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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节

    庄政航也不敢十分得罪了秦王爷,见好就收地领着小童入内,见隔了一层幔帘,床上躺着个方脸五十几岁的男人,待秦王爷亲自掀了帘子,又瞧见那男人虽年纪大了,却因养尊处优,皮肤嫩的很,露在外头的手指上还戴着个扳指。
    因那男子面白无须,庄政航心想指不定是哪个德高望重的太监,就叫秦王爷上赶着认作岳父,可见这人为了权势,不知做下多少不要脸的勾当,想着,因头脑发昏,就嗤笑一声。
    金鹤鸣咳嗽一声,庄政航回头瞧见秦王爷变了脸色,忙敛气凝神,暗道自己大意了,再怎么着,这都是秦王爷。
    秦王爷见他紧张,反倒有些后悔,唯恐他一时紧张又失了手。
    金鹤鸣道:“瞧着这位老爷的症状跟先前府上老爷一样,想来庄二弟下手前定是成竹在胸吧?”
    庄政航道:“不能先说这话,治病讲究望闻问切,还需先检查一番再说。”
    金鹤鸣连声道是。
    庄政航问了床上那人的症状,又近身检查一番,见床上那人也醒了,正半睁着一双眼睛看他。
    床上那人啊啊地跟秦王爷对了两句话。
    庄政航是不懂那人说什么,只听秦王爷体贴地道:“此人正是京里专攻中风偏瘫一症的庄大夫。那简光禄大夫是他岳父,早先请旨修筑江南水利的,是他大舅兄……贤妃娘娘是他一族的堂姐。”
    床上那人点了点头,似是不甚喜欢地瞄了庄政航一眼。
    秦王爷忙又道:“贤太妃还有康静公家老夫人俱是庄大夫看好的,他虽年轻,但针法技艺超群。”
    床上那人闭了眼,也就不说话了。
    秦王爷对庄政航道:“还请庄大夫下针吧。”
    庄政航见秦王爷说他时只说简家庄侯府如何,暗道难不成庄家就没的说了?想了想,又觉秦王爷这般说也妥当,若说是先前庄婕妤兄长,难免叫人将他看做跟庄大姑娘一样的人,且还叫人往庄二姑娘身上想;若说庄侯府,又觉晦气,一个被贬的侯府,有何好说的?想着,拿了银针,就清除脑中杂念,给床上之人下针。
    130时运不济
    见庄政航给床上那人下针时又是与方才那懵懂模样不一样,秦王爷唯恐自己在,令庄政航不能心无旁骛,于是忙与金鹤鸣退到外头,想着此时已经是五更天,那秦王爷就道:“想来先生使人去请庄大夫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不知睡到四更,那庄大夫为何脸上还有好大的眼圈?难不成他素日里便是这般?”想了想,又觉瞧庄政航方才的模样实在萎靡了一些,颇有几分像是纵欲过度的样子,再一想他方才那无缘无故地嗤笑,又点头道:“这庄大夫当真有几分怪才的模样,只是还该爱惜身体。
    金鹤鸣听着秦王爷自说自话,不敢说庄政航今日这是人来疯才会如此,只点头附和道:“想来有些奇才的人都是这般,王爷心胸宽广,求才若渴,必然不会将方才庄二弟怪癖之处放在心中。”
    秦王爷笑道:“本王并没有如何,金先生倒先护起短来了。难怪金先生一口一声二弟地唤他。”说完,听着外头雨声更急,又蹙起眉头,问:“这庄大夫当真可靠?若父皇生病的消息传出去……”
    金鹤鸣忙道:“王爷看庄二弟方才那模样,就该知道庄二弟并不知床上之人是谁。”
    秦王爷闻言,想想也是如此,暗道这人傻也有傻的好处,不由地轻笑道:“金先生说的是,这倒是庄大夫的一样好处。”
    那边厢,被称为怪才的庄政航聚精会神地给床上那人下了针,下针后,转至那人正面,见那人眉头皱了皱眼睛向下瞄了一瞄,开口问:“您老哪痒了?”
    床上那人见庄政航竟然懂了他的意思,就向左边肩膀上瞧了瞧。
    庄政航那只手给他挠了挠,又捏了捏,此时简妍给他喝的那碗参茶效力已经过去,方才又太过劳神,此时又疲倦起来,于是脑筋越发浑沌,开口就道:“幸亏这会子我不给人捶腿挣银子了,不然我给您老捏这么两下,您老就该多给我几文钱呢。”
    庄政航领过来的小童递了片人参给庄政航含着,让他提提精神,那小童小声道:“这是少夫人叫带过来的。”
    庄政航会心一笑,提了提精神,再拿银针轻轻旋入那人头上穴道中。
    床上那人本因不喜庄家连带着也不喜庄政航,后头瞧见他年轻又神态猥琐,越发看他不顺眼,只是心里想着德才兼备的人少,自己只用了他的才就是,是以才叫庄政航给他瞧病,此时听了庄政航的话,就在心里嘀咕着难不成庄家清廉成那地步,一个公子哥没事要靠给人捶腿挣了银子?
