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再者近来她为了预备嫁去丹棱,正在学习那边的礼仪风俗。云姝是不在陪嫁的范围内,所以其他国家的风俗礼仪她不能学。教导嬷嬷专门给她指派了几个随嫁的侍女与她一同学习。近来日头正烈,太阳烤灼后的大地都烫脚,出去走几步就是一身的汗珠。
云姝从宫内回来后就窝在自己的杉树院内,也不知是夜里开窗受了凉,还是之前的几番遭遇将底子折腾的薄弱了,她从宫里回来后就开始发烧,烧的整个人都糊涂了,一连数日不见好转,整日被噩梦纠缠不休。
本来是谎称生病,如今真的病了,即便宫里来人询问也不怕查。只是急坏了云家的老少,药也用了不少,名医也请了几位,但却始终不见好转。
就连云菲出嫁那日,她都躺在自己的小院里没出门,以免一身的晦气冲撞了新娘。云姝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礼物,让桃子代为送了过去。
云菲如今嫁的这位,是今年科考高中探花的宋成桓,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之职。宋家家荫并不丰厚,但宋成桓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再者宋成桓母亲早亡,云菲嫁过去不用侍候婆母,也能轻省一些。
这是祖母千挑万选的,虽是低嫁,但只要日子过的好才是真的好。不过二伯母却显然不能理解祖母的良苦用心,她就觉得舍弃了伯爵府,改嫁了个穷酸秀才,就不是门好亲事。
成婚那日也没个好脸色,若不是柏氏在场,她只怕会给亲家难堪。好在最后这婚事顺顺利利的成了,三日后回门之时,云菲和宋姑爷一同回来,满面娇羞,显然是颇为中意这位夫君的。
回门那日,云菲还特意来看望病中的云姝,不过云姝没让她进院。虽然有些无礼,不过她正病着,谁知道这病会不会传染,只远远站在院门口,朝已做妇人着装的云菲行了一礼,算是赔罪了,随后让桃子前去传话,告知了她的意思。
云菲也没强求,只说让她好好养着身子,便离去了。
夜里的时候,云姝正在屋内抚琴,脑子有些混混沌沌的,总是不经意的想起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及她转身离去时,慕容长卿脸上的神情。
想的久了,仿佛就成了心病,横在心里,如鲠在喉。指下的琴弦都仿佛成了锋利的刀刃,每滑动一下,指腹都钻心的疼,十指连心,心也跟着疼。
突然手腕一凉,被人大力扯着身体站了起来。云姝正在聚精会神的弹琴,被吓了一跳。顺着攥着她的那只手看过去,云泊霖眉心微蹙,不解的看着她,“你在做什么?手指都流血了还在弹?以前怎么不见你对琴技这么用功?”
云姝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琴弦上,不知走神了多久,血滴迸溅的整个琴面都是,已经凝结成了暗红,怪不得钻心的疼。
云姝苦笑道:“有些出神了。”
云泊霖叹了一声,拉着她去椅子上坐着,又朝外喊了几声桃子,也没人应,顿时又皱起了眉头,“你这里的丫鬟都这么不像话,趁早发卖了算了。”
“桃子挺好的,她却厨房给我煎梨水润喉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药箱有吗?”
云姝随手一指,云泊霖看见了,便拿过来亲自给她的手指上药包扎,“刚刚想什么那么出神,连伤成这样都没注意到?”
“我啊,在想大哥的婚事。”
云泊霖一愣,抬眼看她,“这事有祖母,你个小丫头操什么心?”
云姝换了个姿势,歪着脑袋看他,笑微微的问:“大哥,你以后会纳妾吗?”
他动作麻利的上好了药,将云姝的一只手困成了粽子,面无表情的答道:“没想过的事,怎么突然问这个?”
“大哥觉得六公主如何?”
云泊霖动作忽的一顿,抬眼看向云姝,片刻后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包扎她的手指,“六公主空谷幽兰,天人之姿自然是极好的……”
“可惜她要嫁给别人了。”云姝截下了他的后半句,半是调侃的笑问:“大哥喜欢公主吗?如果六公主能做我的嫂子应该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过如此一来,大哥想要纳妾估计就难了。”
“不要胡说。”他轻斥了一声,将包扎好的手扔到她自己的怀里去,“自己身体还没养好,整日就知道胡思乱想这些没用的。”
“大哥,如果你一点都不喜欢六公主,那么她是生是死,你应该都不会太在意吧?”
