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谢谢你，陪我长成大人。
    楚漫被少年眼底的泪光戳中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他的神情愈发柔和，强行按下即将离别的不舍，送上或许是这辈子最后的亲口祝福。
    小烨，好好长大，好好度过以后的每一天。爱情、事业、生活都要好好的啊。
    彼时正处于感动中的少年并没有意识到男人的这句话藏着怎样的诀别意味，他以为这个人会陪着他一辈子，直到他们老去、死去。
    .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
    当所有人都以为在邵家的帮助下，顾氏即使处境艰难，也终将走出困境重振昔日辉煌时，政府的强势介入竟让顾氏这尊庞然大物迅速崩坏塌陷。
    它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瓦解成一堆怎么也拼凑不起来的碎屑，让一路旁观的群众震惊到无法置信。
    那个主攻民生经营、半年前还风生水起的龙头老大竟然这么快地走向灭亡了吗？
    稍微懂行的人则非常清楚，顾氏的败落虽然有它自身的部分原因，但更多的原因还是有人要整它。
    至于整它的幕后之人，不久后当人们得知华睿科技以极低的价格收购顾氏时，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华睿要整顾氏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先不论华睿手里掌握了顾氏那么多黑料，单说华睿的身价，砸钱都能把顾氏砸败。
    毕竟那可是专供科技创新发展的华睿啊，国家重点扶持的新兴企业，短短几年内便能在国际上站稳脚跟，顾氏和它比起来，自然不值一提。
    彼时的顾宅内，充斥着极其可怖的低气压，佣人们缩着脖子安安静静干活，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到家里那位顾大少。
    顾尧在自己的房间里发泄完，强行克制住心底的暴虐和焦躁，故作平静地走下楼。
    王佳见到他，焦灼地迎上前询问：尧尧，事情真有外界描述的那么糟糕吗？顾氏、顾氏是不是真的
    对于穷了半辈子的王佳而言，好不容易凭着儿子嫁进顾家享福，可这福还没享多少年，顾家就要倒了？
    她怎么可能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她的阔太太还没当够哇！
    顾尧推开神色惶惶的女人，耐着性子同她说：妈，爸在哪儿？我要和他谈谈。
    他能想到的办法全都试过了，能求的人也全都求过了，就连徐知恩都劝他暂时避过这阵风头，即使顾氏倒了，他还可以再创造下一个顾氏。
    可顾尧无比清楚，华睿这一次出手，就没想过让他顾尧再爬起来。
    他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物？顾尧百思不得其解。
    现如今唯有求求父亲，希望他那边还有能够用得上的人脉关系。
    王佳听见儿子的问话，表情狰狞一瞬，旋即冷哼道：你爸这几天根本不在家，谁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们母子俩，也没有他一手创立的顾氏。
    顾尧摆摆手，让他妈少说点，平白让家里佣人看笑话。
    顾尧走到一处寂静地，不抱希望地给顾全打电话，没想到对方接得十分干脆。
    他还没开口，顾全便道：这次的事我也无能为力。
    似乎觉得这句话过于冷漠寒心，顾全语气柔和了许多，接着道：小尧，你那天说的不错，顾氏能有今天你功不可没，可是当初亏欠的，终究要还。
    你斗不过他的
    留下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顾全挂断了电话，徒留那猎猎的风声响在顾尧的耳畔，他似乎猜到顾全去了哪里。
    愤怒、不甘裹挟着无能为力的焦躁感席卷了顾尧，他颓然靠上冰冷的墙面，抬起头时看见正往楼下瞧的楚漫。
    微末的希望于绝境之地里陡然而生，顾尧想，他还有漫漫，他怎么会一无所有。
    只要漫漫还在他身边，他就不会输给任何人。
    .
