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重如山·148 故人(6409字)
陈敖,朝亡废官,邑亡敖民。名字起得不够吉利,但这十六七年间,纽港市黑道几次洗牌,只有陈敖一个人活了到现在。当年五大帮解散后,“陈三老板”就乖乖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生意好时不惹事生非,生意不好时更是小心谨慎。其他帮派三天一次大火拼,五
天一次窝里反,甭管泰国人、越南人还是缅甸人只要从金水口上岸,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反观陈老板,闲看花开花落,近两年还颇有几分教父的意味了。
朱砂自然知道他是谁,这么问不过是想让对方自报家门而已,谈判桌上先夺一分。
“陈先生您想见顾先生,何必大动干戈,给深蓝打个预约电话,大家和和气气坐在茶楼里不好吗?”
茶桌上烧水壶“嘀嘀”提示着水烧开了,陈敖拎起烧水壶,往朱砂面前的茶壶里添上热水,举手投足之间十分文雅,但毕竟在刀光剑影里滚过多
年,动作再斯文,周身也笼罩着一股无形的杀气。
“朱小姐没过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陈敖苦笑,“我这种时时刻刻都要留心脑袋的人,得把筹码抓在手上才安心。”
朱砂自嘲般笑了笑:“我又算得上什么筹码?”
“很早就想和朱小姐聊聊了,”陈敖放下水壶,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一抬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朱砂的眼睛,“你确实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朱砂平静地看着陈敖,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聪明、果敢又忠诚,和当年的我一样,是个靠谱的小跟班,阿偕这人最怕欠人情,你对他好,他连命都可以还你,”陈敖苦笑着,似乎非常无
奈,“但他的心捂不热,一旦涉及到他父亲的事儿,他就会毫不犹豫抛弃你。”
“那又怎么样?我只图他的钱,和图情的陈先生比,”朱砂嘴角一勾,“我比你高级。”
“伶牙俐齿,看来阿偕在你嘴里没少吃苦头。”
“不,我的嘴让他很舒服。”
陈敖这下是真的笑起来了,还一边摇头一边笑。
房间内僵持的气氛蓦然松动,朱砂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您盯了我两年多,拖到今天才动手,不愧是‘流水的黑大哥,铁打的陈老板’,这份谨
慎……”
“诶!”陈敖一抬手,止住了朱砂的话,“陈某能活到今天,只奉行一个原则,没做过的事,不论多牛逼都不往身上揽,我想见阿偕不过是年底才
有的想法,之前朱小姐有什么麻烦,都和我没关系。”
——邵俊背后的雇主竟然不是他?
——也对,如果是陈敖,没必要雇退役军人跟踪她。
朱砂脑海里高速运转,脸上的表情只停顿了不到一秒钟,继续问道:“年底?”
“大陪审团给你和阿偕定罪后公开了案卷,整个纽港都在议论十几年前的优昙雾兰灭门案。”
朱砂了然。
江湖传闻,当年做了三帮老大的陈敖为了自保,把顾偕推出去顶罪坐牢。兄弟俩决裂,此生不复相见。多年来,顾偕从未对她提及过关于“陈敖”
的半个字,不过从这份绝口不提的情谊里,她是能察觉到什么的。
十六、七年的老死不相往来止于一盆花,陈敖念起这份旧情,恐怕是对顾先生有所求。
“那绑了邵俊的人是您吗?”
“啊?”陈敖恍然大悟,随即暧昧地笑了笑,“你说那小子啊……他去年偷了我一批白货,然后就消失了,找了他快一年,没想到昨天早上他竟大
方出现在我的地盘上,雇了我的人去深蓝闹事,听说是有笔和朱小姐的私帐没结清,于是我就顺水推舟请朱小姐来做客了。”
陈敖话里语焉不详,提及“私帐”二字时还微妙地笑了笑,朱砂直觉不太对,但也没有追问,就仿佛只是顺嘴一提似的,问了一句:“邵俊现在情
况如何?”
