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虽然他很不相信太子爷的人品,毕竟太子爷腹黑狡诈是朝堂皆知的,且还总是坑他的药,但感情这方面的品行他还是很相信的,毕竟这么多年了太子爷就床上这么一个小姘头。可撇下小姘头转头就定亲这事儿嘛……他也委实猜不出来太子爷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暂时收敛了震惊,薛行风用手贴了下锦笙的侧脸,神色顿时严肃起来,紧接着他又用手贴上锦笙的额头,眉头蹙得越发紧。
云书在一旁观察着他的表情,心都揪紧了。
薛行风看到锦笙肩膀处似乎缠了纱布,他没作多想,将锦笙的衣物褪去一些,露出肩膀,继而又拆了包扎在伤处的白纱,看着正淌脓水的伤口,一颗心也揪紧了。
这个姘头当得也太惨了。薛行风在心中暗自可怜她:你是我见过的姘头里最惨的一个。
“她吐多久了?”薛行风拧着眉头,掏出随身带着的银针,“有没有吃东西?先给她多喝点水!”
“吐了有一晚上了,可除了酸水以外也没吐什么出来……”云书焦急端来温水,将已经昏睡过去的锦笙给扶起来,掐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喝水,她皮子软,掐了一会儿就肿了,云书心疼她这么遭罪,望着正给锦笙扎针的薛行风,“不喝了罢?”
薛行风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接着扎针,“都烧得神志不清晕过去了,你掐她她也是没感觉的,肿一肿明天就好了,总比身体里烧着火那么难受着好。”
云书听他的,接着给锦笙喂水,然后如实说道,“方才给她喂粥,一喂进去就吐……是不是应该先喂她吃东西进去?自她回来,一整天都没吃什么。”
“等我扎完针,重新给她处理好伤口再喂,你这样包扎是不行的,容易糊药。”薛行风说完,又顿了下,问道,“不过,你怎么喂啊?熬得再糜的粥,也是需要她自己嚼两下才能喝的,粥又不是水。且她还得喝药呢,那些药的味儿大,你喂进去她保管给你吐出来。”
云书皱眉,“那怎么办?阿笙本来就讨厌喝药,醒着都未必喝,如今神智不清地又晕又吐的,本能就会抗拒……”
“嗯……”薛行风思忖片刻,一边瞧着她的脸色,一边斟酌着问道,“我那里有种药丸,是我们薛家的药方,想来是比你手里这些有效个十倍,化在水里给她喝了就成。只不过……”
他吞吞吐吐地不肯说,云书更急,“你快说啊?!……你不会是不愿意拿来给阿笙用罢?!”
“怎么可能,她算我半个东家呢,说好我下半辈子幸福都拴在她手里的,她要是烧坏了脑子那还不得赖账啊。”薛行风咳了声,道,“我是想说,只不过那药很久之前就被太子爷坑去了,如今在太子府里存着呢。”
云书焦急的神情登时敛了起来,幽幽地睨他一眼,又垂眸看向面色苍白的锦笙,低声反问,“你该不会不知道你们主子做的好事罢?”
“我知道啊,我就是知道所以方才不好说出口……”薛行风沉吟片刻,问道,“不如我亲自去取一趟药,保证不告诉他是你们阁主要救命用的,你觉得怎么样?”
云书斟酌着,不太信得过薛行风会和她一样站在阿笙这一边,沉吟了片刻之后,她擦去锦笙嘴角的水渍,十分纠结地道,“阿笙不会愿意见到他的。今日阿笙这副模样……还不都是他害的?”
薛行风笑,哄她道,“我又不跟太子爷说是她要用的,也不会把他招来,再说了,锦阁主现在昏迷不醒的样子大概要睡到明天下午去了,太子爷来了她也看不到啊。”
他越是哄她,她越是觉得薛行风不可靠。总隐约感觉他是想要去太子府把这一切告诉太子爷。
凭什么呢?她受尽了罪,如今昏迷不醒、神志不清了他又想来充好人,捡走阿笙最脆弱时候的信任,然后这回便是心甘情愿地当他养在外面的情|妇?
