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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静坐了不知多久,少年撩起眼皮,从全黑的屏幕里瞄见自己毫无波澜的脸。
    也是这一眼,所有思绪土崩瓦解,他伏到书案上,痛苦呜咽起来。
    他发泄了近两分钟,才坐直身体,胡乱拭去满脸的水渍。他弄不懂自己因何而哭,明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并无兴奋,并无解脱。最后他才意识到,原来他难过的是他连一个分享的人都没有,那个他最想分享的人,已经不愿意听他说一个字了,不会为他的分数兴高采烈,天知道这一刻他盼了多久,能理直气壮取悦她的一刻,看她为自己笑,为自己骄傲,全都被他提前毁灭了,他恨透自己了。
    同一天,岑矜坐在公司,从始至终心神不宁。
    从早到晚,她都在不断重复两个动作,打开李雾微信,关闭;打开齐老师微信,关闭,数不清多少回。
    最后她一个字都没敲下去。
    下班后,岑矜没有回家。
    她应激一般不想去面对一切,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才合理,从头到脚写满拒绝。
    怕春畅多想又多嘴,她也没去朋友家,而是住到了公司附近的一间酒店,以自己一贯擅长的逃避姿态。
    逃避可耻但有用。
    起码这个夜晚,只需要面对落地窗后满城璀璨的岑矜,是这么认为的。
    这一夜,岑矜睡得并不安稳。
    所以第二天,她醒得也比往常都要早。
    她打开手机,第一时间检查微信消息。
    她发现李雾有给她发消息。
    心跳加快,岑矜忙不迭点开,目光刚一触上聊天界面,岑矜周身僵住。
    那是一条非常醒目的转账信息,橙底白字,数字颇长。
    少年转给了她整整十万,并且一个字都没说。
    岑矜惊坐起身,退出又重进,反复确认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最后她确定自己并非身处梦境。
    岑矜立即切到通讯簿,找到李雾的名字,打出去。
    须臾,对面接通。
    一时无言,听筒里,只有彼此沉静的呼吸。
    岑矜控制不住自己因惊疑而凉透的声音,质问:“十万块钱怎么回事,哪来的?”
    李雾却异常平静:“宜大给的,今天刚到账。”
    “什么?”
    “这是宜大为了录我开的条件之一。”
    岑矜悸出一身薄汗,随之而来的是震怒:“你不去北京了?”
    “嗯。”
    “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岑矜近乎心梗,每根头发丝都要烧起来了:“为什么要突然出尔反尔?”
    那边安静几秒,再度出声。少年轻描淡写,亦如示威:“十八岁那天开始,我的人生自主书写,这可是你的祝福。”
    第47章 第四十七次振翅(物归原处)
    少年的话好似当头一棒,岑矜当场懵住,颅内滚水般嗡鸣起来,以至于整张脸都变得灼烫。
    她哑口无言,手按在被子上,一动不动,难以消化李雾这段话所给她带来的强烈冲击。
    对面也悄无声息,似乎在耐心等候她的狂风骤雨。
    须臾,岑矜找回知觉,她竭尽全力让自己听起来是沉稳的:“还有转圜的余地吗,我不用你这么早还钱。”
    李雾说:“合同昨天下午就签过了。招生办老师还接我去f大看了一圈。”
    岑矜心口一窒:“你问过我了?”
    李雾说:“你没回来,我以为你不想知道。”
    岑矜瞳孔放大,难以置信:“你什么意思,现在是要铆足了劲跟我作对是吗?我让你往东所以你非要往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用你的前途来绑架我报复我?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觉得对不起你?还是说被你打动?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学校为什么非要留在这?”
