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次日中午，终于有斥候传回了消息。霍兰的夸张成了真，的确有漫山遍野的恶魔。先头部队是成群结队的低阶漫游者，后面还有许多的大恶魔。此刻圣帕德城内有不少逃难至此的无业者，还有铁匠、皮甲师、猎人、魔法学徒，但凡有点战斗力的都被强征入伍。
贵族们在被迫贡献了自己的兵力之后惊恐地发现自己也在入伍名单上。
不想从军也可以，可以援助物资替代从军，提里奥如是说。
众贵族只能大骂强盗趁火打劫，却也无可奈何。
两国一共凑了五万联军，人类派出了两万军队，拉蒙森则提供了三万机械和亡灵。
米耶塔骑上马，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前面不远处的人策马姿态依旧很优雅，灰色的长领毛在空中飘拂，脚踏火焰的骏马迅疾如风。
“嗷——”空中负责侦察的石像鬼发出一声尖叫。
“霍兰。”克莱尔勒住马。
“列阵！”霍兰立刻穿梭于军阵之中下令。
甲壳坚硬的鬼镰在军前结下一道防线，森亮的镰刀随时准备切割即将到来的敌人，一旦这第一道防线溃败，埋伏的人类骑士就会从后方杀入敌阵冲散敌军的阵型。
蜥蜴一样丑陋的漫游者们已经疯叫着扑上来，鬼镰手起刀落，和这些恶魔犬兽厮杀到一处，不时有几个漫游者高高跃起跳入阵中，也会被后方法师击杀，满地被切割的残肢还在不懈地前进。
后方的炎魔等高阶恶魔终于按捺不住，指挥着部下投入战斗。
联军的第一道防线被击溃，随着骑士开始冲锋，拉蒙森灰蒙蒙的半魂体虚空之灵腾空而起，如同一大片灰雾一般翻滚着与敌人相撞。
而恶魔则丝毫不按章法出牌，混沌元素傀儡们踩着己方士兵便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山陵一样庞大的身躯引得大地震动不已。
“爬虫们，不要负隅顽抗了。”忽而一个身着战甲的恶魔飞了出来。
克莱尔目光一凝，暴虐者安格里亚？
随着一声气势相当的咆哮响起，一头庞大的骨龙从召唤阵中爬出，然而这却不是森然白骨，而是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炼金魔纹。
安格里亚的笑声停滞了一秒，认出这是很多年前五大龙王之一的尸体，而且还被高阶的炼金术士加持过。
这个世界能达到神级的炼金术士在四千年前就死绝了才对，他们的配方和技巧也应该早已失传。
事实上，夜鹰依靠拉蒙森流传下的典籍和自己的研究晋升神级这件事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
“哼，凭你们偷窃的小小力量也想打败我吗？”然而安格里亚依旧没有把敌人放在眼里，怒气冲冲地扑上来。
烈火与寒冰相撞，偶然的波及便令普通军队死伤一片。
恶魔周身火焰环绕，利爪与符文剑相触便溅射出一串火花。
而在远处，正和敌人厮杀的米耶塔忽而踉跄了几步，努力想要克制住不断叫嚣的烬灭。
手中的普通长剑已经因为长久的战斗而血迹斑斑，满是破损，被雪藏已久的妖刀渴望在战场上杀戮敌人，汲取这些美妙的灵魂。
“伊维大人？”安格里亚猛地甩开敌人，惊喜地大叫一声。
克莱尔闻言愣了一下，但是强大的本能立刻捕捉到了敌人因为震惊狂喜露出的破绽，毫不犹豫地出手。
亡灵龙在空中一个旋身冲向恶魔，安格里亚回过神连忙闪身，背后却陡然一阵冰凉，被剑穿透了身体。
恶魔痛苦的咆哮响彻天地，与此同时米耶塔也痛苦地嘶吼了一声，不慎被扑上来的漫游者咬住左腿拖倒。
饿狼一般的恶魔犬拥搡而上，十分迫切地想食用敌人。肩背的撕咬感激怒了混血身上另一半的本能，生生扯下挂在身上不松口的漫游者将其撕成了碎片。
反应有些迟钝的漫游者想要再上前，终于嗅到了一些令他们熟悉而敬畏的气息，怪叫一声后四下逃散。
掺着血的汗水从发间滴入眼中，远处的天空和暴怒的恶魔似乎也被染红了。
“鼠辈，你胆敢伤害一个强大的恶魔！”暴躁的安格里亚更加癫狂地反扑。
巨龙喷吐龙息，两爪抓住了已久重伤的安格里亚，怒不可遏的暴虐者最终还是落了下乘。