“还活着,”陈敖眯起眼睛,打量着朱砂,“另外,我知道你在找心脏,我这里刚好有一颗。”
朱砂失笑,没有多言。
这时房门忽然开了,一名魁梧高大的马仔站在门边,朝陈敖一点头:“大哥。”
“失陪了朱小姐,看来得我们俩可以讨论一下如何伺候阿偕的心得了,”陈敖优雅地起身,朝朱砂露出歉意的微笑,“有朋自远方来,我得出门欢
迎。”
说罢,陈敖大步朝门口走去,经过马仔身边时,吩咐道:“你在这里陪着朱小姐,对我的客人礼貌些。”
门板咔哒一声关闭,房间陷入死一般安静中。马仔靠门站立,双手在胯前交叉,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浑身紧实的肌肉一如人肉墙拦在门前。
朱砂双手被绑在椅子上,活动范围有限,幸好没有再蒙她的眼睛。
房间四面白墙老旧发黄,两扇窗户被一条条木板封死。头顶没有排风口,四个墙角的蜘蛛网后都悬着监控摄像头,似乎是一座毛坯楼。
朱砂彬彬有礼:“您好?”
马仔闻声望来。
“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茶壶举起来吗?”朱砂晃了晃手铐,跟手铐绑在一起的凳子腿发出咯吱咯吱声。
“您的茶杯上有吸管。”马仔纹丝不动。
“我够不着。”
朱砂试着倾身弯腰,手铐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任凭她如何向前,嘴唇离吸管顶端还有个两三厘米的距离。
马仔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情愿地朝她走来。
热水不久前才刚烧好,茶壶仍然烫手,马仔一手握着茶壶柄缓缓举起,另一只手扶着从茶壶嘴伸出来的吸管,低声道:“有点烫,等……”
朱砂眼眸一抬,一瞬间眉眼划出一道锋利的线,马仔直觉不好,刚要往后退两步,然而为时太晚。
一切只发生在闪电间,而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至凝固,朱砂先是一脚踢中马仔的膝盖骨,将一米九多的马仔逼得向后连连踉跄两步,手中茶壶晃晃
悠悠,刚烧开的热水洒出来,顿时在他手背上浇出一片深红印迹。
“我操!”
马仔“啪”地把茶壶摔得粉碎,如猛兽一样弓起了背上的肌肉。
朱砂缓缓站起身,黑影在发黄的墙壁上一寸寸伸长变高,恍惚间如同古老传说中猛兽直立为人的壁画。
昏暗灯光将她的眉梢眼尾以及下颌线条照得利落清晰,她的双手仍然被束缚在椅子上,后背仿佛负着碍事的龟壳,而她面对面迎上马仔愤怒的目光
时,眼底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马仔的拳头握得吱嘎吱嘎响,胳膊一抬带着凌烈的风迎面而来,而朱砂猛地一转身,将椅子当成了背后的武器,刹那间四条凳腿赫然生风,重重扫
过马仔胸口——
咣当!
马仔轰然落地。
朱砂的呼吸略微急促,全身都湿透了。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马仔,似乎思索着什么。这时,双眼紧闭的马仔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朱砂重心不
稳,顺势往后仰,“啪”一声将身后的木椅狠狠往马仔头上砸!
