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更何况他还看见了夏枝野眸底除了温柔笑意以外那抹藏得极深的不舍和难过。于是他看着夏枝野的眼睛,哑着嗓子开了口:“我愿意。”
追光于黑暗中落在他们身上,红色的玫瑰花瓣纷纷扬扬从空中飘下,花好月圆的唢呐曲欢快响起,他们相对而跪。
旁白响起。
“一拜天地。”
拜他们有幸曾于此地相识相知。
“二拜高堂。”
拜他们年少时的无能为力。
“夫妻对拜。”
拜我们相信我们终究会在一起。
礼毕,灯暗,落幕。
全场哗然。
满堂皆是善意的鼓掌欢呼和祝福。
因为除了极少数的知情者以外,所有观众都以为这只不过是心软的少年们给凄美的传说故事改了一个更圆满的结局而已。
然而只有那些心软的少年明白,圆满的结局只是残酷现实的期许。
他们终将要分离。
他们第一次演梁祝时,尚是懵懂少年看不清心意,只觉得不识爱恨滋味,明明是一出悲剧,却演得满堂爆笑,皆大欢喜。
而如今他们再演梁祝,真正地演了一出满堂祝福的皆大欢喜,却于落幕之后,长跪于地,久久不愿起。
他们关了麦。
宋厌说:“夏枝野,我们可能要先说再见了。”
而夏枝野第一次没有在他哽咽的时候过来抱他,只是低下头,像是想藏住什么似的,“嗯”了一声:“好。”
宋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左耳上的喜字耳钉,在隐隐约约透进的灯光下反射出微渺的光泽。
宋厌别过头。
他想,原来这就是从此不敢看观音。
第77章 见你
这种结局自然讨不到宋明海的喜欢。
所以宋厌最终还是没能吃上孔晓晓她们给他买的大蛋糕,就被宋明海强制要求离开了三中。
那天是惊蛰。
应该是春雷始鸣万物萌动的好季节。
却开启了宋厌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荒夏。
事情远远没有他与夏枝野说的那般乐观。
为了避免他和夏枝野再联系,宋明海没收了他的手机,严格限制了所有经济来源,家里的电脑断了网。
为了避免他通过沈嘉言或者其他以前认识的同学朋友和夏枝野联系,到了北京的第二天,他就被送进了另一所绝对禁止带任何电子设备通讯工具的全寄宿制私立学校,那里没有任何他认识的人,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只有全然陌生的一切。
每个月只有两天月假被允许回家,司机准时准点到校门接送,不给他去任何其他地方见任何人的机会。
哪怕他只是用宋明海的信用卡多买了一杯奶茶,都会受到严格的询问。
而在他被送进寄宿学校的前一天,他听到覃清和宋明海吵了一架,砸了好几个上好的白瓷器,碎了一地的稀里哗啦,满目狼藉。
宋厌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吵架,也知道覃清最终没有吵赢。
他看着坐在客厅里独自一人一个劲儿抹眼泪的覃清,拿出医药箱,走过去,坐到她旁边,低头给她包扎起手上被碎瓷片割裂的伤口:“对不起。”
覃清完全可以更早的和宋明海离婚。
但一旦离婚,她必然无法和宋明海这个亲生父亲争夺宋厌的监护权,到时候宋厌只有宋明海一个合法监护人,那宋明海还能无所顾忌地做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所以覃清才要等到宋厌成年高考完后,才敢真正离开宋明海。
这些覃清没说,但宋厌都明白。
覃清忍着眼泪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的,都会好的,我们都再忍一忍。”
再忍一忍,忍过这个漫长的荒夏和寒冬,就总会再在春暖花开时重逢。
而得益于这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所以当你真的无比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你总有办法向他倾诉你的想念。
每当月假回来,覃清总是会把自己的手机给宋厌,这样他就可以和夏枝野一开视频就是一天一夜。
有时候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听着对方讲述学校里又发生了什么奇葩有趣的事情,再酸溜溜地盘查一下有没有女生又偷偷送了小礼物。
有时候又不需要说一句话,就各自开着视频,放在枕头边上,假装他们还在一起入眠,谁也不去提那些伤心的话题。
而每当有谁睡不着,突然睁开了眼时,总能一不小心抓住对方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
然后就是长久无声的沉默对视,直到其中一方终于先忍不住,红着眼,别过了脸,所有粉饰太平的伪装才终于不攻自破,流露出他们努力藏也藏不住的想念。
他们想念彼此,远远不止一个月的那两天。
于是夏枝野这个文坛泰斗找回了人类最古老的联系方式——他开始给宋厌写信,然后用顺丰加急快递。
收到夏枝野第一封信的那天,是春分。
夏枝野写:[吾夫宋厌,见信如晤,展信舒颜,三中后坡的桃花开了,我想你了]
不文不白,没头没脑,毫无营养,鸡毛蒜皮,肉麻做作。
宋厌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拆开快递的时候,忍不住笑着骂了句傻逼。
身旁的新同学惊讶道:“卧槽,宋厌你居然还会笑啊?”