    过了两顿饭功夫,庄政航才将银针全部收了,又伸手摸了摸床上那人的腿。
    床上那人看庄政航向他腿上摸了摸,一时不明究竟,只心里到底有些不喜。
    庄政航见那人皱了眉头,也全不当一回事,暗想这上了年纪又得病的人果然脾气都古怪的很,回头瞧见秦王爷、金鹤鸣进来,就道:“王爷还叫个人日日给您岳父捶捶腿,不然这腿上血脉不通,也难好得快。”
    秦王爷笑道:“府上本就有人替岳父捶腿。”说完,又问:“可是锤的不妥当?”
    庄政航此时口中含着一片人参,心想以他上辈子给人捶腿的经历结合这辈子对穴道的研究,他百分百肯定这腿就是没有锤好,笑道:“此时这老人家是病人,哪里能跟平日里只求舒服的捶腿那般,还该令捶腿之人学学穴道在哪里,或者找个有经验、上岁数的人来伺候着,这样才好。”
    秦王爷想了想,暗道宫里伺候皇帝一辈子的老太监死了两个,如今跟着伺候的都是年轻的小太监,虽机灵伶俐,到底有些不周到,又想这琐事竟然能被庄政航察觉到,果然庄政航被众人推荐上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于是忙道:“多谢庄大夫提点,实在是家中老仆才过世,一时疏忽了。”说完,心里也信庄政航还是有些道行的。
    庄政航笑说客气了。
    秦王爷又关切地去看床上,庄政航自己个避让到一边,喝了口参茶,然后揉了揉眼睛。
    秦王爷又过来问:“庄大夫,我……岳父如何了?”
    庄政航道:“王爷岳父比我父亲当初的病情轻了许多,乃是近日太过操劳所致,再下几次针,注意保养,也就好了。”说完,因怕回头秦王爷也跟康静公一般要留他吃酒,忙要去写方子,等着开方子后立时告辞。
    秦王爷闻言再次道谢,又叫金鹤鸣陪着庄政航去开方子,回头自己俯身站在床边,问:“父皇,您觉得如何?可还要请了他给您瞧病?”
    床上那被秦王爷唤作“父皇”的人皱着眉头,似是极其不情愿地用力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啊啊地说了句话。
    秦王爷俯身猜测一番,试探道:“父皇想叫庄大夫留下来给您捶腿?”
    床上的皇帝点了点头。
    秦王爷思量一番,心想庄政航又不知皇帝的身份,若叫他来专程给人捶腿,岂不是有折辱人之嫌疑?于是道:“不若明日叫庄大夫教了小桂子如何按着穴道给父皇锤腿?”
    皇帝自然明白秦王爷的心思,板着脸含糊地啊了一声,瞧见庄政航进来了,又嫌弃地闭上眼。
    秦王爷也不知皇帝是不喜庄政航年轻,相貌轻浮还是因庄贤妃的缘故对庄政航存了偏见,见皇帝坚持要庄政航捶腿,也只能答应了,回头吩咐人按着庄政航的方子配药,听庄政航说后日再来,就笑道:“还请庄大夫留在府中几日吧,待我岳父好了,您再回府。至于府上,本王自会请人去说。”
    庄政航闻言一凛,忙道:“万万不可,小女长牙正发着烧,内子一人照顾不来。”
    秦王爷蹙眉道:“府上没有奶娘丫头?何以家里姑娘还要庄大夫亲自照料?”
    庄政航醒过神来,又疑心是自己知道了什么阴私,这秦王爷怕自己走漏消息,于是有心扣住自己,忙向金鹤鸣看去。
    金鹤鸣忙道:“庄二弟就留下几日,家里自有你嫂子去说明,不会叫弟妹胡思乱想。”
    庄政航道:“不得不留下?”
