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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姜多寿:“你夸张了。”
    白旗笑着继续说:“再譬如我的几位表姐,百岁老人了吧,出了门还被人家叫姑娘,其实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儿,前辈您活了两百岁,是因为被九爷救了,用玉佩续命,可您变老了。”
    白旗又走近了几步:“可为什么……姜姑娘活了八十多岁,还是十八岁的样貌?”
    姜多寿张嘴,却没答,倒是白旗,自问自答:“是因为占了猫妖的身子?应该不是吧,不然,多少术士道家流派,争着抢着杀灵兽占真身求个长生不老了?”
    “还是因为一直在修功德?”白旗目光灼灼,烫得吓人,“可修功德的,只能延缓衰老,我也见过一些行善多年的道家人,的确,年过六十还能爬山下水的,可姜姑娘,毕竟都……八十多岁了,四舍五入,也是百岁老人了。”
    姜多寿有些反感了,被逼着问的感觉谁都不喜欢,他皱眉:“白家主,你这……可不是在说故事。”
    “得罪了,”白旗眼神缓了几许,嘴上却未停,“所以相比较而言,白家的年轻长寿,似乎,也挺特别的,前两百年还好,东北太平,近一百年,时局不同了,乱得很,白家下了禁令,白家的女人,不能外嫁,白家的男人,不能乱娶,生下的孩子,必须留在长白山以北,换句话说,白家人,必须紧紧抱团,不允许有遗珠的存在。”
    姜多寿还想说,白旗突然又道:“我有个姑姑,是个例外,她打小就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好看,也与众不同的性子倔,她又是我爷爷晚来得女,我爷爷宠着她,宠来宠去,把她给宠坏了,有一年,趁着白家大乱,跑了出去,离开了东北,下了中原。”
    “这些年,白家从未放弃寻找我这位姑姑,却只知道,我这位姑姑最后的落脚点,在松江府,哦,就是现在的上海,”白旗一边说,一边看着姜多寿的反应,“前辈,说句得罪的话,自打我们启程来昆明,我就让家里人,查过您的底细。”
    “您原本也是满族人,在东北活了快一百年,都没下过中原,1840年前后,您突然也出现在了上海,好巧不巧,就是我姑姑离家的那段年头。”
    “算起来,姜姑娘应该也是1840年左右生的,那天在昆明城,您一直在夸姜姑娘的娘亲是个好女人,前辈,您知不知道,一个男人提起自己心爱的女人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就像九爷,这么凶巴巴的一个人,看着您那孙女的时候,眼角都得漫出蜜糖来了。”
    “不对,我这措辞不对啊,算起来,姜姑娘貌似不应该喊您爷爷,是不是应该,喊您一声爹啊。”
    “混账话!”姜多寿怒了,他眼眶通红,“你既和你姑姑是一家人,就该好好维护你姑姑的声誉,而不是乱给她戴帽子。”
    “我就是因为是白家人,才晓得白家人的使命和宗旨,容不得一个特例,”白旗也跟着赤红了脖颈,“白家家训,若有遗珠,必须带回,若带不回,就地格杀,您懂?”
    “琰琰不是白家人,”姜多寿冷哼了一声,“我也晓得你们白家的规矩,就是因为晓得,若她真的是有你们白家血脉,我会让你离她这么近?”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白旗道,“您带着我们来芒丙,不就是打定了主意,龙家想不到我们会如此胆大吗?同理,您也是想着,我不会多想吧。”
    姜多寿盯着白旗,眼神交汇,已是刀光剑影,他开口:“琰琰的爹,姓尤,抗英名将,琰琰是忠烈之后,和你们白家,没半点关系,你记住这点就好。”
    姜多寿说完,转身就走,不欲多留,只留下一句:“我看白家主,并非是来讲故事的。”
    白旗看着姜多寿的背影,突然朗声说了一句:“前辈若想听故事,倒不如等我叔叔待会儿到了,当面再说。”
    姜多寿怒而回头:“你私下通知了白家人?”说完,姜多寿单手拽上白旗衣领,这力道极大,扯得白旗都跟着趔趄了两步,“芒丙这地方,是我和琰琰最隐蔽最私密的落脚点,九爷信你,所以我信你,我带了你们来这儿,你却透露给外人?”
