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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节

    薄若幽凉声道:“一开始我也未曾想明白,只是我忽而想起义父曾教我些许医术,说人身上有两条主脉络,从心腔而生,延至全身,这两条脉络末端在足上,其中一处便是在他受伤之地,这伤口并非是随意而为,而是寻着血脉而破,看似微末,可加上将死者吊起,便会血流不止,他手腕上的环状伤痕,非是绳痕,而是形同镣铐一般的宽硬之物。”
    吴襄越发不敢置信,“将小孩子掳走,放血,且还是用镣铐吊起来放血……这……凶手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真的要拿走孩子的血?可人血能做什么?总不至于有人喜欢食人血吧?”
    牲畜的血可食用,却没听说过人血可食的,吴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想起早前那桩将姑娘们勒死剥皮的案子,便觉任何荒诞骇人之事都有可能发生。
    薄若幽也并未急着否定他的猜测,只是道:“还不知凶手到底要做什么,只是他心智目的皆非寻常,此番,咱们又遇到难处了。”
    不明凶手动机,便失了查找方向,案子便也越难破解,吴襄也觉茫然的很。
    二人正默然苦思着,外头忽而又响起炮竹之声,薄若幽转眸看向窗外,见早前纷纷扬扬的大雪此时竟停了,天光破云而出,映出一片刺目的雪亮。
    他们一早赶来已经是午时,验尸查问一番耽误,此刻若是晴天,便已是日头西斜,可惜验尸所获不多,而这客栈来往客人众多,文家一家又常出入相国寺,与他们打过照面者不知凡几,接下来许多蛛丝马迹,皆要靠衙差们摸查。
    “死亡时间当是他走失的十一日深夜,这几日天气变幻,具体哪般时辰难断,但不会到十二日白天。脚上的伤口乃薄刃刺入,但凡有锐尖的削薄利器皆可,凶器一时难定,而他被害之地,如今也只有蜡质这一条线索,实在有些难解,更古怪的是,眼下不知他如何被人带离,倘若后山只是抛尸,那凶手也要将他带去一处放血之地,他被谋害后,还要悄无声息将尸体带出去,这来来去去,皆要掩人耳目,尤其一开始他会哭会闹,稍有不慎会被发现。”
    薄若幽沉吟片刻又道:“凶手应当是熟悉此处地形,且熟悉人身上血脉经络,当略懂医理,并且有法子悄无声息的将文瑾带出带进,可重点排查有马车轿辇来去的,杀人之后要去后山抛尸,十一那夜他必定是独身一人,只是一旦出门极有可能会被人看见。”
    如此一说,吴襄心底已有了数,“我明白,我要带人去一趟相国寺,再在镇子上走访走访,这会儿天色不早了,我叫人送你回京?否则今夜要在此留宿一夜。”
    薄若幽看向窗外,也知回京路远,且不能剖验尸体多留也无益,便点头,“辛苦捕头了,我回去再想想,倘若再想到什么,我去衙门寻捕头。”
    吴襄应声,待她恢复了文瑾遗容,收好箱笼净了手,便叫了个衙差来护送薄若幽回京,又与她一起出了客栈看着她上马车。
    与众人辞别,马车便顺着镇上长街返程,大雪已停,原本关门闭户的店铺客栈都开了门,长街上亦多了许多游人,有店家将贩卖香烛的货案摆了出来,依稀能听到些叫卖声。
    薄若幽掀帘看了看,随后便落帘靠在车璧上养神,正在她仔细盘算有无遗漏之地时,几声清脆的童谣声传入了马车之内。
    “……打铁四,四口花针好挑刺。”
    “打铁五,五个粽子过端午……”
    薄若幽心底一动,才在城内听过的童谣,未想到城外也有了,只是这谣歌本也是口口相传的,倒也不算古怪,然而她被孩子们清脆的童声打动,想到冷冰冰躺在案上的文瑾,心底更生怜惜,她复又掀开帘络,便见不远处五个孩童正围成圈唱童谣。
    这童谣按照数目大小足有数十句,五个孩童一人一句好似在行令一般,马车在长街上走得慢,薄若幽便一直看着孩子们一句一句的念,可传到背对着她的孩子身上时,那孩子忽而失声,好似不曾开口一样,可瞧见他拍手晃脑的动作,薄若幽又觉的他念了。
    她心底觉得奇怪,不免盯着那孩童看,而这时,马车路过青石板的声音惊动了几个孩子,他们都朝她看了过来,背对着她的孩童也在这时转身,这一瞬间,薄若幽眼瞳一缩。
    一张赤面獠牙的鬼差面具戴在这孩子脸上。
    他口鼻皆被遮挡,只有一双眸子从黑洞洞的面具孔洞之中露出来,薄若幽心头一紧,连忙让马车停了下来。
    第173章 九回肠05
    薄若幽下了马车, 直朝几个孩童走去,雪天风冷,孩子们的面颊都被冻的通红, 却挂着笑颜,几双眼睛皆是明灿灿的, 看到一位貌美的姐姐走过来, 都眼巴巴的望着她。
    薄若幽先对着几人一笑, 而后走到了带面具的孩童身前,“小公子,你戴着的面具是在何处买的呀?”