一瞬间,木椅粉碎,木屑四溅。
朱砂摇摇晃晃站起身,咔嚓两下解开了手铐,扔到彻底昏迷的马仔身上。
嘎吱——
木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隙,朱砂探头出去,整个人愣住了。
放眼望去这条走廊至少有五六百米长,两侧紧闭的房门比酒店排布还紧,粗略估计一下有六七百间房。
走廊上满是尘埃灰烬,墙角摄像头上挂满了蜘蛛网,看样废弃已然多年,但朱砂不由想象,当年全盛时期这栋楼少说容纳过上万人,这些人的生存
空间被极度压缩,日常进出活动如同蝼蚁般渺小。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
砰砰砰数声枪响,暴风雨般的子弹粉碎了一整面玻璃窗。
轰隆一声,气浪裹挟着火星破开了公寓大楼那扇厚重生锈的大铁门,一瞬间刺鼻的硝烟随风吹进走廊里。
在这重重烟雾的掩护下,数十个裹着防弹衣,手持冲锋枪的男人井然有序地潜入了公寓走廊。
最前方的男人打着特种兵的手势,快速且安静地指挥大家行动。
蓝灰色烟雾遮蔽了他们的身影,也隐藏了未知的危险,所有人贴着墙根向里面移动时,在他们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枪口,瞄准了队伍最后方的男人。
就在扳机被扣下的前一秒,指挥官仿佛若有所感,猛然转身回头——
砰!
潜伏在黑暗中的手枪掉在地面上,紧接着一摊鲜血也从墙角流了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走廊上一间间紧闭的房门陡然从里面被打开,数不清的人端枪指向这几位不速之客。
——里面竟然有人?
砰砰砰!!!
几秒钟内枪火再次点燃,训练有素的安保队端着最前沿的冲锋枪大肆扫射,轰隆前行,门后的一道道身影飞溅着冲天的血花,接二连三地倒下去。
头顶的白炽灯一闪一闪,没有人注意到的是,硝烟弥漫的走廊上方,闪烁着绿灯的监控摄像头悄悄转了个方向。
“我勒个操的,这男人也太他妈牛逼了吧!”
昏暗的监控室内,两个年轻男人凑在屏幕前连连惊呼。
监控画面上那个走在最前方的男人一马当先,子弹擦着他的脸庞飞过,但他仿佛毫无知觉,脚下没有半分停顿,手中的冲锋枪就没断过火光,赫然
轰开前方的一切阻挡。
“这能算什么,”监控室大门被打开,陈敖负手走进来,“你们是没见过巅峰时期的阿偕。”
“大哥!”“老板!”
两个年轻人先后起身问好,陈敖点头,一左一右按住了两人的肩膀,让他们继续安稳坐着,而他自己则站在年轻人背后。
实时监控画面继续,十几道身影冲进了一层大厅。四周空空荡荡,再也没有能突然打开发起攻击的房门,只有一道狭窄的楼梯。最前方的男人一抬
手,所有人瞬间止住了步伐,贴着墙根缓缓移动。
“老板,”年轻人回头问,“现在放气吗?”
陈敖眼神一暗,嘴角勾起一丝冷冰冰的笑意。
照明灯为大厅镀上了一层幽绿瘆人的光,明明片刻前还在与敌人激烈交锋,这转瞬间的安静比枪林弹雨更令人窒息。
安保队两人一组背靠背端枪扫视四周,豆大的汗水几乎模糊了护目镜。
当——
一个人脚尖踢到了子弹壳,冰冷的金属向前滚动,那轻微的声音犹如一柄重锤猛击在根根竖起末梢神经上,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将枪口指向了同一
方向!
视线中心的男人无辜地举起了枪。
众人:“……”
就在这时,头顶通风口无声无息地开始转动,螺旋风扇速度越来越快,旋即,诡秘的白色气体汹涌喷出。
十几人虽然戴着面罩,但也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紧接着一道道身影倒了下去。
走廊深处的一扇门轻声打开,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男人走到大厅,跨过横七竖八的身体,率先摘下指挥官的面罩,赫然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面孔紧
闭着双眼。
男人抬头望着摄像头,似乎在等指示。
“不是他,”监控室内,陈敖对着麦克风说道,“去看别人。”
监视器前的两个人年轻人对视一眼,从屏幕反光中忐忑地瞄着陈敖的脸色。
画面里,十个人都被摘下了面具,但没有一张是熟悉的面孔。
“阿偕啊阿偕,”陈敖感慨道,“多谢你没有老。”
与此同时,大楼某一层,昏暗中的走廊尽头,两个人手持砍刀的男人照常巡逻。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不远处楼梯拐角处,一道劲瘦挺拔的
身影悄悄闪过。
·
“你们几个去那边——”
“你们几个跟我来——”
“快点!快点!后面跟上!”
