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但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他不满小孙女与穆王的婚事。韦氏靠在床头,看着脱衣服脱到一半开始发脾气的老头子,越看越嫌:“听听你说的话,好像当初是人家穆王逼着你把鸾儿嫁给他一样,做人要讲良心,穆王怎么说也是鸾儿的恩人,是你逼着人家给鸾儿冲的喜,现在他们夫妻名正言顺,说会儿话怎么了?”
虞护眼睛一瞪,仿佛不敢相信结发老妻会偏袒一个外人。
韦氏舒舒服服地靠着,继续道:“太子的心思确实不讨人喜欢,可这事与丹华有什么关系?太子爷要撮合穆王与鸾儿,丹华能公然违背太子爷的意思?再说了,丹华他们出去了,宫女还留了两个在里面伺候,能出什么事?你看穆王不顺眼,少牵扯丹华她们姐妹。”
虞护被她呛得说不出话。
韦氏哼了一声,躺平睡觉。
虞护气呼呼地站了会儿才钻进被窝。
他知道妻子信道信命,所以才因为穆王的纯阳命格坚信穆王乃小孙女的最佳夫婿人选。
等着,他先嫁了二孙女,再着手解决小孙女的婚事。
***
颖阳侯崔昉进京之后,虞护邀请他来丞相府吃席,算是丞相为他接风洗尘。
崔昉年方二十,年纪轻轻却掌握地方统兵大权,前几年京城各方势力都打过他的主意,想趁崔昉年少时彻底夺走他手中的兵权,换自己的人上位。众人虎视眈眈,是丞相虞护力排众议,坚持让崔昉继续带兵,直到崔昉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他虽年轻,却可镇守一方。
百姓们都跟风议论虞护是奸相,崔昉只看虞护做事,诚然,虞护的确利用丞相一职攥紧了朝中各种大权,家里三个儿子分别位居高位,但虞护只是爱权,他一不贪财敛财,二不鱼肉百姓,三不穷兵黩武,虞护为相这二十来年,大楚国泰民安,少有战事。
于公于私,崔昉都敬重虞护。
虞护相邀,崔昉欣然应允。
虞护提前让韦氏、三儿媳、虞紫英进了侧室,伺机相看崔昉,他坐在外面与崔昉喝茶叙事。
崔昉年纪轻,但他少年老成,说话做事更像三十岁的中年官员,不怒自威。
韦氏与三夫人都很满意,虞紫英已经见过崔昉了,刚刚被祖母、母亲拉着又看了几眼,想到崔昉有貌有才会打仗,是个英雄人物,她心里也愿意了,就是觉得崔家世代镇守边疆,她一旦出嫁就要随他远离京城,心中很是为难。
小姑娘多愁善感,虞护只看女婿是否值得托付,距离不是问题。
“守川,其实老夫这次叫你进京,除了代皇上询问边疆关防,还有一件私事想与你商量。”闲聊罢,虞护摸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
崔昉疑道:“是何私事?”
虞护笑道:“儿女婚嫁。老夫有三个孙女,个个貌美如花贤良淑德,大孙女已嫁进东宫做了太子妃,小孙女因为病重危机提前求皇上赐婚许给了穆王殿下,只剩老二紫英待字闺中。放眼你们这代年轻人,老夫最欣赏的便是你,只是不知守川愿不愿意给老夫当孙女婿?”
崔昉早在虞护提及三个孙女的时候就猜到了虞护的用意。
崔昉尚未成亲,身边也无通房,实在是军务繁忙无暇儿女情长。现在虞护要他娶虞家二姑娘,崔昉考虑的也不是二姑娘的美丑,而是亲事一结,他会不会被看成虞护一党。
但崔昉马上想到,早在虞护前几年维护他手中的兵权时,他已经被看成了虞护的人,是否再结亲都不会影响外人的判断。
崔昉并不想站队,虞护虽然对他有恩,但如果虞护要他做违背良心违背律法道义之事,崔昉决不会答应。然,崔昉敬重虞护,虞护要他做孙女婿是赏识他,反正他单身一个,娶了虞家二姑娘又何妨?
“承蒙虞相厚爱,崔某荣幸至极,只怕崔某才疏学浅,配不上二姑娘。”崔昉起身拜道。
虞护放声大笑,满意地道:“守川多虑了,我既选了你,你便配得上!”
虞护甚至想,目前这三个孙女婿,就崔昉最合他意,太子是景隆帝强塞给他的,穆王——穆王虽然是他自己强找来给鸾儿冲喜的,可穆王太不懂规矩,一边趁鸾儿年纪小占她的便宜,一边不敬长辈给他脸色看,狡猾虚伪!
