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叫朕相公 第73节
她记得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段延风那双黯淡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整张冷然的脸也近乎染满光泽。每当柳韫若刁难她,他都会对柳韫若冷脸,有一次柳韫若不过是看她怎么都吃不下饭没了耐心,将她的碗掀翻,段延风便气得说出要敢柳韫若走的话。
柳韫若是一个外表艳丽,内里实则极其刚硬的人,在当时那种状况下,她却哭了,蹲下去抱住段延风的大腿哭,不是那种装的,而是带着绝望和伤心的真正的哭,她哭哭啼啼地说:“你竟然为了这个女人要赶我走?”
她当时愣在旁边,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柳韫若哭,也是最后一次看见柳韫若哭。
因为当时段延风欺骗她,说他是与她成婚不久的夫君,而柳韫若是她的姐姐,以是当时看柳韫若哭得那般伤心,她还误以为柳韫若也喜欢段延风来着,近而还分析出,柳韫若一开始那么不待见她,定是因为柳韫若喜欢段延风,而段延风喜欢的却是她。
现在想起来,曲柚只觉得两年前真的很荒谬。
其实……如果没有段延风杀害过自己父亲的这个事实发生,她根本不会恨他,甚至会有些感激他,当时,这个骗子对她的确真的很好。
然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管曾经他对她有多好,她现在对段延风,只有恨。
忽的,曲柚却意识到什么。
她从顾城安怀里退出来,盯着男人看,“是那个跟骷髅头有关的刺客组织吗?”
刚问完,曲柚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段延风背后就有那个骷髅头,能错到哪去,只是……这个组织的真正主人,其实是太皇太后?
所以……
顾城安沉默着没作答,曲柚自顾地说:“竟然是自己的人,为何要刺杀自己呢?”她突然想不明白,又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心揪在一起。
“只不过是皇祖母自导自演的一场戏。”顾城安看着她说。
曲柚的眸子瞬间像兔子一样红,她的唇也抖了起来,荒谬又残忍的真相被撕开来,竟然是这么的可笑又让人愤怒。
顾城安继续说:“当初我请青云道观的法师到东宫为你作法,突遇背上有骷髅头的人刺杀,那也是对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两场刺杀事件,都是有目的的。只不过目的不是我和皇祖母的性命。柳韫若在宫里自己设计中毒后,段延风去救治时,两人相认,后柳韫若拜托段延风想办法带她出宫,因为那个时候我心里只有你,让她看清她已然没有机会,只是要用什么方式出宫,又能同时借助这个方式让我记住她,便用了与刺杀皇祖母异曲同工之妙的方法。”
曲柚泪水扑簌扑簌地滴下,已经猜到什么,可是又觉得不可理喻,“难不成皇祖母演那一出,是为了要我父亲的命?可我父亲哪里得罪到她了!竟惹得她这般费尽心思。”
能猜出个大概,可曲柚还没猜出其中关键。
顾城安将她抱进怀里,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当时靖王与丞相联姻,势力扩张,皇祖母害怕我娶一个比丞相之女家族势力更好的女子,便选中了你,选中了曲家,他知晓我执意不愿谈婚论嫁,就试图用这种方法强迫我娶你。”
顾城安心中生出浓浓的自责,心想,当初若他能早一些遇见曲柚那该多好,这样曲柚敬爱的父亲就不会死,曲柚这一世的人生,也不会有那么一段灰暗的时刻。
他话落,能感觉到怀里的女孩抖了抖。
“我……要杀了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曲柚抹掉泪水,从顾城安怀里抬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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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很多天,曲柚都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再和顾城安亲亲抱抱,顾城安愈发焦躁起来,一晚接着一晚的失眠,早晨上朝的时候眼睛布满红血丝。
今日又有大臣觐见顾城安选妃,言说:后宫不可只有一人,更言说自古帝王最忌讳专宠一人。
这样的论调再次有人有胆量提起,不过是见最近顾城安脾气见好,说个什么直接的话,顾城安大多情况下都能容忍,甚至有时候还会被顾城安夸上几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众卿应学习之,朕要听真言,而非谄媚之语。”
可是今日,提选妃的大臣却撞在枪口上了,他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然后直接被顾城安叫人托下去打了二十大板,并冷声道:“以后不许再有人提选妃之事。”
见顾城安又有点暴君的样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大臣敢提起这茬。