    李雾好似料定她反应那般,声线毫无起伏:“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关系。”
    岑矜手搭头,侧眸望向严实的窗帘,觉得自己也像这扇窗一样,被牢牢堵死了,彻底丧失反驳能力。
    最后她只能放狠话:“行,我明确告诉你,不管你在哪,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李雾说:“你放心,我马上走,之后你别再委屈自己住外面了。”
    岑矜一愣:“你要去哪。”
    李雾没回答,只条理清晰道:“来宜中之后吃穿住行的花销账目我都摆书房桌上了,你回去可以查下,你给我买的那些东西,知道价格的我都算进去了,还有给我姑姑的那三万,加起来我不知道十万够不够,如果不够你告诉我还差多少,这个暑假我会想办法还清。”
    他笔笔清算的字句如在岑矜心头扎刺,女人不自觉眼圈泛红,气极反笑:“好啊,我知道了。”
    岑矜不清楚自己费了多大劲,才让这六个字听起来毫无重量。
    少年沉默片刻,忽而郑重,好似在做最后道别:“姐姐,谢谢你这一年多来的照顾。”
    也是这声“姐姐”,两个字,忽而就让岑矜涌出泪花。
    她握着手机,只字未言,僵持着原本坐姿,任泪水在脸上肆无忌惮地淌。
    一滴水珠坠到纯白被面上,洇出小片深色水渍。
    岑矜才如初醒般,用手指拭去下巴潮沥,而后挂断通话。
    岑矜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糟糕,混乱,无计可施,好像被关进一间满目狼藉的房间,她坐在中央的木椅上,环顾四下,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的物件,完全不知道要怎么下手。多亏李雾为她收拾好一切,他有条不紊地查点收纳,物归原处,干干净净,清清楚楚。
    不用再管了。
    真好。
    理应感到庆幸与轻松,可岑矜却觉得心头豁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凉风汩汩直窜,还难以修补。
    岑矜满身鸡皮疙瘩地退了房,走出酒店。
    今天休假,担心李雾还在收拾,两人会碰上面,岑矜也没回自己房子,而是去了趟父母那。
    刚一进门,就看到了院里假山旁喂鱼的母亲,后者瞄见女儿,也有些惊讶,但马上绽开笑容:“你怎么回来了?”
    岑矜收起阳伞,小脸回到日光里,顿时白得胀眼,她也笑了下:“今天休息,就想回来看看妈妈。”
    “我看你只想回来看你老爸吧,”岑母将手里鱼食一起撒了,金红锦鲤登时攒聚哄抢。岑母收眼,又打量起岑矜,“怎么,心情不好?”
    岑矜心服口服:“妈,你怎么跟情绪雷达似的。”
    岑母乜她:“你这笑得没精打采的,还以为我们逼你回来一样。”
    岑矜双手环住她胳膊,娇声:“哪有,就是工作忙,没休息好。”
    说完又把头往妈妈肩头靠,岑母竖起一根手指,嫌弃地抵了两下,怎么都推不开,索性由着她,笑意还更浓了。
    母女相携着走进雕花大门。
    岑矜家是间独栋洋楼,风格为纯中式,一个旋转木梯承上启下,巨大的云岫山水画悬于高墙,家私皆是红木,随处可见的莹净器物,仿若民国时期的官家居所。
    进了家,冷气扑面而来,岑矜立马撇开老妈,四仰八叉瘫去沙发,似终于得到纾解般吁了口气。
    岑母招呼家里阿姨给她倒杯果汁,岑矜只说句不用,问有没有冰的。
    阿姨心领神会,去冰箱取来来一盒冰淇淋,交到岑矜手里。
    岑母则取出茶几上金线眼镜盒内的老花镜,戴上,穿针引线,继续自己的十字绣大业。
    她气定神闲地绣,岑矜一勺一勺地挖,相安无事。
    眼瞅着见底了,岑矜瞥妈妈一眼:“我爸呢。”
    “去公司了,”
    岑矜问:“这阵子忙吗?”
    岑母说:“哪天不忙?”
    岑矜又问:“中午回来吃吗?”
    岑母说:“说回来的,我一会给他打个电话,要知道你回来了,人在国外都马上打飞的回家。”
    说起这茬,岑母扶了下镜架,奇怪:“怎么就你一个人,小雾呢。”
    她又想起什么,瞪眼问:“高考分不是出来了?他考怎么样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岑矜手一顿,唇角下坠,又急速挽起:“很好啊。”
    “很好也得有个分啊。”
    岑矜沉默,她还真不知道具体多少,只能拐弯抹角:“已经签f大了。”
    “啊?这么快啊?”岑母惊异:“那分得很高吧,昨天才出分就被f大抢了啊。”
    岑矜冷哼:“谁知道他。”
    岑母瞅她:“我怎么看你一点都不替人家高兴啊。”
    岑矜回:“我能高兴吗,能去清北的分,非得赖在这。”
    岑母不解:“f大不也很好吗?你自己都那毕业的,怎么现在还嫌弃起来了。”
    “你懂什么。”
    岑母笑了:“我不懂?那会你说想学新传,你爸琢磨着把你弄人大去,你也不乐意去北京,不想离家远,怎么人家不想去你就不让了?”
    岑矜无语两秒:“他能跟我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岑母说:“你管人家选什么,定下来就行,你又不是他亲妈,你还要养他一辈子啊?”
    岑矜无法反驳。
    岑母火眼金睛,悟出当中因由:“哦――因为志愿跟那小孩闹矛盾了?”
    岑矜叹了一声:“算吧。”
    “没那当妈的命还沾了当妈的病。”岑母摇头,接着戳针,可惜:“难怪小雾不跟你一起回来,就今年过年见了次,我还怪想他的,比你听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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