一想到阿笙哭得撕心裂肺地说“我再也不要来汜阳了”,云书喉头一哽咽,仍旧硬下心肠,“不,我不想让阿笙醒来后再难过再伤心了。她只要不伤心流泪,比吃什么都管用许多。”
“那这药……怎么办?”薛行风试探地问道,“她烧成这样不喂药可不行啊。”
云书眉一横,吼他,“不就是喝粥喝药吗?!大不了我嘴对嘴给她渡!她还能吐我嘴里了?!”
“不……你说什么?!”薛行风心下震惊,他都还没亲到嘴上过呢怎么能便宜了这个坑他的小姘头?!一个“不”字正要脱口而出,想想小姘头也是个女的,他又愣是给憋了回去,最后只发出了一个单音,紧接着又连问了一句。
云书狠狠剜了他一眼,泪眼婆娑,“我说,我宁可阿笙不吃你那药慢慢养着,也不会让太子爷知道这件事!凭什么要告诉他?凭什么要给他机会来亲近阿笙?我绝不会让阿笙看见太子爷!!”
此时此刻,薛行风在心中不禁对着太子爷叹道: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我确实冒着后半辈子打光棍儿的危险尽力了,奈何你在她们这里口碑太差,人家小姐妹宁可嘴对嘴喂药都不想让你知道,这神仙救法儿也不行啊!
思及此,他赔笑道,“好好好,不吃就不吃,你生什么气呀。帮我煮碗面罢,我饿了……我等了你一晚上,也还什么都没吃呢。”
云书冷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放下手里喂水的碗,给锦笙掖了掖被角,好歹要盖住胸腹,这才转身去吩咐厨房。
将近子时的寂夜,天枢阁仍旧是灯火通明,外面的人只看得到窗口有亮光,揣测里面的人还没睡下。至少已经回来了。
果不其然,他一离开,她就会回来。如今怕是已经吩咐了天枢阁上下,不让他进了罢。他打量着上次跃上去的那堵墙和翻进去的窗,自嘲地笑了。
“殿下……”青崖将马车停下后便径直去了门口,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去推门,却没想到并没有人站出来对他说阁主吩咐云云,他如实禀报。
反而惹得君漓微蹙眉,他迷惘了一瞬,心中忐忑不安着,提步进门,却真的无人阻拦。
想起窗口仍旧亮着的光,他的一颗心忽然疾跳起来,手也逐渐握紧。就像是近乡情怯罢。他昨日找她不见、夜间等她一整晚、今日去茶楼堵她都无果,如今却……
如今却,立即能见到她了。
今晨他不信她真的逃掉了,不相信她就这么不想见他,连他堵上门了也不愿意一见,因为不相信,所以在茶楼里坐了整整一个上午,后来看到那小二才知道,她是真的走了。
料到她逃掉之后定会回天枢阁,他又立时去了天枢阁,还没进去就被父皇传召,想来是因为早朝的事,他本不想管的,但身边人都知道他来了哪里……如今阿笙在父皇那里本就处于风口浪尖,若是被父皇知道他是因为来了天枢阁才未去早朝,她怕是不太会好过。
未免节外生枝,他转头去了皇宫,一去就留到了深夜。
君漓一步一步上楼,心情复杂。等他来的消息传到云书耳朵里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锦笙的房门口,云书咬牙,夺身拦在门口,“……阁主已经睡了,太子爷请回罢。”话没说完的时候,眼泪就已经掉下来了。
君漓虽惶惑她这般神情,也知她约莫是为阿笙才这般,但眸中寒意却并不消减,“让开。”
他要她让开是多简单能做到的事情,可他敬她为阿笙落泪,也敬她是阿笙曾说过的最好的亲人。
“阿笙不想见你。”云书难得下过狠话,咬牙切齿,“太子爷,这是阁主的房间,你自重。”
“啊……”
青崖本想将云书拉开,还没动手,便听见房内传来一声女子呼痛的呻|吟,极其轻微,似沉睡时下意识的嘤咛。尽管轻细到几乎听不见,可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不难。
三人俱是一愣,云书怔慌中,君漓蹙眉,没再给她阻拦的余地,径直推门而入。青崖自觉守在了屋外。
云书跟着君漓冲了进去,抢先一步来到床边,“阿笙?!”却发现锦笙并没有醒,她瞪向薛行风,“你做了什么?!”