今日,曲柚终于肯接受顾城安的亲昵,顾城安亲在她耳侧,她并没有推开他。
乖乖被顾城安亲完一通后,曲柚跟顾城安说了自己的想法,顾城安满心满眼的答应她。
曲柚便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前往誉乾宫。
自曲柚哭了以后,誉乾宫就从最尊荣的一个宫殿,变成了冷宫,大晋朝那年事已高、头发斑白的太皇太后被关在里面。
可是在世人眼里,人们只以为太皇太后是闭关在誉乾宫里养病。
年迈的老人突然溘然长逝,那是一件多么正常又顺其自然的事。
…
誉乾宫的大门关闭了整整十多日,直到皇后的来临,才被宫人打开,曲柚踏进去那一刻,绝美的面容浮出冷凝。
誉乾宫所有的宫人都被顾城安打发干净,从前富贵清幽的宫院,变得萧瑟一片,因为多日无人打理,院内的井口已经结了蜘蛛网,地面也积了一层灰。
推开殿内,一个老婆婆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串佛珠。
闻见响动,老婆婆笑了出来,“乖孩子,你来了。”
看太皇太后仿佛一下子老成那样,满脸全是皱纹,说完话还咳得厉害,曲柚却一点没出生出怜悯之心,脑海浮现的是十几日前,还被众多奴才伺候的尊贵老人。
这些日子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做尽恶事,却可以颐享天年,好生生活到这么大把年纪。
如果不是康妃的那张血帕,如果不是段延风的招供,那太皇太后到死,都是尊贵的。
而她的父亲,一个多么良善之人,心怀家国,胸载德义,却惨死刀下。
都是这个老妖婆害的!
曲柚眸子发红,大步踏进去。
太皇太后见到曲柚,笑嘻嘻的,想去握曲柚的手,“乖孩子,哀家就知道你会来看哀家,哈哈哈,你知道吗,若没有哀家,你肯定没这个资格嫁进皇家呢,若没有哀家,你现在怎么可能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若没有哀家,你们曲族怎么可能发展到这地步,说来,你还得感谢哀家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太皇太后有些疯疯傻傻的,似乎没有什么理智,脸上的笑容也带着些痴癫。
流云和马菊花下意识跑过来将曲柚护在后面,害怕太皇太后是被囚禁给弄疯了。
曲柚看着她的笑,目光变得冷森森的。
当初她父亲死后,太皇太后坚持要让万嘉帝给她赐婚,无论皇后和顾城安如何反对,为了促成这门极不相配的婚事,太皇太后都搬出了先帝的御令。
落到世人眼里,都说太皇太后知恩图报,良心可鉴。
实则呢,令人作恶。
达到目的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却选择了最荒唐的一种,为了让顾城安娶她,竟然夺掉他父亲一条命,如此霸道和残忍的逻辑,令人颤栗。
曲柚知道太皇太后是在装傻,一个杀人不眨眼、心狠了几十年的人,怎么可能才被关上十几日都心里崩溃。
她便冷冷道:“惠皇祖母的坟,已经被陛下迁进皇陵了。”
她这句话,瞬间让太皇太后没心没肺笑哈哈的老容凝固住。
曲柚不管她,让人将带的东西端进来。
太监们端着三个盘子,一个盘子里装的是白绫,一个盘子里装的是匕首,一个盘子里装的是鹤顶红。
“选一样吧。”曲柚说。
太皇太后却从凳子上跌下来,朝曲柚扑过去,流云和马菊花将她拦住。
“你们是怎么找到她的坟墓的?”太皇太后咬牙切齿。
“惠皇祖母才是陛下真正的皇祖母,陛下想要寻,自然能寻得到。”曲柚淡淡说。
当时惠贵妃在冷宫里是死了,还是突然消失了,根本没人关注,也没人关心,昇德帝临时前,都没有问过一句惠贵妃的情况,想她本是身份低贱之人,哪怕曾经侍奉过帝王,身死后却也无资格埋人皇家陵墓,最主要是昇德帝不松口,谁也不敢提惠贵妃的后事。
而万嘉帝心厌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也不曾过问过,所以惠贵妃的下落一直成谜,顾城安多番调查,才查出惠贵妃并没有死在冷宫里,而是被太皇太后秘密接出了宫,养在宫外。
太皇太后时常去灵桦寺念佛抄经,其实都是去见惠贵妃,太皇太后这个人,分明恨极了惠贵妃,却忘不了她。惠贵妃病逝后,也是太皇太后厚葬了她。
“你、你把哀家的惠儿还给哀家!”太皇太后挣脱流云和马菊花,扑过去掐住曲柚的脖子,眼睛鼓圆。
曲柚的脖子和脸瞬间被掐红了,好几个小太监冲上来赶忙将太皇太后拉开。
太皇太后开始气喘起来,脸色煞白,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因为自身的优越感被打碎得一干二净。曾经被捧在云端受人尊敬,如今名叫“报复”的东西砸到她身上,离死不过几口气了,却让她体会到人生从未有过的落魄。
要报复这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人,曲柚还真的一点提不起劲,她只是不服气,一个坏人凭什么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怎么可以风光华贵这么多年。
场面冷寂了好一会,太皇太后徒然冷静下来,不再发疯,抬起眼,手指向那杯鹤顶红。
曲柚示意太监端过去。
太皇太后伸手拾起盘中那只玉杯。
“哀家可以死,但有一愿,看在哀家铸成了你与皇帝这一段姻缘的份上,你要答应哀家这个愿望!”