    她语气和软, 这几个孩童亦都有六七岁, 稍有些紧张后便放松下来,带着面具的孩童道:“娘亲在外面货摊上买的,喏, 就在那边,现在太早了, 货摊还未摆出来——”
    因戴着面具, 孩童的声音瓮声瓮气,哪怕离的这般近, 也听得不甚清楚,薄若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看到远处酒肆外墙下一片空地。
    她心中明了,收回目光后, 打量起他的面具来, 几个孩子年岁相当,似乎都是附近百姓家的,对这一片亦十分熟悉, 薄若幽略一沉吟笑着道:“这镇上卖面具的只有那一处吗?”
    这孩童见她实在一副喜欢自己脸上面具的样子,便将面具摘了下来,当下露出一张有些稚气的脸,“就那一处,卖面具的是个老伯,手艺好的很,你看,这张面具是不是很吓人……”
    他将面具忽又戴上,往薄若幽身前一靠,似乎想吓唬她,薄若幽如何能被吓到,一时笑意更深,他见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又将面具取下,“姐姐要给谁买面具吗?”
    薄若幽对上孩子天真的眼瞳,缓声道:“姐姐家里有个弟弟,也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这孩子便抬头看了一眼天,“有时候老伯天未黑便会来。”
    话音刚落,远处又响起数道炮仗声,几个孩童惊得呜呼一声作鸟兽散,拿着面具的孩子对着薄若幽挥了挥手便往西北方向的巷道跑去,薄若幽本还想问些话,见孩子们跑的急到底没开口。
    周良从后面跟上来,“小姐,怎么了?”
    薄若幽站起身来,又往那片空地看了一眼,此刻雪停了,许多铺子都摆出了货摊,待到了晚间,想来会更热闹,也不知今夜那老伯会不会来。
    “适才我未听见这孩子念童谣,可实际上他是念了的,而他转身之时,面上不仅戴着面具,面具还是赤色的,今日在死者指甲里发现的赤色颜料,与这面具上的颜料很像。”
    周良面露意外,“那小姐,咱们可还回京?”
    “不回了,等那卖面具的老伯。”薄若幽说完,又去与那衙差交代,片刻后,衙差回了梵音客栈找吴襄,没多时,还未走远的吴襄就过来了。
    吴襄开口便问:“小薄,怎么回事?”
    薄若幽将适才之事说了一遍,吴襄反应很快的道:“你觉得当天文家小公子可能戴了面具?遮住了脸,也掩住了声音,因此才悄无声息的被带出去了?”
    薄若幽便道:“有这个可能,且那面具乃是木制,其上颜料颇为粗糙,而适才那孩子戴着的面具便与我在文瑾指甲里发现的颜色无二,待老伯来了,我要看看是否有许多这样的颜色,说不定,这位老伯见过凶手。”
    吴襄眼底一亮,“倘若有人见过便再好不过了!”
    此时已近日暮,薄若幽心知吴襄要往相国寺去,便也不让他多留,自己在马车里等那老伯,待天光渐暗,长街两侧楼台民居皆亮起了灯火,集市上也热闹了起来,纵然雪日天寒,亦有许多游人从客栈出来走动,不多时,一连串的炮竹声起,竟还有杂耍艺人在街头演起了戏法。
    长街逐渐繁华,薄若幽望着那墙下空地却有些着急,夜色已至,可卖面具的老伯还未出现。
    她一时有些心急,恰在这时,长街尽头竟生出一串马蹄声响,这马蹄声杂,表明来者众多,而这般天色,来的会是哪些人?
    薄若幽掀开帘络看过去,一眼瞧见道熟悉的身影,在一片萤煌灯火之下,来的人竟是霍危楼,他策马而至,目光在人群之中搜寻,很快,看到了马车窗口的她。
    四目相对,薄若幽眼底流光潋滟,她惊喜的跳下马车来,不过片刻,霍危楼已至跟前,他收鞭下马,薄若幽迎上去:“侯爷怎来了”
    霍危楼将马鞭丢给随从,上前来握她的手,“说城外又有案子,我见你下午还未归,便猜你又要在城外留一夜,如何,是什么案子?”