    白旗只笑:“东北白、毛两家都是前辈的徒弟,怎么能算是外人?是一家人。”
    姜多寿听了,只狠狠将白旗往地上一掼,白旗看着高大魁梧,却经不住姜多寿这猛地一摔,他单手撑地,低头笑:“我未见过我的姑姑,不好做论断,可我叔叔自小和姑姑一起长大,只需一眼,他就能看出,您的孙女,到底是姜家人,还是白家人。”
    姜多寿再听不得白旗这疯言狂语,他只朝着山下的小院子奔去。
    院子坡前的小路上,似乎有三四个人影攒动,领头的走得挺慢的,步履蹒跚,可眼看着也快到院子门口了。
    姜多寿赶到的时候,院门开着。
    里头传来乔美虹的声音:“什么人?休想进去。”
    间或又有几声,还是乔美虹:“琰琰快走。”
    姜多寿奔进院子的时候,只看着一人拄着拐立在姜琰琰屋子的门口,听到声响,这人慢慢回头,见到姜多寿,眸光瞬间明亮起来,嘴角上扬,似故人相逢般的欣喜:“师父?”
    “白启光,你给我住手。”姜多寿快步上前,一把拽住这人欲要推开门的手肘,才是拖着他到了院子中间,却突然看到一抹黑影飞驰而过。
    白旗一路紧跟着姜多寿下山,眼看着自家叔叔被姜多寿拽开,豁然从院门外冲杀了进来,单脚踹开屋门,回眸对着自家叔叔喊:“叔叔,就是她。”
    屋内,静悄悄的。
    点了灯,却没有人。
    白旗正狐疑,突然自床帷里蹿出一只黑猫,从长条凳上一路跃上方桌,挨着桌子角坐好,尾巴软乎乎地裹着爪子,金色的猫眼珠盯着白旗,略带杀气。
    白启光眯着眼问白旗:“你说让我来认的人,是谁?”
    白旗尴尬至极,他随意地抬了抬手,低下头:“就是这……这只猫。”
    第97章
    白启光,是白旗的叔叔, 也是白家上一任白家家主的本名, 掐指一算,白启光今年应该也有一百五十岁了, 看着和常人的六十出头无异,不过之前一直练武, 浑身是伤, 腿脚不好,走路得拄着拐,辞了白家家主的担子后, 眼睛似乎也不灵光了, 看人的时候,得眯着眼,聚光看。
    乍一看, 和普通老头一个样, 没甚特别的。
    相比起来,姜多寿倒还显得有活力一些。
    白启光来了, 旧人相聚,还是得说两句话的。
    姜多寿的屋内。
    白启光看了一眼外头候着的白旗,又看了一眼坐在桌对面, 正盯着自己的姜多寿, 手里扶拐,叹了句:“白旗……得罪了师尊了,毕竟, 他还太年轻了。”
    姜多寿狐疑:“七十多了,还年轻呢?”
    场面陷入了尴尬。
    白启光的前面四颗牙齿都掉了,没得一个支点撑住嘴皮子,显得嘴巴瘪瘪的,皱巴巴的,有些难看,他目光挪开,看着矮柜子上的那只黑猫,食指指了指,说:“这是琰琰吧,哟,这化了猫身,倒是和之前一个样,一点儿没老,师父您瞧,咱俩,可都是老人家了。”
    姜多寿声音冷淡:“你还是别喊我师父了,我也只教了你一些皮毛,还是连同毛家人一块儿教的,这句师父,我可受不起。”
    白启光低头,嘿嘿笑了一下,只说:“那就叫前辈吧,我总不能,叫姐夫吧。”
    姜多寿怒目盯着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前辈,白家有白家的规矩,您得谅解,我们素来不欠着谁的,当年我父亲看上了您,亲自定了您和我姐姐白冉,哦,也就是白旗的姑姑这门婚事,是我姐姐不懂事,趁乱跑了,您对我姐姐一往情深,一路往南追,这事儿,我和我父亲都记得,白旗是小辈儿,不懂得规矩,言辞之间多有得罪,这事儿,我得替他向您道歉。”
    “可是您也骗了我们不是?您传来的书信里,说的是姐姐在1842年那场战火里没了,一句未提,我姐姐怀过孕的事吧,就连我白家提出,要把我姐姐的孤坟开棺移到东北来,您也拒绝了,您怎么说的来着?你忘记坟头在哪儿了?您忘了?呵呵,您那么珍爱的一个人,你忘了埋哪儿了?”
