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云露华睇了一点温色,唇边笑意却淡了,“夫人和姚姨娘,还有这婢女都将罪名提前织罗好了,我做没做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她站了起来,一层薄霜渐渐覆面,将手中那盏滚烫的热茶泼到了那婢女脸上,“来,和我好好说说,我是哪一日哪一个时辰,又是在何地将这莪术给你的,是孤身一人,还是携带了他人。”
那婢女冷不丁被泼了热茶,躲藏不及,只能任由烫水灼伤了她的脸,顿时通红一片,尖叫出声。
她又不得不回话,一牵动脸上的皮肉,又是一阵透骨的痛,“是...是琪姐儿生病后第二日...约莫..约莫就在未时的花园僻静处,姨娘是孤身一人的。”
云露华转头对杨氏道:“老夫人可要叫人记住了她说的时辰地点,回头再查起来,要是这个时辰地点对不上,也就不必查了,直接乱棍打死这种攀咬主子的奴才。”
那婢女一听,被热水浇过的疼痛都暂时浅了,一个激灵道:“奴婢想想...不对不对,不是未时,是酉时,对对对,是酉时!”
杨氏不悦道:“连个时辰都记不住,还敢攀咬主子?”
婢女忙道:“奴婢方才忘了!一时记岔了,绝对是申时!”
姚姨娘怕再说下去有什么变故,赶紧道:“隔了有些日子,记不得时辰也是情理之中,老夫人方才来之前,这云露华都已经认了,眼下又改了口,人证物证都在,这不是戏弄老夫人吗!”
杨氏却道:“我觉得此事蹊跷,还需再仔细查查。”
这就是打算偏袒云露华的意思了,王氏和姚姨娘怎么也没想到,杨氏为什么会袒护着云露华,她们从来交集甚少,甚至于杨氏才刚帮王氏将姚姨娘接回来,按理说,人应该是向着她们这边的。
杨氏话语权还是很重的,她既然说还要再查查,那就没有让她们讨价还价的地步,“好了,我今日身子乏得很,就先回去了。”
她懒得再和王氏她们废话,临走前深深看了云露华一眼,带着人回去了。
云露华自然也不会留在这里,回去的路上纤云还胆战心惊着,“姑娘好厉害,三言两语就叫那婢女露出了破绽,只是不知姑娘为何要泼她?”
云露华笑了笑,“你要是被泼了一盏热茶,那一刻也会慌不择言,没有思考能力,这个时候问你什么,都是没经过脑子的,自然是破绽百出,时辰可以随口编造一个出来,但要编一个完全吻合的时辰,总要想上一想,她先说是未时,可如今大热天,谁会未时出来,都是歇午觉的时候,只需问一问我那个时辰是不是在歇午觉就能知道真假,所以后来她才改口说是酉时,因为那个时辰是用完晚饭的时候,天也将黑了,瞧不清楚人,再有什么变故她也好圆谎。”
纤云竖起大拇指,“姑娘真聪明!”
有多聪明说不上,但对付这点拙劣的小把戏还是绰绰有余了,只是让云露华吃惊的是,王眉秋居然这回和姚小宁一起来对付她,尤其是姚小宁,她真不信陆皊生病的事,姚小宁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让云露华没想到的是,真正审问此事的不是杨氏,而是陆渊。
内宅妇人的手段有时候比不了男人,按军中审问的标准来一套流程,常年养在宅子里皮肉娇嫩的姑娘哪里受得住,没两下就全招了。
只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也没明面上说,众人只知道王氏突然被迁到西边一个远远的小院里,姚姨娘因为还要照顾陆皊,暂且没处置,但叫她闭门不许出来。
这下即便没说,大家也猜出了个大致,这事不仅在安乐侯府惹起了一阵涟漪,就是京城内都有所耳闻。
于是京城纷纷开始传闻,安乐侯府的三夫人,因妒恨宠妾,设计拿庶女陷害,不想一朝事发,三公子就为了一个妾室,将正妻幽禁在了别院。
说不上宠妾灭妻,但这样明摆着落正妻的脸面,也算是少有了,寻常大户若是遇上这种事,即便正妻做得再不对,也只会关起门来,毕竟还要顾及正妻母家的名声。
但陆渊明显没想把这件事往小了处理。
众人以为此事就算是告了一个段落,谁曾想第二日,陆渊就让人把原先王氏住的院子清扫出来,让云露华住进去。
这就真的是炸了锅了,从来没有把正妻赶出去,让一个妾来鸠占鹊巢的,这简直就是比宠妾灭妻只差一步之遥了。
自然而然就有人开始好奇,那个宠妾到底是何许人也,能叫陆三爷这样心心念念着,有那起子好生是非的一查,发现这宠妾竟是曾经名满天下的云太傅之女。
“我知道她,多年前盛传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嘛,她叫什么来着,‘幽香闲艳露华浓,常爱鬓云松’,是叫云露华吧!”