    前次薄若幽去钱家镇彻夜验骨,叫他担心一夜,如今猜度她今夜回不去,他便自己出城来了,薄若幽心头热烫起来,冰凉的手被他握住,暖意从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将案子简略说来,又道:“眼下在等那卖面具的老伯——”
    话刚说完,霍危楼看向远处,“你看那是不是你等的人?”
    薄若幽跟着看过去,只瞧见个鬓发花白的老伯推着独轮车往这边来,雪天路滑,他走的颇慢,车板上放着个简易架子,又有用绳索串联起来的几十个面具挂在上面,薄若幽的眸子瞬时亮了起来。
    “一定是他!”
    霍危楼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侍从上去帮忙,老伯见状吓了一跳,见几人并无恶意方才定下神来,侍从将木车推至墙下空地,又将两侧案板放下支起将货摊摆开,而后薄若幽和霍危楼才走了上来。
    老伯面露紧张之色,薄若幽上前看案板上面具,面具有大有小,形色不一,下午见过的鬼差面具便在其中,且有一大一小,薄若幽拿在手中触了触,其上颜料涂得均匀,奈何颜料本身劣品,还有些刺手的颗粒感,她试着用手抠,正面虽难抠下,可面具边缘处却有颜料脱落。
    “哎哎哎姑娘,这是做什么……”
    老人家心疼自己做出的东西,薄若幽忙道:“老伯放心,这两个面具我要买下的,敢问老伯,同样颜色的面具可还有别的?并且你可记得冬月十一那日,可有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来买过面具?”
    老人家看了一眼霍危楼,紧张的拢着手道:“赤色面具不多,赤色的多为鬼差,鸦青月白的人面狐仙多些,姑娘说的冬月十一,小人有些记不清了,不过小人此处多为大人带着孩子来买,五六岁的小娃娃如何敢自己来买面具?”
    薄若幽心道糟糕,倘若凶手诱哄了文瑾,被当做一家人来买了面具,那老伯也不会觉的古怪,薄若幽试着将面具往脸上比划了一下,又去看霍危楼,霍危楼眼底溢出两分笑意,抬手给银子。
    “可是有用的线索?”他又问。
    薄若幽看着手中一大一小两个面具摇头,又问老伯,“买这鬼差面具的人可多?”
    老伯笑着道:“姑娘且看小人这一堆面具里面只有两三只鬼差便知晓了,这面具有些骇人,寻常胆小的不会买,只是为了图个新鲜的也不会买,爱买的人不多的。”
    薄若幽心中明白,“那烦请老伯想想,近来可有卖出去的?”
    老伯凝神想了片刻,摇头,“最近一两日没有反正,姑娘刚才问冬月十一……小人一时想不起来,似乎最近十日卖出去过一两张,可谁买的小人实在印象不大。”
    薄若幽也知道全无指向,只凭这般盘问,老伯多半想不起什么,她看着面具,想着不如就此作罢,也免得影响老伯生意,于是道了谢,与霍危楼准备离开。
    可他二人刚走出两步,老伯开口道:“姑娘可是要问赤色面具?”
    薄若幽回头应是,老伯道:“还有些面具今日未带出来,并非只鬼差为赤色,还有个猴王面具也是赤色,只是那面具做工精巧,卖的贵些,平日里并不好卖出。”
    薄若幽当然不愿放过任何线索,可当她将猴王面具几字多呢喃了两遍,忽然觉得此物似曾相识,仿佛她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几个字似的,她缓步往老伯货摊跟前走,待在货摊前站定的那刻,她脑海之中忽然灵光一现——
    她在府衙的陈年卷宗里看到过这几个字,那上面记录的是明归澜当年被绑架的案子!
    第174章 九回肠06
    霍危楼吩咐侍从与这老伯一并回家取猴王面具, 一转眸,便看到薄若幽站在货摊前沉思着什么,他上前问:“在想什么?”
    薄若幽乌瞳闪了下, 开口时有些犹豫,“猴王面具……虽然我还没见到猴王面具, 可在府衙的旧案卷宗之上, 我曾见到过记载此物, 有一桩案子,也和这猴王面具有关系。”
    “这个案子里的受害者侯爷认得。”她沉声道:“就是明公子当年被绑架的案子,此前在府衙内库翻看卷宗, 我看到过这案子的记载, 亦同侯爷提起过,那案子里记载明确,说当初哄骗明公子的人, 面上就戴着个猴王面具。”
    霍危楼面露惊讶,“可记得真切?”