刚刚起身准备离去的云泊霖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微微偏头看向云姝,“你说她……会死?”
第六十七章
送走了云泊霖, 云姝站在窗口望着月色出神, 她隐隐预感到了自己的身体为何会每况日下, 用了诸多的药都不见好转。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原来并非说说而已。只是她不明白, 既让她看见了未来,却又不让她做出任何改变,那又为何让她看见?难道是为了考验她的定力?
六公主生性活泼善良, 对待云姝也是极好的,云姝怎么忍心看着她走入死阴的幽谷, 而明明能阻止却不去阻止?
云姝不知这次之后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不知六公主到底能否转危为安。她将事情说了,一切就都听天由命吧。
“小姐, 梨水煎好了。”桃子挑帘进来,一见她又去窗下站着,桃子连忙放下了梨水就来拉她,“小姐真是一点也不听话,刚受了凉没好, 您又把窗户打开了,万一伤寒加重可怎么是好?”
说话时注意到她受伤的手指, 顿时哎呀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
云姝说没事,只是弹琴伤了指尖,是大哥大惊小怪,缠裹着整只手, 像是伤的很重一样。
桃子惊讶云泊霖这么晚会过来,又怨怪云姝不知小心,小小年纪就唉声叹气个没完,又帮她将伤处重新包扎了一遍。
云姝随后被桃子拉倒桌旁坐下,梨水还冒着热气,一时半会也喝不进嘴里。桃子忙完了转身去关窗,云姝觉得闷,让她留道缝隙。
“小姐既然觉得闷,那就要赶快好起来,只有身体好了才能出去散步透气,在这之前小姐还是多多忍耐吧。这种小缝隙里钻进来的邪风才最厉害,一点都马虎不得。”
云姝无奈,知道桃子是为了她好,便没多说什么,趁热喝了大半的梨水,发了一身的热汗。
桃子服侍她洗漱入睡的时候,闲来无事说起先前在厨房煎梨水时听来的事。据说今天白日的时候,圣殿有人来云家,但没进来门,被老太太身边的人赶了出去。
“为何不让进门?”云姝不解的问道:“圣殿的人来做什么?”
桃子直晃脑袋,“不知道啊,我也听得稀奇,可能是得罪过老夫人吧。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赶人呢?”
云姝哦了一声,听的没头没尾的,便没往心里去,上榻盖上被子准备睡了。
到了深夜,云姝正沉陷在噩梦之中时,忽然感觉额头一阵微凉的触觉,她迷迷糊糊的醒来,见床前坐着一个人。
云姝侧枕在枕头上,目光静静的盯着不知何时闯入她房中的不速之客。
屋内的光线极暗,只能借着窗棂投进来的月色光芒依稀能看清来人的身影。
云姝也不知是烧的迷糊,还是没有彻底清醒,以为是在梦境中,房中多出来一个人竟丝毫不觉得意外和害怕。
她轻轻的眨巴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喃喃的开口“我好喝……”
那人听着她微弱的呢喃,立即起身倒了杯水重回床边,微凉的手穿过她的颈下,将她的上半身稳稳的扶起靠在他的怀中,杯沿贴在她的唇边,微微倾斜,让她干枯的唇瓣染上一丝湿润。
云姝擎着脑袋喝了几口,便又觉得全身乏力,一点都不想动,眼皮都不想抬。她靠在那人的怀里,本能的觉得安心,高热致使她全身发烫,本能的朝微凉的触感靠近,顺势抱住了那人的胳膊,脸贴在了他微凉的手心里。
那人弯腰将杯子放在一旁,腾出一只手将她整个揽过来抱在怀里。他埋首在她的发间,轻轻的叹了口气,“本以为你是为了避开我才称病不出,怎么真的病了,还病的这么重,是医师太无能,还是药用的不够好,都这么久了还不痊愈。”
云姝睫毛微颤,顺着眼角低落下一滴泪,落在了他的掌心中,变的异常滚烫。不知是做了什么梦,她难过的眉头轻轻皱起,整张脸都是愁容。
慕容长卿看着她柔弱的模样,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那日表白被拒之后,回去后他自我反省了很久。是他太急躁了,重生以后,她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冷漠疏离的,并且总在回避着他,他对重生后满腔的期待和高兴无处付诸,渐渐变成了焦虑和惶恐。
曾经他们彼此在乎着对方,可如今,她却想和他划清界限。
他重生后仍然存有之前的记忆,这一世的云姝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能力,这和之前清远大祭司来找他时所表现出的一些异能有些相似。
连重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能接受,对于他们预知的能力他并未表现的太过惊讶。唯一让他不确定的,就是这个世界是否还是原来的世界,云姝是否还是从前的那个云姝。
