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魂】
这一拳虽隔空将山石震出一个硕大的凹陷, 却并未落在楚弈身上。尘觞揽着楚弈退至百米外,冷眼旁观江狩跟空气打了一通后,悻悻然地站在原地呈防守状四下观望。
“楚弈,是走还是打?”尘觞传音问道。
楚弈心起思量。当初他跟黑袍老妖打斗的时候, 那家伙就说给江狩炼的灵丹。今日江狩却堵着路抢别人的灵丹,莫非老妖的丹药他吃了也没用?他倒是挺执着。
正思索着,手背忽然莫名其妙地刺痛了一下。与此同时, 尘觞一激灵,冲着空无一人的身侧挥了一拳,愣了愣后把楚弈往另一边拽了拽,警惕地用术眼探查片刻, 小声嘀咕道:“刚刚好像有人?”
楚弈抬起手看了看, 发现上头渗出一粒细微的血珠,便觉定是江狩的妖气过盛导致他受到了波及,忙带着尘觞走了。
“江狩如此追求力量, 对咱来说不是好事。他极可能真的要统治人界。”楚弈忧心忡忡。
尘觞扭头看向依旧在大声叫嚷的江狩, 侧首询问道:“不如我现在去杀了他?”
“……再说吧。”楚弈微微摇头。江狩实力不菲,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绝不能让他冒险。
二人走远后, 江狩再也闻不到陌生的气息,只能恼火地骂了句“缩头乌龟”, 然后撇下一群已经看傻了眼的小妖扬长而去。
岂料他刚行至一半, 就见一队鬼鬼祟祟的黑影贴着林间小道小跑着往前走, 不由心生好奇随便拦了一下:“站住!在本尊的地盘里瞎跑什么?”
带队妖被吓得魂不附体, 趴在地上回道:“尊者!我们只是借道给大王送药的!求尊者恕罪!”
江狩一惊,旋即喜上心头:“什么药?拿出来看看!”
这小妖倒是惜命,忙恭恭敬敬地把一盒子呈了上来:“禀尊者,这是灵猊大王的灵丹!金猕大王命我们找到后献给他。”
果然如此,刚刚那枚丹药是假的!狼妖所带的那支队伍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江狩一把夺过盒子,连道真是天助他也,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
只见一枚紫黑色的药丸静静地躺在里头,散发出一股奇怪的的味道,仔细一看,一缕血色的丝状物在里微微摇曳,好似一缕烛火。
这一看就是真货!江狩捏起灵丹就要往嘴里放,结果气味太难闻了,令他不得不停下来抑制干呕的冲动。
“这是用什么药材炼的?”江狩诧异地问道,却无妖回答。再一抬头,那些个小妖不知何时早已跑没了影。
“溜得倒是挺快。”江狩无奈,只得将灵丹放回盒子,寻思着回去找个懂行的给看看,别再吃坏肚子。
待他走远,某个大树后头忽然现出一道人影,勾了勾嘴角,低笑道:“竟没一口吞下去……低估他了。”
言罢他望向自己正微微痉挛的右臂,不禁露出嫌恶的表情,挽起袖子看了看,只见上头一个鸡蛋大小的淤青肿胀明显,搭手一摸,已然伤了筋骨。
“不愧是焚尘醉,剑仙人……呵。”男子语气古怪地加重了“仙人”二字,又念了医决治愈好自己的手臂,蓦地消失了。
江狩兴致勃勃地往黑潭飞去,偶然看见山野间的野果便停下来摘了一些,打算拿回去给燕岄尝鲜。没曾想当他抱着一窝果子到了家门口,却看见布在黑潭周围的禁制被闯破,守潭妖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潭水浑浊不堪,里头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江狩心头一紧,慌忙扔了果子冲进黑潭,离老远瞧见一队妖族正在殿门与他的仆从厮杀。这些妖族个个身着铠甲,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他的手下则溃不成军,多数已身首异处。
“你们胆敢!”江狩暴怒,妖气一震将台阶上的敌妖全数弹飞,又在空中幻化出一个巨大的妖爪,猛地按了上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敌妖们虽受了重伤,身上铠甲却勉强抵挡住了他的攻击,并没有如他所愿成了一滩血泥。与此同时,鲶鱼精惊慌失措的声音响了起来:“尊者!尊者!救命啊!”
江狩抬目望去,正看见燕岄与他被敌将捆着从内殿里押了出来,不由瞠目欲裂,跃身飞过去就是一掌,熟料却被一妖横刀一挡,硬生把自己弹飞了好几步。
“黑潭!你来得正好!”燕岄身侧,持刀妖闷声闷气地开了腔。只见他穿着一件厚重的盔甲,四肢奇短,圆咕隆咚得好似一只锅炉。手持一柄短刃,正比在燕岄的脖颈上。
江狩定睛看向他手中短刀,接了自己一掌却没有任何裂纹,刀身呈半月弯曲状且锋利异常,可见是个宝贝。
“锅炉妖”冷哼一声,将刀往燕岄脖颈上又贴了半分,登时割出一道伤口,从中飞出一缕白烟。
江狩惊呆了,燕岄自己也一愣。他本是水鬼,怎会被利刃所伤?!