宋厌抬头看向他,握着信纸的手指顿了顿,然后又低下头,把那封信读了一遍。
原来离开夏枝野,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新环境,他又开始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不爱说话,冷淡而孤僻,没有可以交流谈心的人,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总是独自一人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除了埋头学习就是刷题,对于其他一应事物都没有多大兴趣。
有时候甚至打着手电筒在卫生间学习到凌晨三四点,然后六点五十的时候,又独自一人准时出现在教室自习。
新室友觉得简直难以置信:“宋厌,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宋厌回答:“嗯,我不爱睡觉。”
但其实不是不爱睡觉,只是再也睡不好了而已。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夏枝野,他又开始了很严重的失眠。
助眠药从一开始的一粒,加到两粒,甚至偶尔会大胆的加到三粒,也毫无用处。
一闭上眼,他就觉得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悬崖边,没有去路,没有来处,身后是无尽的孤独和绝望在追逐吞噬,以至于他会想,要不要从悬崖上跳下去算了。
第一次重新萌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宋厌陡然从床上惊坐而起,他觉得这是抑郁复发的前兆。
可是他不能复发,他答应过夏枝野要好好地等他来找他,于是他坐起身,拿出了那封不文不白矫揉做作的信,一字一句地读了许许多多遍后,他终于确定自己不要。
因为他还没有看过三中后坡的桃花。
他回了一封信:[明年带给我看]
从那以后,几乎每天宋厌都会从学校门卫处收到快递。
有时候的信很短,就是一句我想你了。
有时候的信很长,会讲一大堆有趣的事情。
一封又一封信已经攒满了整整一个纸箱,夏枝野说这些是微信短信电话视频都超越不了的爱情见证,等以后老了再拿出来,一定是最浪漫又感人的爱情经历。
宋厌觉得夏枝野真乐观。
他打赌等再过几年再看,夏枝野一定会嫌弃自己当时怎么那么肉麻幼稚。
但这些代替电子通讯方式每天送到他手里的信,的确是他那段漫长孤独的日子里,最大的慰藉。
他知道了小胖开始减肥了,小麻将长高了,赵睿文开始追孔晓晓了,阮恬和她的男朋友结婚了,周子秋成功把自己掰弯了。
而他们也都会在某个清晨想起宋厌,然后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厌哥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宋厌告诉他们,他过得很好。
直到暑假他被宋明海送进了一个完全封闭的高考闭关集训营,与外界失去所有联系整整一个多月后,他才终于在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病倒了。
这场病来得毫无征兆,又气势汹汹,反反复复发着低烧怎么也退不了,白天上吐下泻,夜里惊梦盗汗,什么也吃不下,怎么睡也睡不着,一病就是许多天,原本就身形单薄的少年,已经瘦得一捏就是一把骨头架子。
医生说,这都是心理原因引起的,如果再不好好治疗,怕是就给孩子拖废了。
宋明海才终于松口准许了覃清来照顾他,但是依然不准他联系夏枝野,并且给病房的护士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了不准任何非亲属来探视后,才又匆匆去忙商场上那堆焦头烂额的事情。
而覃清带着宋乐乐出现在病房的时候,一大一小,看见床上宋厌的模样,瞬间都红了眼眶。
宋乐乐扑过来一把就抱住宋厌:“呜呜呜呜,哥哥不要生病,哥哥快好起来,哥哥是因为看不见夏哥哥才生病了吗?我给哥哥把宋小喜带来了,哥哥好起来好不好……”
覃清红着眼睛把那盆小铁树放到了病床的床头柜上:“小孩子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他说夏哥哥给他说的,只要你对神树许愿,夏哥哥就会很快出现,就……我先出去一下。”
大概是不想被孩子看见自己失态的一面,覃清说到一半,有些哽咽,转身快步走出病房,打算平复,让自己不要当着孩子的面哭出来。
而宋乐乐还是不会藏住情绪的年纪,趴在宋厌身上,把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他们说你是太不开心了才会生病的,可是你为什么会不开心啊,因为看不见夏哥哥吗?那你快对神树许愿好不好,你许了愿夏哥哥就出现了。”
宋厌用那只已经戳了好几个针孔的手揉了揉宋乐乐的脑袋,哑声道:“哥哥不能许愿。”
“为什么呀。”
宋乐乐不明白。
宋厌笑了笑:“因为我不能让你夏哥哥说话不算数。”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树,不过是那个大骗子骗小孩的而已。
那个大骗子现在也被家里关了禁闭,限制了经济来源,就连夏瑜都被勒令不准帮他,即使他知道自己生病了,除了徒劳的一场担心,又能做什么呢。
但夏枝野答应过自己,一定会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