一时间,云露华的名字在京城又掀起轩然大波,除却她如今妾室的身份,最为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还是那曾经位及鼎盛的云家,还有那场名动天下的舞弊案。
‘云露华’此名就像个诱饵,一下子勾起了众人对那场舞弊案的回想,重新回到了世人口中,又因此牵扯出了诸多后事,不过都是后话。
此刻,云露华正坐在自己美人靠上,任凭怎么说,就是不肯搬院子。
白致站在她面前,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些为难。
“叫陆渊自己来和我说。”
白致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尤其不擅长和云露华这样胡搅蛮缠的女人打交道,他立在那儿半响,见云露华真没有打算挪步的意思,只能开口道:“云姨娘,三爷眼下还在外面没回来,不如先搬了过去。”
可云露华就偏不,陆渊打得什么主意她心里门清,这回把王氏弄走,叫自己住过去,是为了之前她玩笑说的话。
但这样讨好,又是因为那日在书房里,她说要让他放自己出府。
说来说去,他还是为了囚住自己。
她是打定主意待云家翻案就走的,怎么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没了底线。
云露华把玩着银柄流苏罗扇,上头绣了猫儿扑花球的图样,柔莹细白的手转动着,遮住半边美人面来,藏不住眼中的谑意,活脱脱就像那扇上扑球的波斯猫!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
白致垂着眼,觉得头疼,“今日三爷还不定会回来,云姨娘明日再见也不迟。”
她怀疑陆渊是存了心的,就是不敢见她,“不急,那就明日见了再说也不迟。”
白致被她闹得彻底没脾气,他做事认死理,主子叫他今日去把云姨娘迁过去,那他就得将这事办好,云姨娘坐着不动,他也不会罢了离开,索性就站在她跟前,也不说话。
云露华翻转着扇柄,见一大活人杵在眼前跟尊雕塑一样,便和他闲扯起来,“你为什么叫白致啊,家仆不该是随主家姓吗,为什么不叫陆致?”
白致眸光闪动了两下,只说,“是主子的意思。”
云露华哦了一声,又骂起陆渊来,“你主子就是个人嫌狗不待见的,他定是觉得白致两个字好听,也不顾着规矩,不过白致白致,叫起来的确比陆致顺耳许多。”
能这样肆无忌惮骂陆渊的,恐怕也就只有云露华一人了,白致替主子说话,“三爷在外待人处事都很好,没有人不待见。”
云露华撇了撇嘴,说他是因为瞧自家主子,所以哪里都好。就像是金凤和纤云,她多吃了半碗饭,都要夸上半天。
外头有人喊了声‘三爷’,随即陆渊就从外面进来了。
白致见了他微微欠身,然后退避到一旁,陆渊看云露华躺在美人靠上玩扇子,房内没有半点要整理出来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怎么还不搬?”
云露华拢了拢搭在膝前的一片琵琶袖,“人常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说说你是奸,还是盗呢。”
陆渊一滞,“什么歪理,迁个院子算哪门子的殷勤。”
云露华哼了一声,“那可是王眉秋之前住的院子,你敢说你把她弄走,难道不是为了给我腾地儿?”
“是又如何。”见她这么说,陆渊反倒缓和下来,“王氏这回行事算是坏尽了名声,我将她迁出去,自然也是不打算留她妻位了。”
其实王眉秋这事虽然行得不厚道,但也不至于就要休妻了,可大可小,只看陆渊心里怎么想。
他既然做出了这一步,想必是打算和王家撕破脸皮了,再顺带把她推到众人眼前,心里指不定还有多少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空了,这两天更新暂时不能零点了,等我这周末搞点囤粮,下周还是零点更新
第28章
这样的男人, 明面上看着待她好,实际每走一步都不忘利用她一下,着实是可气得很。
她细细磨着牙槽, 恨不得在他手上咬出个血窟窿来, “你让我住王眉秋的院子, 是想将我捧上去, 好叫一堆人盯着我使坏, 对吧。”
陆渊这回大方承认了,“谁叫我房里就那么两个人,姚氏这回一起下去了, 你自然就要上来, 不过你若怕了,想继续猫着躲安稳,那我也不强求。”
这是在想着法儿激她呢,云露华倒不怕,“我才不怕, 那些雕虫小技能动得了我?宫里那么多招数我都早见识过了, 就你们安乐侯府这么点地方,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她自幼陪着康宁, 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宫内长大,即便是康宁这样嫡长公主的尊贵身份, 也少不了有人把手伸到她宫里来,深宫的阴谋诡谲,还有那些绵里藏针的后妃, 她实在见过太多了。
陆渊说好,“你既不怕,今日就迁过去吧。”
云露华却往软枕上一靠, 摇扇曼声道:“我不中你的激将法,我迁院是觉得这院子委实太小了,哥儿姐儿大了不方便,不是给你挡灾挡难的,咱们先约法三章,你若都应了,那我马上就迁院。”
陆渊蹙眉,“哪三章?”