楼梯间噼里啪啦响起脚步声,正在下楼的朱砂猛然站住脚步,低头往下一看,只见一队手持砍刀和手枪的男人呼啦啦顺着楼梯往上爬。锋利的刀片
在昏暗灯火中闪烁着锃亮的白光,瞬间映亮了她的眉眼。
朱砂踮起脚尖正要向上走,这时楼上也响起了脚步声,并且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来不及犹豫一秒钟,朱砂转身跑到了走廊上,目之所及满是紧闭的房门,每隔十米就是一处摄像头,从脚步声来看,这栋建筑里至少有一百多
人……她要被逼上绝路了。
朱砂就近握住一间房的门把手,咣咣拧两下拧不开就换下一间!
一间……两间……三间,到了第四间房门前,耐心终于被耗尽,伸腿一个侧踢,砰地踹开了房门。
浮尘随着晃动的门板簌簌掉落,她呛了几口灰,不由抬手扇了扇。
这间房不到只有五六平米,一张床几乎占了全部空间。房门一开,惨白的走廊灯照亮了房间,只见破旧的铁架床上,一个中年男人从睡梦惊醒,噌
一下坐起身,与朱砂愕然对视着。
就在这时楼道里忽然响起了广播:
“深夜好,我亲爱的租户们,”陈敖的声音温柔,言语也很有礼貌,“现在公寓里有几只耗子在流窜,谁能帮我抓到耗子,我就减免他三年的房
租,如果有人私自帮耗子……后果你们清楚。”
朱砂第一个念头是:这种鬼楼竟然还有人住?第二个念头才是这特么就叫自投罗网吧。
刚睡醒的中年男人愣愣望着她,而她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双高跟鞋,两人同时眨了眨眼。
紧接着朱砂将一只高跟鞋猛地砸向床,锋利的鞋跟擦着男人脸庞飞过,他再一抬头,门口已经没有人了。
中年男人当即从枕头下抽出一把砍刀,踩着拖鞋,追出了门。
朱砂赤脚跑下楼,隐约听见无数扇门咔哒打开。她原本以为这里只是一栋废弃的旧楼,万万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住在里面。
方才那么大的火拼响动,十有八九是顾先生带人来了。没见到直升机的光,那就说明顾先生是从外面冲进来的,他的路径是自下而上,所以她应该
下楼去和他汇合。
这栋建筑处处透着诡异,关押着她的房间位于十层,国家规定超过六层的建筑必须配备电梯,朱砂能不能坐电梯下去另说,关键是这栋建筑竟然没
有电梯。
有些商场会故意将扶梯的上下层拆开,目的是顾客绕过一层商铺去乘电梯可以增加潜在购买性。但那种电梯有交错分布的规律,而她在近乎于《闪
灵》的恐怖片现场里走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处狭窄的楼梯。
此刻她站在楼梯转角,在脑海里凭着感知和猜测建起立分布图,“回”字型建筑旋转着崛起成立体的模型……她在十层走过了三个拐角才找到一处
楼梯,楼梯下三层到尽头,然后在起层转过两个拐角找到楼梯,紧接着又行四层……
中年男人操着砍刀,踩着破旧的拖鞋往下跑。他在这栋公寓大楼住了将近二十年,耗子不会比他更熟悉地形,广播通知刚下命令,其他人至少还有
一两分钟才能出门,而那时他已经把这只母耗子抓住了。
男人站在楼梯拐角,蓦然停住了,头上是二楼,脚下是负一层。
……耗子会往哪儿遛?