死到临头了,太皇太后的口气还是那么毋庸置疑,只不过言语间,透满苍老,也带着几分乞求的意味。
论是寻常人,在面对这样一个羸弱苍老的老人,不管如何,都会生出一丝丝恻隐之心,可曲柚的小脸依旧冰冷冷的。
她觉得可笑,太皇太后似乎到这种地步了,还不觉得有错。
曲柚睨着太皇太后,软音淡漠,“如果时光能回溯,我才不稀罕什么姻缘,也不稀罕那太子妃之位,我只想要我爹爹活着。”
不放心曲柚的安全,一直跟在曲柚身后、此时隐在暗处的顾城安听见这句话,心里像是被刀扎了扎。
可再疼又怎样,这点扎心,战不过他对曲柚的心疼和自责,他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在这一世遇见曲柚。
太皇太后根本不理会曲柚那句话,自顾的说完自己的心愿:“哀家要和你们惠皇祖母葬在一起!!”
曲柚微惊地看向太皇太后。
“欺负一个老人家,你也好意思?!”太皇太后爽快又干脆地将杯中的红色液体一口饮尽,用袖子擦擦嘴,布满皱纹的双目恶狠狠瞪着曲柚,“哀家是大晋的太皇太后!!你个小蹄子想为你那小文官爹报仇,将哀家弄死,哀家成全你!那你也知足了吧!若不答应哀家那个请求,哀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嘭”的一声,太皇太后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砸到地上,杯屑溅了一地,怕误伤曲柚,流云和马菊花跑上前挡在曲柚面前。
太皇太后已经做好了喉咙灼绕,然后口吐黑血就此殒命的准备,也在临时的最后一刻死死瞪着曲柚,想让自己的狰狞换得曲柚一丝发怵,从而答应她那个愿望。
可是过去了好一会,她喉咙都没感觉到一丝异样,身体也好好的,预料之中的口吐鲜血、毒发生亡也没有发生。
她忽地看见好几个太监快出走进来,然后在殿内三面墙上挂上一幅幅画,她看过去,瞳仁一缩。
右边那面墙挂的是昇德帝和好几个被她害死的嫔妃的画像,那些嫔妃全是被昇德帝宠爱过的。她们的画像,曲柚收集了很久,然后重新创作,近乎将人物的样貌还原。
左边那面墙上挂的万嘉帝和康妃以及乔美人的画像,还有三个因为挡了姜贵妃的晋封道路而被太皇太后授意,由姜贵妃直接毒杀的小妃子。
南边那面墙,挂的是曲柚父亲的画像。
唯独没有惠贵妃的画像。
“你杀了我父亲,而不知错,我怎么可能让你就这么死了。”这一刻,曲柚的小脸如同魔鬼,阴恻恻地盯着太皇太后。
人老了又如何?老人看着再可怜,她的内核也是黑的,只要是黑的东西,就没有资格被一点点光明照拂。
“惠皇祖母会有先帝为伴,享受皇陵的奢贵,而你,没有资格被葬进皇陵,更没有资格拥有爱情!”曲柚说完这句话,冷着脸转身,走出殿门时,头不也不回地留下最后一句:“看着这些画像,深深地忏悔吧!”
一众宫女太监跟在曲柚身后在殿中散场,最后的两个宫人卡啦一声,将大殿门拉上。少倾,大殿内从明亮变得灰暗,只有透过窗缝漏进来的光熙让殿内充满微点视线,而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太皇太后一个人,和那一幅幅被曲柚画得栩栩如生的画像。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那一幅幅画像上的人仿佛活了一般,狰狞地看向太皇太后……
惊悚而苍老的尖叫声刺破空气,“曲柚,你个小蹄子,没想到哀家赢了大半辈子,最后却落到你这个小蹄子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