若不是,那他的重生将毫无意义。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结合记忆中之前云姝对她的态度,慕容长卿觉得她很可能也是重生的,并且带有前世的记忆,记恨着他的那一剑之仇,所以如今的对他的态度这般冷漠,那么一切就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他宁可相信是这样的,云姝并非不爱他,只是还在怨他恨他。
他将她抱的紧了一些,微微低首,侧脸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低声的在她耳边说:“你要快点好起来,只有身体健康,才有力气来找我算账是不是?不原谅我没关系,只要别离开,别又抛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
这段肺腑直言注定不会得到期盼的回答,她的呼吸滚烫而微弱,已经陷入无意识的昏迷中。
慕容长卿的手缓缓移到她的背心,真气轻柔的顺着经脉输送进她的体内,源源不断,经久不息。
这个他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此刻就在他的怀中,还有呼吸,还有温度,对于他来说此时此刻这就是最幸运的事。
他不在乎损害自己的真气有多少,哪怕是倾尽所有……或许是太任性,太不负责任的行为,可爱之深,痛至深,没有人能体会过他曾亲手将她的性命了结后的痛苦。
前世的他若不死,毕生都难原谅自己,他将永远的活在罪恶的深渊之中,或许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极端可怕的疯子。
天还未放亮时,云姝就醒了过来,她恍惚间听到了关窗的声音,还以为是桃子,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房里静悄悄的,桃子根本没有来过。
发了一夜的高烧,嘴唇都干枯的起皮,床头放着一杯水,云姝看着水杯微微发愣,似乎想起了点什么。她探身过去端起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又躺会了床榻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云姝又看了一眼窗口,还是掀了被子起来,走到窗边稍稍打开了一道缝隙朝外望去。
万物寂静,黑夜之下的院内静悄悄的,微风拂过杉树院内的花草,荡起一片草木芬芳灌进窗内。夜里的气温微凉,云姝吸了一肚子的凉气也没发现任何异常便又轻轻合上了窗,觉得那或许真的是个梦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足为奇吧。她回到了榻上躺下了,望着棚顶发呆。
一瓦之隔的房梁之上,月色之下静悄悄的立着一道倾长的身影,微微俯首认真的看着脚下的瓦片,忽然他的目光朝不远处的黑暗中淡淡的扫了一眼,片刻后纵身飞跃而下,转眼消失不见了。
那道身影刚消失不久,黎明中的岁寒院内,云泊霖着一身灰色长衫走至了院中。
云海悄无声息的回来复命,“公子,太子殿下走了。”
云泊霖的脸色并不好看,妹妹深夜被人闯了闺房,坏了清誉,他却不能闯进去将那贼人捉住,着实是憋屈的。有一种自己精心呵护的娇花被人糟蹋了的感觉,如何能不生气。
“发现你了吗?”
“属下一直未露面,应该不会发现。”
“未必。”
云海小心的看了一眼云泊霖的脸色,垂首答道:“公子放心,杉树院内并无异声传出……”
云泊霖蓦地转眼看向云海,目光有些冷厉。云海脑袋垂的更低了一些,“属下多言,公子恕罪。”
“以后夜里院内加强防守,特别是杉树院,每一刻钟换一般岗。小姐若是问起,就说近来上京城多有窃贼,不必多言。”
“是!”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
“是,公子放心!”
云泊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多日前宫内传出消息,据说太子去皇帝面前求赐婚的圣旨,有意要让云姝嫁他为妃。
云泊霖其实并不希望云姝嫁入皇宫那种是非之地,但之前太子为救云姝所付出的他也都看在眼里。虽不知太子的情从何而起,但他以真心待云姝,若真有圣旨赐婚,他也不会奉旨风风光光的嫁了妹妹。
可如今,既无圣旨赐婚,太子夜闯云姝闺房就真的说不过去了。本身这个行为就落在了不义之中,再多的言辞就都显的苍白无力。
云泊霖一夜未眠,前半宿因着云姝对他说过的一些话,让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后半宿被慕容长卿这么一折腾,更是毫无睡意。
第六十八章
天色一亮, 云泊霖就换上了那身墨色飞鱼服, 去了老太太的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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