    薄若幽点头, “真切, 因那时翻看了几遍,当时想着能否找出遗漏之地, 说不定再行探寻,能将当年害明公子的人找出来, 我记得十分清楚,当年明公子被诱骗走, 之后被迷晕, 并未看到凶手的脸,可他后来记着凶手的模样穿戴,尤其这猴王面具记得十分清楚。”
    霍危楼略一沉思, “的确有些巧合,只是两件事中间隔了十四年,且即便同样为猴王面具,颜色说不定也不同,且凶手若要再度作案,没必要戴同样的面具。”
    言毕,霍危楼上前握住她的手,又将她冰冷的指节捏了捏,薄若幽神色微松,却并未被他说服,“不仅是猴王面具这样简单,当年明公子在洛河河畔的灯市上被拐走,此番文瑾也在闹市被骗走,这样的人流密集之地,凶手不想被人看见或者记住,最好的挡住头脸的法子便是戴上这般面具,而若戴着斗笠,戴着面纱,都会显得古怪。”
    霍危楼认真听她说话,待她说完方才道:“这的确是个掩人耳目的法子,正因如此,十四年前的凶手会想到借面具之利,今日的凶手也可能会想到。”
    薄若幽颔首,“的确如此,或许是我对明公子的案子印象太深,想到一起去了。”
    霍危楼安抚道:“不着急,等老伯归来,再问问,再不济,今夜回京之后,我带你去明家再问问归澜,看看当年凶手还有何特征。”
    薄若幽抿着的唇角松开,又迟疑道:“此事为明公子心底一患,上门探问,会否令他不快?”
    霍危楼展颜,“前次我虽说这些年他们已不抱希望了,可迟到的真相也是真相,若真的与当年的案子十分相似,该问还是要问。”
    薄若幽放下心来,等了小半个时辰,便见老伯与侯府侍从一同归来,他手中当真拿着个赤脸白眉戴着金冠的猴王面具,其上颜色明快,猴王的脸雕刻打磨的栩栩如生,便是她瞧着都觉得是精巧之物,而其上赤色颜料与鬼差面具相似,却又明显精细许多。
    “姑娘姑娘,这便是小人说的猴王面具,此物要价贵,寻常小人是不带来的,今日是雪天,小人想着来集市上的人也没多少,便未带在身边。”
    老伯走到近前将面具递上,薄若幽接过后果然发现触感不同,“老伯上一张面具是何时卖出去的?”
    老伯笑道:“姑娘问这个小人想的起来,上次买猴王面具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爷,买了猴王面具,又问有没有小猴王面具,可惜小人未做小的,他便买了个小狐仙面具——”
    老伯拿起货摊上的狐仙面具,“就是这样的,小人当时高兴,便问是否给家里的孙儿买的,可他却说是给自己的儿子买的,小人看他头发已花白,似乎已过了不惑之年,于是便觉得这位老爷有福气,可称的来老来得子,因此更留了印象。”
    薄若幽忙着紧的问:“那是何时?他是独自一人?”
    “也是本月里,似乎是冬月初十那日,那日集市上热闹非凡,还有杂戏班子在东头唱演,小人应当不曾记错,是独自一人,身边未有侍从,也不见妻儿……”
    初十……初十买了一大一小两个面具,可却是独身,薄若幽又问:“老伯可记得那人长相如何?衣饰如何?眼下若让你认,可还认得出?”
    “长相周正,气度看起来倒还算温和亲善,眉眼带笑,小人与他搭话,他也笑着与小人说话,衣饰不多么华贵,像是普通富贵人家,这会儿若是让小人认,应当认得出来。”
    薄若幽眼底生亮,老伯回想片刻,又道:“那位老爷还去别处买了些其他小玩意儿,小人当是还看到他腰间别着个拨浪鼓儿,就红漆皮面串着两颗银珠儿的拨浪鼓,也是精巧物件。”
    薄若幽听至此处眼瞳微缩,“还有个拨浪鼓?”
    “是,小人不曾记错,小人心底还在想这个小公子得来的多半不易,否则也不会如此宠爱。”
    薄若幽点了点头,又买下了猴王面具,与老伯道谢后回到了马车里。
    霍危楼跟着上来落座,刚坐定,薄若幽便道:“侯爷,记载明公子案子的卷宗之中,也提到了凶手带着拨浪鼓,而此番,倘若凶手不曾给文瑾买鬼差面具,那文瑾指甲里的颜料,便是从这猴王面具上扣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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