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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节

    薛筱筱还想说什么,裴无咎却终于按耐不住,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时隔几个月,他终于又品尝到了棠梨的香气。
    ……
    因为惦记着空间里的长安,再加上急于将粮食送给已经延误了两次运粮的边疆将士,薛筱筱一行速度非常快,她一路纵马疾驰,裴无咎始终护在她身侧,不过十日,就到了边疆。
    裴无咎悄悄地带着薛筱筱进了一栋空置的大宅,将她藏在空间里的粮食都卸在这里,后面又派了些马车进出大宅,扰乱视线,假装薛筱筱是用马车带来的粮食。
    解决了粮食的问题,裴无咎将他信任的擅于处理极端外伤的军中大夫找了两个,并葛神医一道,商量了长安的伤势。
    葛医正皱眉道:“如果是刚刚死去没过一炷香,那还是有一分希望的。”
    大夫道:“最厉害的是那道箭伤,如果已经穿胸而过,倒是免了拔箭时倒勾再度伤害,只怕失血太多。”
    葛医正点点头,“微臣愿勉力一试。”
    裴无咎带着几个人进了大帐,床帐低垂,薛筱筱坐在床边,手指按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一刻,长安出现在床上,双眸紧闭,俊脸雪白。
    裴无咎一把拉开帐帘,让葛医正等人迅速检查了长安的伤势,随手又把帐帘放了下来。薛筱筱立刻将长安收回了空间,她在尽量缩短他在外面的时间,这样离他重伤猝死也只过了十几息的工夫。
    葛医正等人商量对策,伤药剪刀等物早已在旁边备好。
    “事不宜迟,对手吧。”葛医正神情严肃。
    薛筱筱再度放出长安,却并没有离开床榻,如果出现意外,她随时准备着将长安再收回空间,哪怕在几个人面前暴露空间,只要能夺得一线生机。
    剪断的箭矢从胸口拔出,血珠飞溅在薛筱筱的脸上,她盯着长安的脸,手指悄悄地握着他的手腕。
    军中大夫迅速而娴熟地处理着长安的伤口,葛医正则是小心地按揉着长安的心脏部位,裴无咎把提前准备好的药灌进了长安的嘴里,他的嘴唇柔软,还带着尚未散尽的体温。
    长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被雪白的大米包围着,米、麦的纯香始终萦绕着他,中间还夹杂着四喜丸子的香气,是他熟悉的王府里大厨房做出来的味道,温暖又安全。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王爷狭长幽黑的凤眸,看见王妃闪着泪光的杏眼。
    “属下……想吃……白米饭……想吃……四喜丸子……”
    第103章
    到了边疆, 薛筱筱并不逞能,裴无咎上场杀敌, 她就留在城墙之上,手里握着小弩,目光盯着那个横刀立马的身影, 随时准备接应。
    将士们都知道安王妃是自己请旨来的,散尽了安王府家财,一路采买了粮食, 解了边疆燃眉之急,对她都十分敬重。
    长安伤势渐好,已经行动如常。
    北羝屡战屡败,退出百里之外, 派人求和。
    战局已定, 裴无咎带着侍卫,乔装改扮,星夜兼程回了京都。
    ……
    龙极宫。
    夜色已深, 寝殿里火烛依次熄灭, 只留了角落里的一盏羊角灯, 宽大的龙床上, 建昭帝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
    明明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他却总是不见好,只有服下丹药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浑身舒爽。可惜,这舒爽也只是暂时的, 连一个时辰都维持不了,他就浑身开始难受,恨不得将脑袋撞破在龙床上才好,只有再次服下丹药,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体内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钻来钻去,建昭帝刚想唤人,喉咙一阵发痒,他整个人咳得佝偻起来,好半天才忍了下去,声音低哑:“冯德,拿丹药。”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托着精致的木盒递到了建昭帝的面前。
    建昭帝一把将木盒抢了过去,颤抖的手指半天也没打开盒子。
    那修长的手指按在盒子上,轻轻一压,盖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两排丹药,已经只剩三颗。
    建昭帝浑身虚软,手指连丹药都对不准,捏了两次没能成功,他一下子将盒子倒扣在锦被上,双手胡乱地将三颗丹丸拢在一起,抓住塞到了嘴里。
    “唔……”建昭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狂乱的目光渐渐聚焦,他看到了那只手,宛如美玉雕成,完美无瑕,那绝对不是冯德的手。
    脑袋一寸一寸缓慢地抬了起来,建昭帝看到了他的大儿子,那个本该在边疆杀敌的安王。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肤色冷白如玉,狭长的凤眸幽黑一片,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建昭帝迟疑了片刻,突然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身子猛地一挺,嘴巴一张就想喊人,却猛烈地咳嗽起来。
    裴无咎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咳得气喘,半晌,等到建昭帝渐渐平静,这才开口。
    “儿臣不是来刺杀父皇的。”
    建昭帝的目光落在裴无咎腰间的佩剑上,他知道,以裴无咎的身手,他是根本没有机会喊人的,“你——”
    声音嘶哑难听,建昭帝清了清嗓子,手指无力地按在胸前,徒劳地想要把那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平复下去,“你奉旨戍守边关,却擅自回京,所为何事?”