    邵、邵总，顾氏、顾氏完了！邵青正和怀里的小孩儿调着情，有人着急忙慌跑进来，一下子跌倒在他脚边，慌张喊道。
    邵青踹了他一脚，眉目间满是被打扰后的不悦。
    有人嘻嘻哈哈开着玩笑：顾氏破产了关邵总什么事儿，邵总已经仁至义尽了，是他顾尧没本事，被人整得毫无反击之力。
    嗤，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华睿整的对象是你，你还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
    这话一出，包厢里的公子哥们俱都神色一变，华睿背后的掌权人就连他们的父辈都忌惮得很，也不知道顾尧这小子触了多大的霉头，被整得这么惨。
    邵青拨开怀里软绵绵的少年，正准备说些什么，就接到自家打来的电话。
    他原本慵懒随性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最终在一众公子哥的好奇目光下，直接砸坏了刚买不久的新款手机。
    邵青阴沉地瞪着碎裂的手机屏幕，妈的，帮了顾尧却惹了一身腥，华睿居然
    他想到某人的美好滋味，再想到现如今邵家被盯上的处境，心头涌出一股戾气。
    不要告诉顾尧吗？不可能，让他讨不着好的，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万万没想到，他想快点吞并顾氏，和漫漫在一起的决定居然加快了漫漫的离开[狗头]
    第43章
    顾氏被华睿低价收购后, 相关部门出面盘点了顾家现有的资产和房产等，包括那套别墅区的顾家老宅，全部作为不动产抵押了出去。
    顾尧等人不得不收拾收拾搬出老宅, 这样的光景不可谓不凄凉。
    王佳哭肿了眼睛, 边骂边收拾行李, 贵重的首饰、器品都被塞进了行李箱里。
    楚漫需要带的东西不多, 他将一件礼物留在了顾烨的房间里，蒋北同他说, 不久后顾烨会收购这栋别墅。
    希望小朋友届时看见这份礼物能够原谅他的不辞而别吧。
    约莫两小时后, 王佳率先离开了顾宅。她虽然相信儿子能够东山再起，可此时此刻她却是没法不埋怨儿子的。
    如果顾尧能够再有用点, 如果他那个老子能够再关心他点, 那或许她现在还是顾家的当家主母, 上流社会的阔太太。
    王佳离开后，顾尧显然更消极了些，可当他看见拎着行李箱, 乖巧站在自己身边的楚漫时，又觉得体内被注入了强大的力量。
    漫漫, 我这一生的苦难幸好都有你。顾尧牵起楚漫的手，贴在唇边亲了亲，眉目间染上温情暖意。
    楚漫笑了笑, 没有说什么, 两人开走了车库里仅存的一辆车。
    你最近太累了，我来开车吧。楚漫抢先一步坐上驾驶位, 顺便扯出一个松软的抱枕递给顾尧，睡一会儿，离咱们要搬去的公寓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顾尧接过抱枕塞在背后, 调整姿势后安安静静看着楚漫启动车子，所剩无多的凉薄亲情竟让他想起来询问没和他们一起离开的顾烨。
    楚漫眸光一闪，扬唇笑道：小烨快高考了，咱们家出现这样的变故，为了不影响到他，我把他送去朋友家住了。
    顾尧不疑有他，很快陷入熟睡中。
    楚漫将车开上盘山小道，崎岖的山道一截一截地铺陈在眼前，耳麦里传来蒋北的声音：前方五千米，最后一个弯道，准备。
    .
    顾尧没有睡太久，他被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叫醒，睁开眼和眸色焦灼、笑容苦涩的楚漫对上。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顾尧依旧心悸无比。
    尧哥，你听我说，我没想到，这辆车上安装了□□。即使说出这样一句叫人悚然的话，楚漫扶着方向盘的手仍然很稳。
    可如果仔细去看，能发现那细长粉嫩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又被极大的控制力克制住。
    睡懵了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顾尧下意识觉得他不会是在做噩梦吧，不然为什么会听见漫漫说出这样一句话。
    可很快，滴滴滴的数秒倒计时声将他从噩梦臆想中拽出，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就是现实。
    顾尧惊出了一身冷汗，伸手去握楚漫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却被对方避开了。
    漫漫，把车停下，咱们赶快离开。顾尧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发抖，他不得不狠狠吞了一大口口水，让那把发抖的嗓音稳定下来，不要怕，按照我说的来做。
    然而楚漫却极轻极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没有再看顾尧，眼角凝出一滴泪，又很快将其眨去。
    如果我现在停车或者离开，□□会马上爆炸。他一边放慢车速，一边指了指车载显示屏上的一行小字，艰难地扯了扯唇，顾尧，我们被算计了。
    长久的沉默和死寂弥漫在狭小的车厢内，远比顾氏宣告失败更深更大的绝望与无助攥紧了顾尧的心脏，他抖着手去抢楚漫手里的方向盘，恨不得以身代之。
    楚漫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垂眸笑了笑，突然说起很久远的一些事。
    顾尧，你知道初见的时候我是怎么想你的吗？他侧过眸瞥了眼顾尧，明明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是朦胧的泪意。
    我想这个人真是多管闲事，还笨得要死，其实只要站在原地喊一声，我就会避开撞过来的那辆车啊。楚漫扯扯唇，想要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却以失败告终。
    顾尧浑身发冷，在这絮絮的呢喃声里，他预感到了什么。
    在驶进最后一个弯道前，楚漫解开了两人身上的安全带，他说：顾尧，好好活下去。
    巨大的推力袭来，顾尧下意识反抗，他怎么能、怎么能把漫漫单独留下？！
    漫漫、漫漫，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你别冲动，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我们慢慢开，我马上打电话报警，等警察来了就没事了。
    来不及了，顾尧。楚漫握着方向盘，显示屏上的倒计时已经走到了最后十秒。
    太阳升至正空，温暖和煦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却驱散不了丝毫的寒意。
    副驾驶一侧的门被打开，猎猎狂风一瞬间挤进车厢，楚漫按下一个按钮，副驾驶座向外侧推弹，将顾尧直接甩了出去。
    粗糙的砂石刮过脸颊、手脚和一切暴露在外的肌肤，蹭破了皮肉、划破了布料。
    顾尧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目眦欲裂地看向消隐在弯道处的车尾，耳边犹存楚漫的最后一句呢喃。
    顾尧，我爱你啊
    冲天的火光裹着剧烈的爆炸声响刺痛了顾尧的眼，无知无觉地流下两行泪。
    他张开嘴，却在瞬间失了声
    .