    秦王爷点了头。
    庄政航也不敢十分坚持,只对金鹤鸣道:“那还该叫我住金大哥家中,有大哥作证,也省得她疑心我在外头偷鸡摸狗了。”
    金鹤鸣望了眼秦王爷,忙道:“庄二弟与我在一起暂时住在这赏花楼里就是。”
    秦王爷暗道庄政航家有河东狮不成?心里想着庄家是在古怪的很,早先出了个婕妤就忙先撇清干系,如今又要亲自照料家里的姑娘。又见庄政航确实累得了不得,忙叫金鹤鸣领着他去歇息。
    庄政航只好随着金鹤鸣去了。
    金鹤鸣陪着庄政航出来,一路忐忑唯恐庄政航问了那人身份,小心翼翼地道:“庄二弟在秦王爷面前太过不敬了。”
    庄政航拱了拱手,眯着眼睛,万幸今日依旧是乌云密布,也不觉阳光如何刺眼,边下楼,边道:“家中小女长牙,小弟陪了她一夜,精神有些恍惚,失态了。”
    金鹤鸣头皮一麻,暗道怎么就赶着这个时候将庄政航拉来了,难怪庄政航精神这般萎靡,忙拉着庄政航小声问:“那方才下针……”
    庄政航胸有成竹地道:“金大哥放心,定不会出错。”
    金鹤鸣笑道:“既然庄二弟这般说,那自然是不会错的。庄二弟赶紧歇息吧,等会子许就会喊了你再去看。”说着,见两个小太监过来,就陪着庄政航吃了饭,然后敦促他快些歇息。
    庄政航见金鹤鸣那小心翼翼地模样,心想难怪那些太监敢大张旗鼓地去家里出了娘娘的人家讹诈银子,还是叫人捧坏了;转念又想秦王爷未免对那“太监”太好了些,待要细究那人身份,一则脑仁疼,二则怕自己当真知道了什么阴私,也就不去想了,未免回头精神不济,就赶紧去睡觉。
    傍晚,庄政航正睡得酣畅,又被金鹤鸣摇醒。
    一个激灵后,庄政航问:“可是王爷岳父不好了?”
    金鹤鸣道:“不是,是怕庄二弟饿坏了,叫你起来吃东西呢。”
    庄政航笑道:“多谢金大哥关心,小弟没事。”说着,又要躺下睡,却又被金鹤鸣拉起来。
    庄政航盛情难却,只得起身随着金鹤鸣吃了东西,问:“可叫人跟家里人说了?”
    金鹤鸣笑道:“自然说了,弟妹还送了一些衣裳鞋袜过来。”
    庄政航见果然自己的一些衣裳被取了来,心想若是金鹤鸣叫人去说,简妍定不会疑心自己做了什么龌龊事,除了俞瀚海,这金先生可是简妍心中第二个难得的良人。
    吃了饭,金鹤鸣又请庄政航去给皇帝瞧病,秦王爷一直守在一旁,瞧见庄政航来了,就道:“这小太监手上没有个轻重,还请庄大夫亲自给本王岳父捏捏吧。”
    庄政航望了眼金鹤鸣,见金鹤鸣略有些惭愧,醒过神来,暗道金鹤鸣哪里是怕自己饿着了将自己叫起来,这是想叫自己给床上那人捶腿呢。
    秦王爷卷了袖子道:“庄大夫可否教本王这捶腿该如何锤才妥当?”
    庄政航此时睡饱了,也不似初来那会子睡眼惺忪,瞧着秦王爷只觉他不过是中人之姿,此时见秦王爷双目炯炯,就觉这人果然是人中之龙,暗道这实在是个讨好秦王爷的好时机,忙堆笑道:“哪里用得着王爷动手,草民来就好。”说着,殷勤地卷了袖子,坐在床边给躺在床上的那人捶腿,为表自己捶腿的伎俩比旁人高出许多,又说了许多晦涩的医理出来。
    秦王爷先还听得懂他说什么,随后只能听着他的话点头,隐隐觉得庄政航对他的态度又变了许多,望了眼金鹤鸣,见金鹤鸣摇摇头,只得一头雾水地不去追究。
    过会子有人来给秦王爷传话,秦王爷听了,就与金鹤鸣一同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个小太监答应着。
    庄政航见秦王爷走了,手上并没有懈怠下来,只脸上的讨好却淡了,心想兜兜转转,自己又成了个给人捶腿的小子,想着,就问一旁的小太监:“这位公公……”话出了口,瞧见那太监神情倨傲,又闭了嘴,暗道果然又是个狐假虎威的主,忽地想到就算是个太监,这也该是个得宠有权势的太监,不然手下的小太监哪里会这般傲慢,想着不知床上的人醒了没有,于是又端着笑去看床上那人,瞧见那人半眯着眼淡淡地看自己,忙堆出一个大大的笑,然后略背过身去,心里又去想不知九斤的烧退了没有。
    庄政航不知那小太监是新近才成了皇帝的心腹的人,人家正得宠,他开口就说人家捶腿不妥当,又抢了人家的差事,也难怪那小太监不爱搭理他。
    那边厢,简妍听说庄政航留在金鹤鸣家不回来,心里也挂念的很,九斤也因为庄政航不在哭闹得越发厉害,又叫简妍越发疲惫。
    过了两日,九斤的烧退了,简妍反倒病了一场,只觉得身上不自在。
    因庄政航不在,小王氏给简妍请了大夫,大夫来了,把了脉,就对简妍连声道喜。
    简妍听说自己有孕,就赶紧叫人将这话捎给庄政航。
    于是,那边庄政航正心里对秦王爷每日叫他捶腿心生不满,听说这消息,当即喜上眉梢。
    床上的皇帝如今说话声音虽还含糊,但好歹能叫人听出他究竟说得是什么话。
    那边秦王爷瞧见庄政航先是满脸喜气了几日,随后却又愁眉苦脸,于是忍不住问道:“庄大夫才听说家中有喜,怎只欢喜了两日,又做出这副愁苦模样,可是家里有了什么事?”