“我不小心扎错穴位了,疼着她了她就嘤了下。”薛行风无辜地摸着鼻子,抬眸看了君漓一眼,尴尬地笑,“太子爷,哈,真巧啊。”
君漓站在床边,视线胶着在锦笙身上,满心满眼里溢出的都是心疼,他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却在看到她头顶被扎的那些银针时顿住。
不过几天时间不见,他竟觉得她消瘦了许多,此时更是憔悴得面无血色,她的脸上遍布泪痕,哭过。涔涔冷汗也虚脱了般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床边还有糊了脓血和草药的纱布,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腥气。
他的身形微僵,感觉到心那个地方,像被攥紧了那样疼,吊得他此时连呼吸都止住了。
他当然知道,谁都有可能扎错穴位,薛行风却永远不可能扎错。
“啊对了!”薛行风状若不经意般地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正好太子爷你也来了。那个,我上次放在你府里那瓶紫红色的药丸还在不在?快派人去拿来给她保个命罢!锦阁主这烧了一整天了,脑子都快烧坏了,肩膀上的箭伤刺得本来不深,但似是沾了雨水化脓了,你知道的,雨水本来就在脏,一化脓肯定发烧,一发烧肯定发晕,一晕就想吐,加上她一整天什么都没吃,这会儿也吐了一个晚上酸水,精疲力竭晕过去了。嗯……我们还缺个人喂药不如太子爷你来代劳一下?”
他看似是随口说来,却将锦笙的病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刻意为之再明显不过。云书狠狠剜着他,却也在听他重述了一遍病情后忍不住哽咽。
君漓好半晌才握紧手,任由青筋在他手臂上、脖颈上、额间盘起,狰狞可怖,神情已不能自持,瞬间涌上眼眶的猩红也在心底蔓延着,积累成血滴滴浸骨,薛行风的话,让他此时此刻的揪心与悲恸、几天来所受的相思折磨,再如何翻来覆去都变成了活该。
他真是活该。
满室的凉风与静谧交融着,浸骨裂心的冷意,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一阵寒风卷来,君漓的手微颤,不知究竟是风冷,还是心冷,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语言,“……青崖在门外,现在就去。”
薛行风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拽起云书想将她拉出房间,云书剜他,咬牙不走,薛行风用祈求的眼神半拖半拽,又劝她先将熬好的药端来给阿笙吃了,她才暂时妥协。
走到门口时薛行风望了眼云书往楼下后厨走去的背影,才吩咐青崖快去太子府取药,转过背将房间门关上了。
他本来也后悔帮了太子爷那个常坑他的主儿,更后悔的是如今云书生了气不知要怎么哄好,但就在方才,所有人都没有看见……
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呵,一滴泪珠落下来时,烫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抬眸望去的时候,太子爷的眼眶还猩红着,溢满了心疼与怜惜。
那他姑且就先不那么后悔了罢,若是哄不好云书,再来坑他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他这么想着,询问了楼道的婢女,便往厨房去了。
如此,室内唯有他们两人了。
君漓坐在床边,先将锦笙小心翼翼地抱起来依偎着自己,他的视线落在床头的小桌上,那里落着一碗米粥和一杯白水。
伸手试了试温度,他将茶杯拿起来微抿了一口,确定不热不凉后才把被子喂到锦笙唇边,绕过她颈后的那只手本想捏住她的两腮给她喂水,摸到两腮后又盯着她唇畔处的掐痕怔住了。