    “儿臣为父皇而来。”裴无咎声音淡淡,“父皇可曾试过,一整天不服用丹药?”
    “这丹药可以固本培元延年益寿,朕为何……不用……”建昭帝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
    他本就生性多疑,裴无咎一提丹药,他下意识就觉得这丹药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脚,再仔细想想,不知从何时起,他早已离不开这丹药。要是不服用的话,别说捱过一整天,就连一个时辰都受不了。
    想到那种犹如万蚁噬身的感觉,建昭帝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到底是他身体不舒服,服用了丹药就缓解,还是说那些怪异的痛苦本身就是因为没能及时服用丹药引起的?
    看来,这丹药不能再吃了,他可是一国之君,岂能让一个小小丹药控制了?
    不过想到刚才恨不得自残的心情,建昭帝又不是那么自信了。
    “丹药里放了一种东西,能让人上瘾,发作的时候会浑身难受,犹如万蚁噬身。这个时候,哪怕是玉玺你也会愿意拿去交换。”裴无咎声冷如冰,“药瘾深重之后,强行戒断会要人性命。”
    建昭帝倒抽了一口凉气,眸光阴鸷,死死地盯着裴无咎:“是你。”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弯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不,不是我,是你的宝贝小儿子和你宠爱的贵妃娘娘。我只是恰好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什么计划?”建昭帝的声音平静下来,仿佛涌动暗流上面覆盖着的平整冰面。
    “到了儿臣返回京都交出军权之后,停了你的丹药,用传位诏书来换。”
    建昭帝几乎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他以为裴琅最多就是想当太子,没想到竟然是取而代之,直接做皇帝。不过,这话是裴无咎说的,他也不能全信。
    “道士还在宫里,朕开口,想要多少丹药都有,不需要别人供奉。”建昭帝“呵呵呵”地冷笑起来。
    裴无咎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嘲讽,“道士们没有那能让人上瘾的东西。”
    像是被突然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建昭帝的笑声戛然而止。
    良久,建昭帝开口,声音像是阴森森从地狱爬出来的,“你呢,你是想要什么?”裴无咎从边疆悄悄赶回来,自然不会是告诉他裴琅的计划这么简单,经历过夺嫡上位的皇上,此时他的儿子们也到了夺嫡的时候。
    “传位诏书。”裴无咎语气淡然,仿佛他说的只是一碗白米饭。
    “呵呵呵呵,好,不愧是朕的儿子!”建昭帝怪笑几声,“既然都是退位让贤,那朕何不将位子传给裴琅,至少他还能保证朕的丹药。”
    裴无咎低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建昭帝,眸光冷锐,“传位给我,你还是太上皇,依旧有丹药。传位给裴琅或者你自己继续坐着皇位,那就只有兵临城下,改朝换代,你就是大雍亡国之君。”
    “你!”建昭帝又惊又怒,这一刻,他再度想起来裴无咎出生时高僧批的命,天元一气,杀气极重,是注定要统率三军的帝王之命。
    “是做太上皇还是亡国之君,父皇慢慢考虑,儿臣告退。”裴无咎说完,没再看建昭帝一眼,转身就走。
    “等等!”建昭帝突然想到了什么,嘶声道:“就算传位给你又怎么样,你只要三年寿命,就算你有了儿子让他登基,主上年幼,最终这江山还是要回到裴琅手里。”
    “儿臣服用的并不是父皇给的药丸,而是火莲。”
    “这不可能!”建昭帝皱眉道:“火莲冬至开放,只能保存三天,你从雪龙山回来的时候,身上寒毒未解,而那时火莲已经不存在了。”
    裴无咎眸光中闪过一丝暖意,“是啊,可奇迹就是发生了,那火莲……就凭空出现在儿臣的面前。”
    建昭帝惊呆了,连裴无咎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毕竟是从小养在身前,他了解裴无咎。如果只有三年寿命,他不会抢这皇位,更不会让传位给幼子,那相当于让一个抱着金元宝的幼童从山匪窝里穿过。
    火莲怎么会在冬至日过去那么久出现?