    庄政航一边给皇帝捶着腿,一边道:“南边灾害连连,叫人心里难安呢。”
    秦王爷这几日也早看清庄政航是什么人了,心里诧异他会这般说,笑道:“万没想到庄大夫还是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人。”
    庄政航摇头苦笑,随即叹息道:“草民家里也有些田地在南边,只怕这两年都难能有好收成了。”
    秦王爷叹息着说声是。
    庄政航又道:“过两年再来个瘟疫,人心惶惶,只怕收成会更加不好。”
    秦王爷一凛,忙道:“庄大夫慎言,这可是扰乱民心的话,说不得。”与躺在床上安然享受庄政航服侍的皇帝对看一眼,又试探地问:“不知庄大夫何出此言?”
    庄政航方才失言,唯恐落下个祸乱民心的罪名,于是堆笑不肯说,只道:“草民一时失言,王爷大人大量,全当做没听见吧。”
    秦王爷笑道:“不过是私下里说说话,庄大夫何必这般小心谨慎。本王与金先生每常为了些学问上的事争辩,也相安无事的很。庄大夫既是大夫,自然比本王与病疫一事知晓的多,还请庄大夫但说无妨。”
    庄政航闻言,心里思量一番,暗道虽说等着疫病爆发的时候出头,力挽狂澜更威风一些,但若是能不出去,留在家中陪伴妻儿,岂不是更好?因早将祛除瘟疫当做自己份内事,此时庄政航也不去想为何瘟疫之时自己一定要出去,开口道:“草民查了往年的旧历,见那大旱大涝之后,多是要出了瘟疫的。想来这会子南边涝得那样厉害,这瘟疫是少不了了。”因这话太过晦气,又忙道:“许是草民杞人忧天了也不一定。”
    秦王爷听了问:“那依庄大夫之见,那瘟疫该发生在何处?”
    庄政航想了想,回忆一番,道:“自然是要从南边慢慢传到北边,到时候京城里也避不过。”
    秦王爷听了沉默不语,与床上皇帝对视一眼,因琢磨不到皇帝的心思,也就没有再说话。
    庄政航原本等着秦王爷再问两句,也好趁早叫人将那瘟疫的源头堵住,免得那瘟疫祸害到自己头上,见秦王爷不问,也就不说话了,半日,忽地开口道:“草民写了个如何防治瘟疫的书,不知王爷乐不乐意瞧瞧。”说完,紧张地望着秦王爷不敢再言语。
    若说庄政航这“书”也是因眼红简锋那整治水利的“书”,才动笔翻阅典籍,请教了方丈师父、何夫人等人写出来的。先前因自觉不够完善,不敢贸然叫金鹤鸣帮着呈上去,此时因与秦王爷也算“熟悉”,才大着胆子提了这事。
    秦王爷见皇帝微微点头,就笑道:“既然如此,庄大夫就将那书拿来给本王瞧瞧吧。”
    庄政航忙欢喜不迭地答应了,又笑道:“京里的病气都是外头人带进来的,如今京里人也忒多了些,又都是些怕地里收成不好,被东家逼着要租子的苦命人,若撵了太过狠心,不撵,京里也乱糟糟的。南疆那边又有大片的地白费着,虽赏赐了一些给功臣,但到底还浪费了许多。既然京里呼喇进来这么多没有着落的人,不如就叫他们去了南疆。只将地白送了他们就是。总归都是背井离乡,那边虽苦了些,但好歹能白捞到大片的地。”
    秦王爷道:“南疆乃是荒蛮之地,只怕没人乐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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