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扇柄流苏亦随着摇扇的速度一动一静,“这一来呢,往后我得能自由出府,不得受到约制,二来呢,燕姐儿和慎哥儿也要能随我出去,三来....”
陆渊听到第一条时眉头一点也没松,第二条时更是蹙着厉害,见她说到第三条就不动了,道:“三来是什么?”
云露华笑容愈发粲然,“三来,我要是在外头寻到个相好的,你不能管我。”
他登时从座上站起来,渗着丝丝冷声,“你说什么?”
云露华拖着冗长的语调,“我说,我若寻到相好的,你别管我。”
陆渊气得将手边的一只镂银云纹小香炉掷了老远,只听砰地一声,砸歪了门楣上的裱书,他看着人,透出森森寒意,“你当着我面,就说要找相好的?”
那只小香炉是她新买的,夏日里燥热,冰轮子扇风也不好使,便取些冷香来,上面隔着铺一层冰珠子,这样喷出来的烟雾又香又凉。
她这两日走到哪儿都要带着,一时离不得手,这下见陆渊给她心爱的宝贝给砸了,立即从美人靠上起来,去门前捡香炉,只见那炉耳缺了一个角,喙嘴也坏了,想必已经不能用了。
云露华气急败坏道:“陆渊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砸我东西!”
陆渊也知方才失态,撑着额十分无奈,他不是那种控制不住脾气的人,但这几次回回见到她,她都能把自己气个半死。
真是好本事。
他见人捧着小香炉满脸心疼,亦是软下语气来,“我回头寻个一模一样的赔你。”
就会拿钱欺负人,回回都这样,有钱了不起啊!
云露华咬着下唇,蹲在地上左拼右凑,那个耳朵就是对不上,“我就要这个!”她抬头,一双雾眼盯着人看,“那日我就说了,咱俩本不该在一块儿,你凭什么不让我找相好的,你都有王眉秋和姚小宁两个,干嘛要管着我!”
陆渊揉了揉额角,实在不想和她谈论这个,遂转开了话题,“你要带着燕姐儿和慎哥儿出府,我没有意见,只是每回出去,都叫白致跟着你们,别出事就成。”
白致只听他的,到时候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拿眼盯着她,回头再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说给陆渊听,想想就觉得不舒坦。
云露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不要白致,你也别叫人跟着我,我自己带着金凤和纤云就行。”
陆渊拗不过她,只能先应了下来,再暗地里派人跟着。
到了七月七日乞巧节,她早早起床洗漱打扮,燕姐儿和慎哥儿各自换了新衣,纤云还在慎哥儿的头上簪了朵花,细软乌黑的胎发上赫然一点粉红,小人儿一笑,一时恍惚,竟像个女孩儿。
这一日是京城女子除了花朝节以外,一年中最期盼的日子,因乞巧日可不必受拘束,早早打扮了出门,去赴各家宴约。
说是赴宴,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日的正事是相看姻缘。
是以每年这个时候,京城中最地位崇高的女子,都会办一场大宴,来邀请高门大户的贵妇贵女们参加七夕宴。
当今圣上元后早逝,多年未曾再立后,后宫嫔妃最高不过淑妃,奈何其一直体弱多病,鲜少出来抛头露面,所以往年七夕宴,都是由几个一品命妇一同举办的。
但今年大不相同了,因为康宁公主回京了。
康宁公主乃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又远嫁狄国多年为后,可比那几个命妇尊贵得多,今年的乞巧节自然而然就被她接过去大办一番。
因康宁出嫁时尚未及笄,未建公主府,所以今年的七夕宴选定了在宫外的皇庄,凡是京中有些脸面的贵妇小姐,都受邀参加,皇庄内设有马球场,再有各家的公子哥儿们来打马球,若是相中了哪个场上英姿飒爽的公子哥儿,贵妇们会和其母私下商榷,贵女则能提前一睹风姿,可以说是两相授好的一件事。
云露华来时皇庄外已经停满了各种华盖马车,她离着门还有远远一截,车就已经堵住不能动了。
今年因为康宁的缘故,来的人比往年都要多,早备下的牵马奴有些不够用,天又热,巳时刚到,一轮白日就悬在了高空上,贵妇们受不住热,已经拿绢子擦汗,开始抱怨起来。
今日是要到晚上看过鹊桥灯会才能走的,大早起来准备了一两个时辰的妆容,要是还没进去就被晒花了,一整日还怎么见人?
不过云露华和康宁早先约好通过气,是以不必排在后面等着,管事大监眼尖瞅到了她的马车,先唤了个牵马奴过来,让她的马车先进去。
这下后面原本等着的贵妇们就坐不住了,“这是哪个人物啊?凭什么先我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