左右为难时,一道红色衣角从楼梯扶手后飘过,他当机立断追下楼去。
负一层出入只有一个口,没有住户,其中布满了电闸、水闸、燃气闸等等闸门,溜进这里相当于自投罗网。
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暗喜,简直是上帝送来的礼物。
他往前迈了一步,脚下忽然一湿,低头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水漫到了脚背。
漏水了吗?
他余光一瞥,只见不远处的塑料水管被一只细长的高跟鞋根插出了一厘米宽的豁口,正哗哗向外流水。
男人疑惑,正要向前走,突然只听背后传来一声:
“站住——”
男人转过身。
朱砂站在水泥台上,手中举着一根电线,冷冷说道:“只要我把它往水中一插,信不信你立刻外焦里嫩。”
男人浑身一僵。
他们隔着五六米的距离面对面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一寸寸凝固下来,哗哗的水声在死寂中犹如炸弹的倒计时。流水速度相当快,再一分钟
水面就能没过水泥台,到那时朱砂要是松手,他们俩会同时变熟。更哆内容請上:Npo18.
“你们几个去地下室!我去楼上看看!”
杂乱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了。朱砂仰起头,抬高了手,断裂的电线滋啦啦冒着火花。
男人盯着朱砂,咬紧了牙关,似乎还没作出决定。
忽然头顶有人喊道:“诶,楼下有人!”
朱砂当即弯下腰,电线距离水面不足一厘米!
“是我!”男人猝然出声,余光瞥着朱砂,做了个“停”的手势,又抬头喊道,“下面我搜完了,没人!”
大部队的脚步声渐渐远离,男人僵硬在水中一动不动,眼看着水面即将没过水泥台了……
“把刀扔到水里,”朱砂严肃道,“想想是房租重要,还是命重要——”
·
此刻接近了凌晨三点了,大楼内却热闹得恍如白昼,脚步声和叫喊声乱糟糟地混成一锅沸粥。
朱砂手里死死握住砍刀,紧靠着电表箱坐在墙角里。
体力和精力本就因激素针急剧下降,下午和顾先生……算不上争执的争执后,晚上根本没胃口吃东西,再加上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全身累得发疼,
呼吸间都仿佛带着血腥味。
而这种亡命时刻,她竟然想到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她到底想要什么呀?
——或者说,她能问顾先生要什么呢?
朱砂呼了口气,然后笑了笑自己。
然而空旷的地下室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嚓”,朱砂猝然抬头,竖起耳朵警惕四周的声音。
隔着电压表和水表箱,只见两个手持砍刀的男人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朱砂贴着墙根慢慢站起身,踮起脚尖往前走。
这时一道阴影突然从身后笼罩下来,朱砂抬起刀霍然转身刺去,但紧接着她猛地失重,一只大手捂着她的嘴,把她拽进了旁边的暗房里。
门一关上,对方就松了手,朱砂下意识抬起砍刀抵上那人的喉咙。
狭窄的空间里黑漆一片,她能感觉到那人背后靠着墙壁,双手端着一把冲锋枪,正大口大口喘息。
……怀抱的体温、呼吸的频率以及浓重硝烟中的木调香让她立刻认出了这个人,但复杂的感情让她喉咙如同坠了千金,喊不出那三个字,也忘记了
松开刀。
几秒钟后,瞳孔适应了黑暗,只见锋利的刀片划破了顾偕的喉咙,一道细细的血线横在刀锋上方,旋即一滴血啪嗒落到了朱砂的手背上。
朱砂一惊,下意识向后退去,奈何空间太小,还没退远后背就撞上了门板。
“顾先生……”她道。
——他本可以夺刀的。
——但他就这么任由她割。
朱砂右手死死攥着刀柄。
顾偕没有抱她也没有亲她,就这么深深盯着她,那双浅色的瞳孔微微颤抖,随即疲惫地眨了眨眼。明明外面喧闹声依然翻天沸响,但他脑中濒临断
绝的恐惧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就像迁徙九万里的鸟在此刻终于归巢。
半晌,顾偕长长吸了口气,用指腹抹掉了喉咙上的血:
“对不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