    这个世界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意外，或死于天灾或死于人祸，除引起一时的轰动外，很快便会恢复平静。例如不久前盘山小道上发生的一起恶性爆炸案。
    然而对顾尧等人而言，这却是一辈子都无法跨过去的噩梦。
    他将自己锁在阴暗的小房间里，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当时的场景，甚至于做了无数场血淋淋的美梦。
    梦里的楚漫浑身是血，他张开双臂，朝他展露拥抱，微笑着同他说：我爱你啊顾尧，好好活下去。
    他近乎疯狂和自虐地做着这些梦，只要还能再见到他的漫漫，那便是余生最好的美梦了。
    王佳完全没有料到男人的死会对顾尧造成这么大的打击，她试图劝儿子走出来，却没有任何的作用。
    期间顾全来看过他们母子一次，他瘦了很多，精神却不差，但顾尧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其他的反应。
    顾全叹口气，留下一笔钱后再度离开。
    王佳哭过闹过，这会儿却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她拨拨头发，尽量让自己在深爱过的男人面前不至于太过狼狈。
    在顾全离开前，她问：如果当初我没有和你分开，你还会爱上乔靓吗？
    顾全推门的动作稍顿，他说：王佳，假设如果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
    女人捂着脸哭了起来，完了，一切都完了，从很早很早开始，全都变了。
    .
    自那之后，没有人来看过他们，因为没有人会关心落魄至此的顾家，不落井下石已足够仁至义尽了。
    王佳不得不出去找工作，顾全留下的一笔钱虽然不少，但在物价高的南城，这笔钱并不足以维持他们下半辈子的生计。
    更不要说以顾尧现在的状态，她很怕对方会做出自残的举动。
    直到某天，王佳在家里打扫卫生时，从电视上看见顾氏被华睿正式收购、相关资产悉数并入华睿的消息。
    那是一场央视开展的专访，专访地址正是她无比熟悉的顾宅。
    少年褪去了青涩和阴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即使是端坐在沙发上、隔着一层屏幕，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强大的压迫力和睥睨天下的气场。
    这是一匹不逊于任何久经厮杀的老狼的年轻幼狼，没有人会怀疑他终将成为狼群里无可匹敌的头狼。
    因为他还这么的年轻，他才刚满十八岁没多久，可他已经坐拥华睿这样的超级企业，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庞大财产和人脉。
    他的头脑、他的才华、他的手段、他的魄力以及他的人格魅力早已被全世界的人见证，而他未来的辉煌也将被全世界的人期待。
    与之对应的，人们开始揣测他为何会采用极端的方式对付顾氏，他不是顾家的二少爷吗？
    有好事者开始挖掘顾烨的童年、少年经历，再结合父母辈的恩怨纠葛，脑补出了一段凄惨少年崛起复仇之旅。
    不过顾烨本人并没有大肆宣扬过往经历的打算，甚至于接受采访也是为了能让那个人看见。
    他不相信，楚漫真的死了。
    他的哥哥那么狡猾，那么会算计，怎么可能为了那个人渣而死？顾烨无法接受，也绝不接受。
    顾、顾先生，您需不需要纸巾？女记者掐断直播，小心翼翼地询问。
    走神片刻的顾烨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竟有湿润的痕迹。
    他摆摆手，转身上楼，女记者忐忑不安地让大家稍作等候。
    不知为何，她觉得年轻有为、创造无数奇迹的顾先生此刻一定很难过，褪去了冷硬的外壳，他同那些会哭会笑的少年没什么区别。
    该是失去了怎样重要的存在，才会这么悲痛啊。
    .
    顾烨站在男人房间门口，细长的香烟叼在嘴边，但他没有抽。
    他想哥哥一定不希望他染上烟瘾，可在得知车子爆炸消息的那两天，他抽了好多好多啊。
    哥哥是不是因此怪他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