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霍兰觉得很奇怪。
    陛下非常正常，那个跟屁虫虽然碍眼了一点但也没什么大问题，除了逊尼以外的吸血鬼基本上都已经对此感到习惯了。
    可是依旧觉得哪里不太对。还有，维克多那个便秘一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兽族坚持声称他们遇到了无法对付的敌人。”
    “伟大的兽族可以成功。”兽族使者小声嘀咕道。
    这个自尊心过强的使者让前来当说客的理查德总长很是无力。
    “拉蒙森境内也有很多的恶魔，我们无力分出更多兵力去解决兽族的麻烦。”霍兰的表情为难又诚恳。
    “事实上，圣辉认为，拉蒙森并不需要派太多军队，”理查德看向真正说了算的那个吸血鬼，“现在诺衫已经进入了大平原地带，东方赫梯人也在向西进军，兽族需要神级坐镇。”
    “天啊，总长大人，您是不是疯了，”维克多道，“我看您一定是脑子发烧糊涂了吧，要不要我替您看一看？”
    “……”
    “您凭什么觉得，圣辉可以使唤我们伟大的陛下去替兽族坐镇他们的领土？摩里安校长要是真这么关心兽族，大可以自己去。”
    “校长去西海岸接龙族了，赫哲院长在混沌山脉深处调查恶魔的踪迹，我们也联系不上他。现在恶魔的注意力都在大平原，伊斯坦和拉蒙森的压力很小，我们觉得你……您最适合但此重任。”
    克莱尔对此不置可否。
    忽而一阵寒雾涌起，消失已久的巫妖萨维恩飘了出来：“我从圣辉给您带来了消息，我尊敬的主人。”
    理查德诧异地看过去，他丝毫不知道这个巫妖去过圣辉？更何况，现在摩里安和赫哲都不在，去圣辉做什么？
    “某位大圣人让我转告您，恶魔应当是想在大平原召唤洛丹。”巫妖道，“弄权者洛丹是伊维狡诈的智囊。现在的恶魔只是一盘散沙，一旦洛丹来了，他们就没这么好对付了。”
    “你和洛丹交过手吗？”
    “一次，”萨维恩竖起只剩下白骨的手指头，“要不然我也不会死在南漠被您发现，我的主人。”
    理查德不得不认真打量起这个阴森森的巫妖，听上去这还是个经历过四千年前那场战争的先贤？可惜遇到了亡灵法师，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洛丹作为外来者会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所限制，四千年前，能和他有一战之力的有三个。而现在，龙族至高王已经是一头残废老龙了。法伦纳是个祭司，而且从不离开她的破林子。至于另一个，就是个胆小鬼，只会做这个世界见鬼的意志让他做的事。”萨维恩不屑地嘲讽着这些历史传说中的人物，“而且洛丹知道很多恶魔的秘密，最会耍花样，要是他来了，说不定还能复活伊维呢。”
    复活伊维？那我们还抵抗什么？众人不约而同地心想。
    “阻止那个召唤阵，就能阻止洛丹降临吗？”米耶塔突然发问。
    萨维恩看了眼那个贸然开口的人类，眼眶中的冥火跳动着：“理论上是这样，洛丹自己是没办法闯进其他世界的，他还没伊维那个本事。”
    书房里只有两个人，桌上是一张画满了标记的地图。
    “我想以伊斯坦的名义和赫梯人谈一谈，”米耶塔说道，“他们的军队在控制了大平原东部地带之后就没有前进了，大家都是人类，或许能有合作的机会。”
    “我们对东方人类几乎一无所知，而且以我得到的消息来看，他们的皇帝大概对和平没什么兴趣。”克莱尔摇头，“我会去阻止诺衫，赫梯人就留给圣辉去对付吧。”
    “可……”
    “浪费时间和一个暴君交涉不是明智之举，风险远远大于收益。”
    “是。”
    过于低落的语气让克莱尔不由多看了一眼：“我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也不是担心伊斯坦和赫梯人勾结。”
    “我明白。”米耶塔忧心忡忡地看着地图，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克莱尔盯着他看了两秒，再次让步：“我可以抽空去见一趟赫梯人，你来负责和兽族交接。”