虞护暂且将穆王甩出脑袋,专心招待他的二孙女婿。
***
趁着崔昉要在京城住上一阵子,次年二月,春寒料峭,虞、崔两家将婚事办了。
虞鸾珠知道二姐姐与二姐夫会过得十分恩爱,她一点都不担心二姐姐的婚后生活,只为离别而不舍。
夫妻离京之前,崔昉陪虞紫英来丞相府辞别,虞紫英那么坚强的一个姑娘,在这日哭成了泪人。单独与虞鸾珠道别的时候,虞鸾珠见二姐姐哭得这么难受,她一边跟着落泪一边安慰道:“二姐姐别怕,二姐夫会对你好的。”
虞紫英呸了一口,红着眼圈道:“他好什么啊,天天冷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了他一样,哪像太子见到大姐姐,笑得跟花似的,就连穆王殿下见到妹妹也会笑上一笑,就他崔守川天生死人脸,无趣死了!”
虞鸾珠愣了愣,随即记起来,上辈子二姐姐刚嫁给二姐夫时也这么抱怨过,过了两年回京探亲,二姐姐的态度才完全变了,想必现在两人刚刚成亲,还没有熟悉。
“可能二姐夫就是这种性格吧。”虞鸾珠笑着道,拿起帕子擦掉虞紫英脸上的泪,“不管怎么说,二姐夫长得一表人才,容貌上完全没得挑,瞧祖父对二姐姐多好,知道二姐姐喜欢俊俏的。”
这话说到虞紫英心里了,她哼了哼,小声嫌弃崔昉道:“他也就一张脸还能看,多一样长处都没有。”
虞鸾珠假意去拿纸笔:“我要把这句话记下来,过个一年半载看二姐姐怎么说。”
“你个臭丫头,怎么越来越坏了?”
虞紫英扑过去抓住虞鸾珠,姐妹俩最后一次像小时候那样闹了一回。
第二天,崔昉带着虞紫英返乡了。
两个姐姐都出嫁了,丞相府里只剩虞鸾珠一个待嫁姑娘,虞鸾珠没有姐妹作伴,只好每日陪在祖母、母亲身边。
虞丹华、虞紫英出嫁后,虞护终于有心力解决小孙女的婚事。
虞护始终觉得,妻子与小孙女那么排斥谢怀仪,完全是嫌弃谢怀仪的出身,但在谢怀仪的努力与虞护的有心栽培下,谢怀仪现在已经是户部的正五品官了,他才二十三岁,继续进取下去,前途不可限量。而且,谢怀仪貌似潘安,如果不是虞护一直暗中阻止,这两年谢怀仪早被别的官员抢去当乘龙快婿了。
虞护相信,只要妻子与小孙女见到谢怀仪,一定会改变想法。
这日休沐,虞护将韦氏、虞鸾珠一起叫到了他的书房。
“有话不在大厅说,来这边做什么?”韦氏奇怪地问。
虞护笑道:“别急,你们先去里面休息,等会儿我让你们见个人。”
别说虞鸾珠,便是韦氏这个枕边人,也猜不到老头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虞护猜测人快来了,让韦氏快带小孙女进去。
韦氏只好照做。
书房内室有张简朴的床榻,虞鸾珠扶着祖母坐过去,她走到茶几旁去倒茶。
祖孙俩一边喝茶一边猜测虞护要她们见谁,忽然,外面书房门口传来胡总管的声音:“老爷,谢大人到了。”
虞护笑道:“请。”
韦氏还没有反应过来“谢大人”是谁,虞鸾珠脸色一变,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
就在此时,她果然听到了谢怀仪向祖父行礼的声音,那声音清雅温润,一如往昔。
这两年被虞鸾珠刻意忘却的前尘往事一股脑全部涌了上来,谢怀仪与她的恩爱,谢怀仪与蓝小姐的暗度陈仓。
早在虞鸾珠决定改嫁楚寰的时候,虞鸾珠就恨不得将与她谢怀仪在一起的那三年记忆挖出脑海,不是恨谢怀仪恨到了这个地步,只是单纯地不愿再想起旧事,只想全心全意地做她的穆王妃,为何祖父明知她心意已决,还要用这种办法骗她去面对谢怀仪?
“祖母,祖父非要逼我改嫁,非要逼我做背信弃义的小人吗?”
虞鸾珠心里委屈,泪就落了下来。
韦氏心疼坏了,也被老爷子气坏了,亏他还是文人出身,从小教养子孙守信重诺,现在这么做又算什么?
得知来人是谢怀仪,那个被老头子夸成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状元郎,韦氏原本还想去门帘后面瞧瞧状元郎到底长什么样的,小孙女一哭,韦氏对谢怀仪半点兴趣都没了,只搂着虞鸾珠坐在榻上轻声安抚,保证她会替小孙女做主。
虞护看不到祖孙俩在做什么,猜测两人已经窥视过了谢怀仪,虞护便找个借口叫谢怀仪走了。
谢怀仪跨出丞相的书房时,心中莫名,丞相方才所说之事并不紧急,为何不等明日进宫再议,反而要叫他过来?
第18章
谢怀仪一走,虞护立即去了书房的内室。
掀开门帘的时候虞护还在想如何与老妻与小孙女开场,未料他一抬头,就见小孙女坐在老妻的身畔,眼圈红红的,白皙的脸上挂着泪珠,看到他,小孙女倏地埋到她祖母怀里,竟是连见都不要见他了。
虞护愣在了门前。
韦氏搂着虞鸾珠,瞪着丈夫道:“鸾儿已经嫁了穆王,你非要她改嫁谢怀仪,这与逼着鸾儿去吃她不爱吃的姜蒜有何区别?你以为女子改嫁是你说说那么简单吗,你不怕闲言碎语,让鸾儿如何面对人言?”
