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温柔以待(上)
兴许这桩噩梦着实太过惊悚,也太过真实,饶是蓝忘机这样冷静自持的仙门名士,也不禁思及而后怕。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
是在警示自己,莫要再因那遥不可及的非分之想,而做出伤害魏无羡的事;还是说……是在预示着什么?
早膳过后,蓝曦臣与他说起了密函之事。
密函上的文字,也与梦里所见别无二致,就连字迹也是一样的,本就未能平复的心,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他二人商讨过后,已有了大致结论,此事关系重大,蓝曦臣片刻不耽搁,召集各家仙首于议事主厅。
不多时,兰陵金氏家主金光善、云梦江氏家主江澄、姑苏蓝氏家主蓝曦臣、清河聂氏家主聂明玦,以及十多个同僚小家族的家主都聚于议事大厅中。
蓝忘机作为旁听坐在蓝曦臣旁边的位置上,蓝曦臣将密函递给他们,众人依次传阅,每每前一个人看的时候,面露惊惧,后一位则是一脸不屑,大概是觉得前者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可传到他手里时,那神情却是越发精彩。
有看了几遍,还觉得没看懂的;也有擦了几遍眼睛,怕是自己眼花了看错的;也有气定神闲,看样子是已经知晓内幕的;更多的是惊愕与后怕。
一位年长的家主颤颤巍巍的道:“这、这是何人所为?屠……屠了不夜天城?!!”
另一位家主道:“还能有谁?这段时日,我们这么多家的人,可都在琅邪这边儿守着呢,除了……”
他说着,悄悄看了眼江澄。
气定神闲的那位,自然是云梦江氏的江宗主。
这位云梦江氏的小江宗主今年算起来也不过十八岁,可却已然有了几分家主风范,他一人便苦苦撑起已几乎全军覆没的云梦江氏,苦心经营,在射日之征中屡立战功。魏无羡回来以后,云梦江氏的势力更可谓是如日中天,甚至时常有人谈论起来,会觉得魏无羡比岐山温氏还要令人敬畏。
所谓敬畏,便是有多少敬,就有多少畏。
金光善道:“小江宗主,此事关乎战局趋势,你就直说了吧!是不是……”
江澄默然。
他自然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魏无羡来时,便已与他交待清楚。
此事说出来,更是会令云梦江氏风光一时。之前他也的确是打算,直说了便是。可眼下他见众人的神情,他忽然生了一丝古怪的念头。
屠城这种事情,就和灭人满门也差不多了。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太过残酷,若说出来,对魏无羡会不会有影响,甚至是对整个云梦江氏有所不利。
转念一想,杀的都是温狗,战争本就是如此,不杀敌人,难道还等着敌人杀我们吗?
他们在琅邪僵持了近半年,如今魏无羡此举不仅解了这僵局,也为云梦江氏树立了威信,就算有影响,也是正面影响。
再说,这种事情,哪里是能藏得住掖得住的?
江澄道:“的确是我云梦魏无羡所为。”
此言一出,登时满座哗然。
“魏、魏无羡……果然是他啊!”
“早听闻他在荆楚一带所向披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看来还真是……佩服佩服……”
“不是,那可是不夜天城啊?怎么说,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温氏修士吧?这……就这么说屠就给屠了?这、这也太虚幻了吧?”
“而且,注意一点,就他一个人!是不是?江宗主?”
对于此事,江澄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但是魏无羡说的,他便觉得可信。
他点了点头,道:“是啊。”
这话本不需要问,云梦江氏当初带了多少人来琅邪?还能剩几个供魏无羡召动?
他一个人守荆楚据点就已经十分不可思议,如今还单枪匹马去屠了不夜天城,实在有些太过玄幻了。
“神了吧……不是,江宗主,你跟咱们说实话,你们家这位魏公子,莫不是天上下来的真神仙吧?”
金光善道:“小江宗主,此事非同小可,可否请贵宗的魏公子出来对峙一番?”
“就是啊,到底怎么做到的?我们也好膜拜一二呀!”
江澄略有迟疑,道:“这恐怕不方便。”
聂明玦道:“为何?”
江澄道:“咳,不瞒诸位,魏无羡此次消耗极大,还受了伤,不便见人。”
他说这话时,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有点心虚。
可他总不能如实说,魏无羡其实是嫌山上闷,昨天半夜又嘴馋了,独自溜下山买酒去还没回来吧?
魏无羡不要面子,他云梦江氏还要脸面呢!
蓝忘机:“?”
