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掩不住。
魏希刚一开门的时候, 坐在客厅里的温淑芬就察觉到了。等魏希走出玄关,就看到温淑芬坐在沙发上侧头看着自己, 关怀道:“回来啦, 今天感觉怎么样?”
魏希做出思考的样子, 颇有些俏皮的味道,“还不错,就是中午没吃到您做的荔枝肉, 馋的紧。”
温淑芬被魏希的话逗得直笑,病弱苍白的脸上也因此红润了些。“你啊, 你啊。”言语间颇为无奈,又带着纵容,明显是极为喜爱魏希的。
魏希把手里提着的糕点放在桌子上,复又看向温淑芬, “这是徐奶奶送的,还有一些是我在义利买的小糕点。您平时喝的药都苦极了, 这些糕点小小一个,用来解嘴里的苦涩刚刚好,您喝完药就可以吃一些,解解苦。”
面对魏希的贴心关切, 温淑芬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你这孩子,费这功夫做什么, 浪费钱。”话是这么说,但是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对了。”温淑芬像是想起什么,对着魏希道:“徐衍奶奶既然送了糕点给我们,下次你再去他们家里的时候,和我说一声,也得准备些回礼才好,相处是要讲究有来有往的。”
温淑芬虽然病弱,但是原本的出身也不错,对于这些人情上的往来并不是一窍不通,加上担心魏希和徐衍门不当户不对,唯恐徐衍的家人会对魏希不满意,对于这些礼数也就更加上心了。
温淑芬从来没有直言过自己多么疼爱魏希,但是在这些细枝末节,和很多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关心照顾魏希。大爱无言,温淑芬就像一个母亲,处处关怀着魏希,即便没有血缘关系。
温淑芬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魏希又如何察觉不到,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直言感谢,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反倒是辜负了温伯母对她的一腔关怀。
更何况,最轻不过言语,这样的感谢未免太过单薄。魏希想,自己最应该做的,是在生活中践行自己的感谢,温伯母待她好,她自然也应该待温伯母好,而非是轻飘飘的一句谢词。
心里这么想,但是魏希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留在客厅里陪着温伯母闲话几句,不至于太过 * 孤单。
温伯母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不代表她的见识也如此,越是和温伯母相处,越是能发现,温伯母人生几经起落,阅历丰富。
富贵小姐,她做过,陪丈夫越洋求学的陪读夫人,她做过,富有名气的翻译家、作家,她做过,被迫下放,像农妇一样劳作的黑五类,她做过。
而且温淑芬生性温柔,或许年轻的时候还有些盛气高傲,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岁月也将她打磨成如今的温柔模样,那是倦怠,看淡吵闹后才有的恬静。
从异国伦敦风情,到旧时高门规矩,哪怕是田间作物的熟期,温淑芬都能和魏希聊一些。
现今的魏希早已不是当初刚到这里,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能感受到,自己的郑伯伯,郑伯母,究竟有多厉害。
也因此,魏希心里不禁有了些疑惑,虽然郑伯伯和郑伯母的感情很好,但是郑伯母的才华横溢,完全可以出去工作,在社会里独当一面,为什么要留在家里,专心照顾郑伯伯,除了偶尔解些零散的翻译,再无其他。
像是察觉出魏希心里的疑惑和眼里的未尽之言,温淑芬倒了一杯水,递给魏希,“这世上能将事情说出个一二三四的不算厉害,但是能将民生大事做出改变,造福于普通人的,才叫本事。
你郑伯伯就是后者。”
“所以您也是因此,愿意为了郑伯伯在家里洗手做羹汤吗?”魏希问道。
温淑芬想了一会,摇头,“不单是因为这个,我和你郑伯伯感情很好,单是想到他回到家里,能吃到我做的饭,在他疲惫的时候,递上一杯温水,就这样想着,我就觉得幸福。”
说着,温淑芬停顿了一会儿,她看向魏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于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幸运,那是著名翻译多少本书都做不到的。
你郑伯伯年少的时候就有大志,他立志要以一己之力,改善国内的建筑体系,他积极保护建筑遗址,不断地在房屋建筑上做研究,让屋宇的建设能更加简洁坚固。
这些是他的志向,而帮着他实现他的志向,也是我最大的愿望。”
温淑芬说这话时,眼里时掩不住的温柔眷意,仿佛眼前已经有了丈夫得偿所愿的画面。
看着温淑芬的样子,魏希似乎有些理解了温淑芬的想法。
魏希沉思了一瞬,她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大概是在儒学浸染下,所有文人心底最奢望,最想做的吧。是天下文人共同的志向。”
温淑芬笑了,“你这孩子,年纪小小,说话的时候却时常显得有些老成,和你郑伯伯似的。不过……”
温淑芬转折了一下,“你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确实很不错了。过几天,你就要开学了,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份初心,保持你最初学医的这份坚持。
你考进的是 * 全国最好的学府,不出意外,你会有一条非常广阔的人生之路,但是它也意味着你要经历的诱惑会更加多。不一定是送上门的利益,也可能是藏在心底的不平,嫉妒,落差,甚至是对其他人的愤恨。
我见过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上了和原来截然相反的道路。他们有的出身好,有的不好,原来甚至是很善良的人,但不管他们怎么挣扎,最后还是迷失在了追逐的漩涡里。
所以,到了学校里,如果你对周围的一切感到陌生、不适,或者落差,都可以和我分享,哪怕毕业了也是一样。不要把情绪积压在心里,你不是一个人孤身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和你郑伯伯一直站在你身后。”
温淑芬洋洋洒洒说了好长一段话,魏希当然知道她煞费苦心和自己这么说是为了什么。
自己陡然从偏僻的赤溪村来到繁华的首都,如果自己真的只是小村落走出来的普通小姑娘,很可能会在突然的繁华和落差中迷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