    “您是怕我们白家开棺,发现姐姐有过身孕的事儿吧,我们后来也查过,我晓得我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您的,您那时候,已经不是活人了,也不是死人,活死人,是无法有后代的,白旗故意激您,那是他的不对,可换句话说,既然我姐姐负了你,还怀了别人的孩子,您又何必如此护着这丫头呢?”
    “白家不留遗珠,这规矩,您……也是知道的,何苦为难我,为难白旗呢?我们白家负了您一段姻缘,您也骗了我们一次,我想,也算是扯平了,也亏得……我那时候总觉得愧疚,晓得您膝下多了个孙女,还硬塞了一段姻缘,替我的义子向姜家提亲,想要弥补当年的遗憾,如今想来,甚是可笑。”
    这话说完,柜子上的黑猫突然攀上了桌面,她脚步轻盈,像是夜里的精灵,慢慢地坐在白启光的面前,突然,嘶了一声,亮出尖牙,姜多寿拦了一句:“琰琰,过来。”
    姜多寿声音清冷:“我说过许多次了,琰琰的本家姓尤,娘亲只是我随手救的一个妇人,和白家,怎么也搭不上关系。”
    “好,”白启光点头,又说:“很好,那我就在这儿耗着,琰琰早晚会化人的,想想前辈在东北多年,我竟连琰琰一次人身的样子都没见过,前辈也是费心苦心了,那我就等着吧,等她恢复人身,三天对吧,三天后,我自然能晓得她到底是谁。”
    姜多寿身子往后微仰:“那就看,谁耗得起谁了。”
    这也是没在怕的。
    屋外。
    乔美虹对这一群凌晨来的“客人”莫名的抵触,进进出出总是被人盯着,她受不了了。
    这院子不大,就两间屋子,姜多寿和白旗睡一间,乔美虹和姜琰琰睡一块儿,没有厨房,日常烧火做饭,要么是在院子里那临时搭起来的灶上,要么就是羌顶送了饭上来。
    就连如厕的地方,都简单得很,在屋外搭了一个棚子,刚来的时候,棚顶都烂出了好几个大窟窿,是羌顶带了一块木板来,当场锯开,拼成了一个斜屋顶,也没有门,就用草席子随意一遮。
    主要是,大家想着,在这儿住不长久,也都不讲究。
    乔美虹晚上起夜,一揭开草席子就看到外头远远地站着一个白家人,虽然隔着远,可是在盯着她的,她生气了。
    “白旗,让你的人,离我远点儿!”乔美虹进了院门,看着守在院子里的白旗,好气没气地说,“盯贼一样地盯着我,我是瞧着这是人家姜家的院子,没和你撒火,怎么着?老娘撒尿都得看着?他怎么不进来看啊?”
    乔美虹生气的时候,眉头皱得极紧,一双桃花眼眼角吊得老高,像是随时要吃人。
    白旗看了一眼跟在乔美虹身后的白家人,顺势骂了句:“让你盯人又不是让你偷窥的,腌臜货,滚一边儿去!”
    乔美虹更气了,合着白旗还是要盯着她。
    乔美虹指了指姜多寿的屋门口,那门半掩着,白启光还在和姜多寿说话,乔美虹示意白旗:“怎么着?你们白家人来了了不起了?这是云南,你在滇南呢,不是在东北,是我乔家的地儿,要不是我不想惹我奶奶心烦,我一封书信回去,光是我家扫地的都能把这院子围上三层。”
    白旗听了,不动声色,甚至连看都没看乔美虹一眼。
    乔美虹略着急,她转到白旗眼前,压低了声音:“白旗,你好好想想,咱们这一路,姜老爷子和琰琰亏待过你没有?你路上吃得多,琰琰也爱吃,可哪次不是和你一起分着吃的?”