    本来米耶塔只是因为记得当年的学长赫昱还算得上通情达理，才冒出了与那群数量庞大的东方骑兵谈判的想法，事实上他也一点把握都没有。之所以看上去情绪低落，完全也只是因为此前萨维恩的话而担心罢了。
    克莱尔莫名其妙的解释和退让令他不由笑出声来：“你是在担心我误会吗？”
    “毕竟我弟弟一向很敏感，总是满腹愁思。”
    “有吗……”米耶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有很多问题完全可以直接问我，”克莱尔把桌上的地图卷起来收好，“揣摩我的心思浪费了你太多的时间了。”
    “的确，”米耶塔沉默片刻之后问道，“我现在就有一个问题。”
    “嗯。”
    “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哥哥？我想不通，一个月之前你还打算一剑杀掉我。”
    克莱尔愣了一下，坐回椅子上，沉思了片刻：“这是个很长的问题。”
    “十九年前，我从里维亚舅舅家回来，得知我多了一个吸血鬼和人类混血的私生子弟弟。母亲让我忍一忍，就当父亲养了一只新宠物。其实她没有必要来劝慰我，我比她更不在乎你的存在，只是需要在我的诸多身份里再增添一个兄长的名号罢了。”
    “我的生命中有许多，乃至大多数东西都是按计划进行的，米雅。从我出生起就有人教导我：’你是注定的领袖，你将引领我们建立属于死亡的永恒秩序，无人可以阻挡’。原本你要是老实一点，大可以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做我的弟弟，获得一个爵位，在人类短暂的生命终结后死去。”
    “可是在圣辉的时候我发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已经分不清孺慕与爱慕的情绪了。”
    米耶塔有些诧异地苦笑：“你可真清醒，哥哥，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意识到这是个棘手的问题，”克莱尔似乎已经沉浸在了回忆里，“于是在班扬我想过或许可以任由教会除掉你，这样可以省去很多的麻烦。可是，第一次，我没下得去手，把你带了回去。”
    “在那时候的拉蒙森，没有秘密可以瞒过奥伦迪亚家的密探，即使我已经当上了拉蒙森大公，海因依旧能知道任何他想知道的事情，更何况你丝毫不懂得何为收敛。我明知道该除掉你而没有这么做，本身就足够令元老院感到威胁了。当初你出生时元老院就质询过父亲，但是父亲没有同意杀了你或是把你丢回伊斯坦。而这一次，就连父亲也没有理由可以保你，奥伦迪亚侯爵绝不会容许任何威胁拉蒙森的可能存在。”
    后来事实证明，就算公爵严令禁止，海因还是没有放弃追杀。
    “我在海族放逐了你，不让你再回到拉蒙森。当时我以为就算你不喜欢这个国家，至少还是忠于我的。等到我出兵伊斯坦的时候，拉蒙森应当没有人可以再违逆我，那时你当个人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你却偷袭了我的驻地，在我放你离开时从背后袭击我，我低估了人类的天性，这对我来说是个耻辱。”
    米耶塔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
    “那时我第二次决心杀了你，攻占伊斯坦，结束那些荒唐的过去。你差点就死了，知道吗？那一次如果不是诺衫突然出现，你和人类都不应当继续存在。”
    “第三次你落到我手上时，不仅因为赫哲和欧里阻拦，我发现我自己其实也下不去手。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情感控制了，这令我愤怒，我做了能做的一切来伤害你，可这给我带来的只有更多的痛苦。”
    “我的族人以为我能超越霍布斯·卡多雷恩，做到他四千年前没做到的事，可事实上我和他一样，还是没能摆脱残存的天性。”克莱尔歪过头看向一旁的米耶塔笑道，“不过我决定面对现实。反正因为这双眼睛，我从出生起就有太多东西被注定，也许当个和霍布斯一样的失败者就是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