安格里亚明黄色的眼眸中亮起一片异光：“以吾之名，诅咒尔等！伊维大人终将毁灭一切！”
随着神级陨落的言语，大地开始坍塌，无论是恶魔还是人类、亡灵，都被吞没。地动山摇间一片乱象，亡灵龙长啸着在北方吐下龙息，低寒的龙息顷刻将塌陷的地面变为了坚实的冻土。
“撤！北撤！”霍兰立刻下令。
漫长的距离对于吸血鬼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可对普通人类而言却宛如天堑。大地下陷的速度远远比人的奔跑快得多，恶魔、人类、马匹、骷髅，全都被大地所吞噬，没有敌我之分。
“救命啊！”人类士兵大喊，他们没有高阶战士的速度，也不像吸血鬼们有天赋力量可以依靠，甚至几天之前他们还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普通人。
吸血鬼当然不可呢去救人类，更何况风险巨大。一些逃出生天的人类高手焦急却也无可奈何，面对天塌地陷的力量，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米耶塔回过头，发现几乎所有的人类军队都深陷其中。
“殿下！殿下救命！”惊恐的士兵不断呼救。
米耶塔停下来。
巴曼看到主子身上都是血，轻甲还有被撕咬的痕迹，显然受了伤，却在挣扎着往滚落的人类走去。
“嗷！”一只漫游者凭借强大的弹跳力踩着人类跳上来，被踩下去的禁军很快失去了踪影。出于本能的漫游者还想往前跑出危险区，却被人一声怒吼拽住尾巴扔回了地陷之中。
“回来！”
米耶塔仿佛没有听到背后的喊声，继续往前走。
吸血鬼们惊讶地看着陛下杀气腾腾地把那个犯了疯病的混血拎回了安全区域。
“放开我！”米耶塔打开那只手，又要转身。
维克多作为一个医生，看到那小子好像伤得不轻，又被克莱尔一脚踹到在地，不由也有些怀疑陛下是不是太粗鲁了一点。
“给我滚回去。”克莱尔把被自己踹倒的人又拎起来。
“你才给我滚！”要是平时，米耶塔是绝对不敢这么说话的，可是现在很显然他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
一旁的吸血鬼们脸色都不大好看，这个小杂种刚才是不是骂了他们陛下？
“你懂什么！他们是人！活的人！死了！全都死了！”
然而死亡之子本人毫无触动，冷冷地制住激烈挣扎的人类。
“你们凭什么觉得我有错？？人类才是我的亲人，那些士兵，他们效忠伊斯坦，为了我，为了我的家族，为了我的国家他们的国家献出生命，我保护他们我错了吗？！”
“我做错了什么？克莱尔·卡多雷恩，除了爱上你我还做错过什么？？”
听力过于灵敏的吸血鬼们有些呆滞。
连克莱尔也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终于还是失声痛哭的人类。
“凭什么是我……我也是人啊，我怎么能无动于衷？”
海尔蒙特元帅、科林、舅舅、表姐，乃至阿诺尔大公，千千万万的人类士兵，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会发自内心的大笑，而不是永远礼貌疏远的微笑。他们也会哭，悲伤、愤怒、怨恨、绝望，而不是永远冷漠的旁观。
帕德说，我们并不完美，我们为之痛苦和快乐。
他们都死了，今后还会有谁？
克莱尔无意识地伸出手，轻抚着柔软的黑发。人类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悲伤无助的眼神把冷若冰霜的纯血贵族一下子拉回了十二年前的南漠。
米耶塔猛地起身抱住了神色茫然的君王，克莱尔两手悬在空中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推开，环上了那被伤得血迹斑驳的后背。
“米雅……”一声暌违七年的低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