    难道……这就是天意?
    一个月后。
    北边传来战事平定的消息,朝堂之上,欢喜异常。
    许久未曾上朝的建昭帝在冯德的搀扶之下,颤巍巍来到大殿,看到那苍老的面孔,文武百官惊觉,这个被建昭帝坐了二十年的龙椅,似乎又到了更换主人的时候。
    而那些一直担心皇帝被宁王和魏贵妃暗中控制的官员,则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虽然皇帝看起来孱弱不堪,但至少他是自由的。
    建昭帝缓慢地走到龙椅前,低头看着这把象征着顶级权利的椅子。
    坐起来一点儿都不舒服,却是天下人人梦想的宝座。
    建昭帝最后一次坐在了龙椅上,手指细细抚过龙椅上的花纹,叹道:“朕老啦,该颐享天年了。”
    谁也没有料到,建昭帝好不容易来一次朝堂,竟然是来让位的。看着冯德手捧着圣旨,一字一字地念着,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退位?虽然皇帝都会老,但历朝历代都是要把这皇位坐到死的那一天。
    安王继位?虽然安王过继到了建昭帝名下,但跟安王比起来,宁王才是亲生儿子吧?
    宁王已经震惊地失语了。
    他的计划安排得极好,等裴无咎率军回来之后,军权卸了,他再用丹药逼迫父皇退位。本来是想先当上太子,但转念一想,就算当了太子又怎么样,父皇还是随时可以废储另立,他逼迫父皇已经暴露了野心,不如干脆做皇帝。
    没想到裴无咎还没离开北疆,这皇位就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诏书已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布,绝无更改的可能性。
    除非……逼宫。
    可是京都的兵力跟裴无咎手下的几十万将士来比,就犹如蚂蚁之于大象。更何况,他也没有全盘掌握京都兵力,只是拉拢了几个将领罢了。这些人早先投于他的麾下,是为了从龙之功,现在裴无咎已经成了新皇,谁还敢冒险来跟着他起事呢?尤其是这毫无胜算的叛乱?
    要不要趁裴无咎还没回来,强迫父皇更改诏书呢?
    “之前新皇已经从北边返回,此时已到城外,半个时辰之内,新皇即可即位。”坐了半天,建昭帝已经疲惫,他打了个呵欠,趁着袖子遮挡,将半枚丹药送进了嘴里。
    现在知道这是要命的丹丸,建昭帝心中恨之入骨,可惜,他已经离不开了,只能每日尽量减少用量,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一口就吃掉三五颗。裴琅并不知道他减少了用量,道士们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供奉,现在他的手里已经攒下了很多,暂时不会受制于人。
    即便如此,建昭帝也没打算继续坐在皇位上。
    他深知自己的身体已经垮了,即便坐着皇位,也是徒有其名,更何况还要冒着亡国的风险。
    事到如今,想想裴无咎出生时的高僧批命,再想想今日结局,建昭帝竟然有种诡异的大石落地的安心感,预言终于成实,担心了二十年的事情终于发生。
    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和裴琰、裴琅,总算是保下了性命,没有像他刚开始担忧的那样尸骨无存。
    他看了看下面,太子——不,应该已经是废太子了——裴琰不在,裴琅则是双目呆滞,额角青筋暴起。
    即便他知道那丹丸是裴琅做了手脚,可面对自幼长在膝下的儿子,建昭帝还是心软了,他知道每一个儿子都想坐上皇位,可皇位只有一个,只有最优秀的那个能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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