“真没想到,黑潭尊者的后宫里竟藏了这般俊俏的男宠,还是个难得一见的鬼族。”“锅炉妖”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道:“怎么?想不通我如何伤得他?实话告诉你!本大王这柄刀伤的是魂魄!倒是跟这小宝贝很是搭配。”
“你这混账!放了他!”江狩怒火中烧,却不敢妄动。他从未听说过能伤及魂魄的宝器,今日却栽在了这上头。此妖修为不低,身上盔甲乃妖鳞所铸,无法瞬间制服他的话,燕岄极有可能遭遇不测。
而与此同时,“锅炉妖”示意仆从摘下他的头盔,露出三角脑袋,小眼圆鼻,竟是只龟妖。
龟妖从头到脚打量江狩一番,眼底满是狠厉:“当初你诓骗我儿子入伙,转头又把他推出去送死!我今天就要杀光你的人,为吾儿报仇!”
言罢他将燕岄猛地往前一推。江狩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听噗呲一声,那短刀径直穿透了燕岄的胸膛!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大殿瞬间回归死寂。江狩的手顿在空中,面色变得惨白。燕岄踉跄半步,无措地低头看向扎出来的刀尖。很快,短刀被收了回去,留下一个空洞的缺口。他浑身抽搐了一下,仰面倒了下去。
“不!”江狩几乎肝肠寸断,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燕岄。那个缺口处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动着白色的烟雾。燕岄的身体从脚步开始迅速消失,双目失神地看向他,无助地说道:
“阿狩……对……对不起。”
“不可以,不……不可以……”江狩慌了,用手努力按住那个缺口,试图堵住散去的魂魄,却于事无补。燕岄很快化为一抹薄烟彻底消失了,仅剩下一个小小的蓝色内丹在空慢慢摇晃着。
江狩愣住了,双手托住那枚冰冷的光球,周身颤抖着瘫跪在地上。顷刻后又回过神来,把内丹贴在怀中,努力将妖气渡了进去,失心般一遍遍低声唤道:“燕岄,燕岄你不能走……你说了要跟我一直在一起的……你不能……”
“夫人啊!”鲶鱼精这才反应过来,嗷咾一嗓子开始大声嚎哭。龟妖被他这声夫人喊得愣了片刻,继而又狂笑不止:“夫人?!这男宠竟然是你压寨夫人!黑潭啊黑潭!失去亲人的滋味如何?!”
江狩没有反应,浑身僵直地握紧内丹,死死盯着里头微弱的蓝色火焰。燕岄已经修出内丹了,他已经快要有完整的肉体,成为妖族了。就差一步,他就能彻底走出黑潭,陪他游历四海。就差一步,他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小鱼,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二百年前,广阔无垠的大江之中,一只木筏缓缓漂浮着。一位身着红色嫁衣的少年坐在木筏上,笑吟吟地看向正用脑袋盯着木筏玩的一条黑色的鱼。
那鱼浑身长毛,形态丑陋,谈吐中尽显愚钝:“想做的事?小岄,想做的事?”
燕岄听懂了他说的话,摸了摸鱼儿的脑袋,轻声道:“我啊,本来想着祭了河神之后,就能给大家带来太平日子。可如今我知道,原来河神是假的,是条丑丑鱼。”
丑鱼忙吐出一串气泡:“太平!小岄要太平!我给你找太平去!”
于是丑鱼潜入江中,捞出一只扁平的倒霉螃蟹扔到木筏上:“这是太平吗!”
“当然不是!”少年忍俊不禁。这时一阵寒风吹来,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物。
丑鱼见状,跳上木筏钻进他的怀中。长毛虽厚重,却湿漉漉的,并未带来丝毫的温暖,反使少年更为饥寒交迫。可他依旧抱紧了丑鱼喃喃道:“小鱼,就这么飘吧。飘到哪儿算哪儿,说不定就能见到太平了……”
……
短刀迎着江狩的额头袭来,尖部猛然戳了进去,却再不能没入半分。一滴黑血沿着他的鼻梁慢慢流下,他的双目开始一点点变得赤红,眼泪簌簌涌出,竟成了两行血泪。
距黑潭几十里外的村庄中,农夫正在田中割麦子,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继而周围空气变得闷热不堪。正猜测是不是暴风雨要来了,就听轰隆一声炸响,环住黑潭的山谷突然崩塌,潭水犹如惊洪决堤,汹涌地奔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