    白旗扭头,不想听。
    乔美虹追着说:“这院子多隐蔽啊,姜家人这么信任你,姜老爷子还亲自教你通神识,这几天,人家可没把你当外人,你却引狼入室?你对得起谁啊白旗。”
    白旗攥紧了拳头,欲言又止,只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星,这星星都贼亮,亮得白旗眼眶都痛。
    乔美虹晓得白旗不想听她说,声音也跟着愈发低缓:“我之前,是打过不好的主意,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有多高风亮节,九爷为人大气,有本事,我起初是想着,如果他能多看我几眼,我也就不怕我奶奶了,仗着九爷,我怎么着也能把这门婚事给毁了。”
    “可后来,我心里头也明白了,九爷心里头塞不下其他人,在小村山的那天晚上,姜老爷子被打了那一巴掌,你们都撤了,让我拿着刀,守着琰琰,那时候,就那么一瞬间,我起了那么一点儿歪心思。”
    “当时我想着,如果琰琰死了,九爷心里头的那块位置是不是就空出来了,我刚说了,我这人,坏得很,那这心思起了那么一瞬间,我就立刻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告诉自己,我和琰琰是朋友,和你也是朋友,你们让我看着琰琰,是信任我,如果当时猫妖卷土重来,我就算豁出性命,也得保住琰琰,因为信任比什么都重要。”
    “白旗,你呢?人家信任你,什么都和你说,姜老前辈说第九根骨魂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不是没想到在他身上,而是没想到他那么信任咱们,能当着咱们的面儿说,你要晓得,龙家一直在找第九根,若晓得在姜老前辈身上,不得扒了他的皮吗?”
    “白旗,我原本觉得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在昆明城我看着你背起陈沅君的时候,还觉得你特有担当,特帅气,可如今,你只让我看不起你,”乔美虹嘴角一抽一抽的,隔了许久,才说,“如果胡春蔓知道,她亲自选出来的白家家主也是这副鬼样子,她也会看不起你。”
    白旗心里似堵了一口气,像是在八月的酷暑天气裹着棉袄晒太阳,闷得慌。
    他浑身难受,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只说了句:“人各有命。”
    这句话隐晦,乔美虹一时没懂,本想问一句“有什么命?怎么就命了?”,却还是憋着没说,只抛了句:“随你。”转身就准备进了屋子。
    可才走几步,姜多寿的屋门突然开了,一只黑猫疯了一样的蹿了出来,姜多寿快步跟上,喊了几句:“琰琰,去哪儿?”
    临到门口,姜多寿却突然顿住,掐指一算,抬头看着东边泛起的霞光。
    乔美虹追上去问了一句:“怎么了?”
    姜多寿如释重负,轻声回:“九爷回来了。”
    ***
    天一点儿一点儿地亮了起来。
    黑猫一路往坡地上跑,越过这个小坡,就是芒丙村的山口了,进出必走山口,她能赶上。
    露水厚重,黑猫跑得快,爪垫子上的毛湿了大片,也湿了那右前爪上绑着的红色绳圈。
    绳圈上的铃铛一直在响。
    东边的山口处,出现了人影。
    天快亮了,阳光自山口斜斜倾泻出来,黑猫眯起了眸子,她朝着抹光,追着光跑,她心里头热乎得很,滚烫滚烫的,心脏像是随时会跳出来一样,可身上却愈发冰冷起来。
    呼,好冷。
    闻东依旧穿着那件灰色的长袍,他脚步很慢,一点儿也不着急,想着,如今天将拂晓,按理,丫头应该是在睡懒觉,他去早了,反而打扰。
    却没料到,才走出山口,就看到前头一只黑色身影朝着他直突突地奔过来。
    闻东索性停下步子,站着等她。
    “闻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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