虞护皱眉,难以置信地道:“谢怀仪那般容貌,你们居然都没有看上?”
爱美是人之天性,连景隆帝都赞过谢怀仪的俊秀,夸谢怀仪比虞护年轻时还要胜过几分,虞护还以为妻子与小孙女见了谢怀仪,定会心动。
韦氏呸他道:“你当女子都像你想的那么肤浅,选婿只看脸?我告诉你,刚才听到谢怀仪自报身份,鸾儿见都没见就哭了,问我祖父为何非要逼她背信弃义!虞护我警告你,你再为难鸾儿,以后你就一个人睡书房吧!”
虞护真的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习惯当一家之主了,习惯地认为子孙们都会听他的话,习惯地认为只要小孙女见到谢怀仪,就会知道她还有比穆王更合适的选择,虞护唯独没料到,小孙女一心要嫁穆王楚寰,连他将谢怀仪带到她面前,她都不要看上一眼。
“鸾儿,穆王到底有何好?”虞护神色无奈地走到韦氏身边,看着低头不愿见他的小孙女道,“你知道祖父最疼你,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如果你真的认定了穆王,祖父会如你的愿,可祖父想不明白,他穆王有何地方值得你青睐?”
虞鸾珠知道,祖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她若不给祖父一个足够的理由,祖父也会难过她的不领情。
虞鸾珠早就考虑过,要不要将重生之事告诉祖父。她选择隐瞒,是因为以祖父对她的疼爱,如果让祖父知道谢怀仪背着她与那位蓝小姐私相授受,祖父定会动怒,即使不要谢怀仪的命,也会让谢怀仪断送了仕途。
虞鸾珠不想事情变成那样,上辈子谢怀仪对她有救命之恩,便是辜负了她也罪不至此。
除了她与谢怀仪的事,家里另外一件不如意便是大姐姐的婚事,可这世姐妹俩的姻缘都改了,虞鸾珠自觉没有必要再说出发生在她身上的两世变故。天机不可泄露,她能重生已经是老天爷庇佑,泄露太多,恐会遭到天谴。
不能说重生的秘密,那就说件事实好了。
虞鸾珠擦擦眼角,抬头望向祖父,目光清澈:“祖父,本来此事关系到另一位女子的清誉,如非万不得已我不想再告诉任何人,但祖父再三逼我改嫁谢大人,为了咱们祖孙的和睦,我只好做回小人。”
虞护与韦氏都惊讶地看着她。
虞鸾珠低下头,轻声道:“早在谢大人高中状元那年,我去参加一次花会,曾听人议论,说谢大人与他之前的东家蓝老爷的爱女蓝小姐有过山盟海誓,只是蓝老爷坚决反对,趁谢大人进京赶考时将蓝小姐许配给了他人。”
韦氏皱眉道:“竟有此事?”
虞鸾珠摇摇头:“她们确实是这么说的,但谣言是否属实我并不清楚,可万一是真的呢?我既然可以嫁给品行端正的穆王殿下,为何还要改嫁一个有引诱主家小姐之嫌的状元郎?”
韦氏点头,神色严肃地对虞护道:“鸾儿说的有道理,你去派人查查,如果这事真的,就算谢怀仪是文曲星下凡,我也不会将鸾儿许配给他。什么落魄书生有钱小姐的佳话,私定终身那是无媒苟合,未出阁的小姐容易被骗,他一个读书人怎能不知廉耻?”
虞护真没有听说过此事,他下意识地问虞鸾珠:“鸾儿是听谁说的?”
虞鸾珠低眸道:“好多年了,我记不清了,都是姑娘家凑在一起说的闲话,您总不能去追问吧?”
虞护沉思片刻,终于妥协道:“好,祖父叫人去查,如果此事属实,祖父绝不再逼你嫁他。”
***
虞护先叫人在京城打探了一圈,没人听说过当年的状元郎谢怀仪曾经有过婚约,就连谢怀仪身边的小厮也不知道此事。
虞护一边怀疑是不是小孙女在诓他,一边派人去了徽州祁门县,直接找蓝家的下人打听。
发生过的事必然会留下痕迹,京城与徽州千里迢迢,谢怀仪守口如瓶所以无人知晓,但在蓝家,当年蓝小姐死活不肯嫁给别人,闹死闹活要等谢怀仪高中回来娶她,这事在蓝家并不算什么秘密,虞护派去的探子花点银子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
四月底,探子坐船回了京城,将蓝家旧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了虞护。
虞护深深地叹了口气。
谢怀仪是栋梁之才,年少时的一段儿女情长在虞护眼中算不得什么污点,但,鸾儿在他的手心长大,要嫁就要嫁一个最爱她的男人,谢怀仪对蓝小姐求而不得,这辈子心底都会有蓝小姐的位置,便是鸾儿也取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