他本在悉心听取众人针对魏无羡的言论,正在思索,忽然听到这句,登时心里一紧。
蓝曦臣温声道:“魏公子受了伤?严不严重?在下自问医术还可以,江宗主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但说无妨。”
江澄闻言,愈发觉得有些尴尬,道:“多谢蓝宗主,不算很严重,躺几天便能活蹦乱跳了。”
蓝曦臣本是出于好意,可他这么一问,江澄既不能说魏无羡伤得很重,又不能说不严重,着实有些骑虎难下,最主要还是撒谎的感觉当真不好。
他在心里把魏无羡骂了一通,并计划着今晚要没收魏无羡最起码三坛酒,方可解气。
“魏无羡这么厉害,还会受伤生病?怕只是看不起咱们这些人,所以找个借口不想来吧?”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声,登时周围几个年轻的家主开始附和。
江澄原本还有些心虚,可他们这么说,岂不是在质疑他这家主说话的分量?登时就不乐意了,冷然道:“几位,说话能大声点吗?都是长辈,难道还怕我这小辈听到了不成?”
蓝曦臣道:“都是人,自然也会生病受伤。”
他说话时,笑容依旧清煦温雅,语气温和却丝毫不显弱势,再加上他们姑苏蓝氏在射日之征多以救人为主,在座的各位家主也多少承蒙过他的帮助,此时他一开口,自然息事宁人。
议事结束后,蓝忘机再次来到魏无羡的营帐附近。
江澄说魏无羡受了伤,若真是小伤,何至于不便见人?再加上他昨夜梦里所见,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确认一番。
来的路上,他便一再告诫自己:不可逾越、不可与他肢体冲突、不可勉强他、不可惹他不开心……
然而,魏无羡并不在帐中。
营帐的门没有关,帘子也十分随意的卷了起来,里面空无一人,却隐约可以闻到淡淡的酒味。
魏无羡的营帐里陈设十分简单,可即便已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却还是能被他搞得有些凌乱,书案上随意的放着几本手札,上面龙飞凤舞的画了一连串符文。
书案旁的凳子下,还散落了几张揉成团的纸,和一只空空如也的酒坛子。
蓝忘机:“……”
身上有伤,还不知禁酒。不好好休息,又跑哪里去了?
蓝忘机告诫了自己一路,不可如何如何魏无羡,可此时,他又忍不住想把这人绑了带回去。
带回去,好好检查他伤了何处,没收他的酒,再把他关在房里,让他好好休息,不到痊愈便不放他出来。
如果他不肯……
如果他不肯,又能如何?
蓝忘机又想起昨夜的噩梦,便什么也不敢做、也不会做了。
魏无羡的营帐位置比较偏僻,相隔数十丈才有其他修士的营帐,蓝忘机走了一段路,组织了一番语言,行至一名负责巡逻的紫衣修士面前。
那修士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紧张道:“含、含光君!”
射日之征中,含光君蓝忘机与泽芜君蓝曦臣四处支援、救人于水火,二人威名赫赫,无人不知,只不过蓝忘机平常话就极少,言行举止又十分清冷,别说是同龄人,就是年长他几岁的修士见了他,也鲜少有不紧张的。
况且,蓝忘机何曾主动与人打过交道,此时竟主动走到他跟前……
蓝忘机微微颔首,道:“可见过魏婴?”
紫衣修士道:“魏……魏公子啊,呃……没见过,他不在帐中吗?”
他自然是撒谎的,魏无羡和蓝忘机水火不容他也是知道的,怎么说他也是云梦江氏的门生,见蓝忘机神色如此严肃冷淡,还直呼魏公子名讳,总觉得来者不善,自然是不能如实告知。
见他如此,蓝忘机也了然,又道:“魏婴……伤势如何?”
紫衣修士也是常在江澄身边混迹,机灵得很,他心想:含光君怎会忽然问起伤势,我都没听说魏公子受了伤?见他方才过来的路线,难道是在议事厅中得知,这么说的话,是江宗主故意这么说的?
紫衣修士摆出一副悲痛的样子,道:“嗨,别提了。”
蓝忘机:“如何?”
紫衣修士一脸惋惜的道:“不能说不能说,我们宗主交待过,此事不可透露。魏公子他……哎……”
有话说话,叹气是何意?
蓝忘机登时脸都白了,没再追问,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不动声色。
行动却十分直白,二话不说便召出避尘御剑到空中,方便搜寻魏无羡的下落。
俯视之下,他才看到许多修士纷纷聚向一处。
蓝忘机跟了过去,那地方已经被各家修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远远的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女子的哭泣声、还有一众修士七嘴八舌的吵闹声。
在这嘈杂无章的声音里,蓝忘机却十分精准的听到了那个熟悉却又久违了的声音。
面对这种情况,蓝忘机最是无力,若是让他去斩邪祟,多凶残多强大的他都无所畏惧,可若是让他去与人拥挤,那却是还不如给他一剑。
他最不擅长与人拥挤,也不能一剑把这些人全劈开去。
可想想魏无羡身上还有伤,放任他们这么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