那掐痕肿得猩红,刚好掐在她左唇边的梨涡处,红得惹人心疼。
只静默了一瞬,他移开茶杯自己抿了一口,轻捏她的下巴,俯身吻住了她,将那温水渡入她的口中。
湿|软的舌不经意间触碰着,她在睡梦中微蹙眉尖,他睁开眼看见了,眸中便渐渐起了雾,淡淡地一片朦胧。
如此反复,一杯水渡完时,他却不舍离开她的唇畔。君漓轻轻抵住她的额,鼻尖相点,他轻声地、哑声地,甚至是哽咽着,对她说道,“我来给你承诺了,明日你醒来,我会再承诺一次……我会娶你,只娶你一个,从来都没想过要娶别人,你相信我。”
微一顿,他拂开她额前汗湿的发,呢喃着,“……不相信也没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但是,你不可以再生气了。”
第114章 虐太子虐得身心舒爽
午夜梦回, 锦笙回到了柳州落雁河旁的那棵垂柳边, 拿着柳枝朝不远处骑马踏花归来时落了满身斑驳光影的义父招招手。
师父的竹舍旁有大片大片的紫竹, 她会在里面嬉戏玩耍, 柳州私宅里的所有人都站在竹舍旁望着竹林深处, 等她回家。
师父会责备她贪玩好耍忘了功课, 也会怨她总在溪边把自己滚得满身是泥。
云书和花官带她去街上看坊间时新的戏, 背着义父掏钱给她买街边不干不净她却喜爱极了的小吃。
茶馆里的说书人总是谈起远在汜阳皇宫里那位能文能武的小太子爷,她也跟着满堂一起喝彩,那时却并不真正懂什么叫做天之骄子、高高在上。
幼时被义父遣送走的玩伴们都回来了, 站在私宅门口那两头大狮子前面,临着夕阳的余晖,笑着对她说:阿笙, 独缺你一人了。
他们伸出手, 她就提起了不知怎么会穿在身上的裙子,笑着朝他们跑去。
后来, 她看见竹林深处立着一人, 犹如一颗遗光的明珠, 他转过身来, 朝她伸出手, 温柔地说:我会娶你, 只娶你一人。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句,但那个人的眼里流淌出的脉脉柔情让她的心为之一颤,她好像很渴望听到这句话, 朝思暮想那般的渴望。
无数个夜晚她都告诉自己, 如果他认真说出这句话,不,要说三次,要说三次她才相信,像她幼时吃药那样,第三次哄她吃药时会见到义父,所以如果他说三次,那么她就义无反顾地朝他跑去,抱住他。
可这里是柳州,不是汜阳,阿笙是柳州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阿笙,不是汜阳那个险些就要一无所有的锦阁主。
柳州的玩伴们还在门口等她,说独缺她一人。
她不应该抱住他,她应该去找她的柳州,带上云书一起去她心目中的柳州。
这个梦很绵长,只需要付出一滴眼泪的代价就好,离说书人口中那位天之骄子远一些,把这滴泪淌出来就没关系了。时间会抚平一切。
夜越发深,屋内烛火隔着绘有垂柳的灯罩,涂抹着一层又一层的温柔,像静谧的余晖,映在锦笙的脸上,让那滴泪愈发璀璨晶莹。
君漓伸手为她轻轻拭去,指尖摩挲起她的眉,感受到她额间的滚烫逐渐散去,他稍松了口气,将药碗端起来,这里面放了糖,想来不会让她本就苦涩的心更苦了。
他俯身渡药给她,一口一口,这药很苦,加了糖之后也还是苦,她却没有抗拒,更没有吐出来,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容色乖巧安详。
君漓就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边,端详着她,时而喂喂水,时而擦擦额上的汗,时而轻声与她絮语,低柔而缱绻。
喂完药,没过多久她就出了一身汗,薄薄的寝衣再次被打湿,君漓脱掉她的衣服,用冷水给她擦拭。她浑身脱力,柔弱无骨,只能依靠在他身上,也沾湿了他的衣裳,他便直接用衣袖给她擦鼻头上的汗,轻柔好似羽毛滑过,生怕弄醒了她。
君漓一手抱着她,一手握住她的手轻揉着穴位,他不知她的头还晕不晕、疼不疼,这样按着要放心些,不疼的话,做的梦也是香甜的美梦。如果现实太痛苦,那么在梦里,就不要再这般难受了。
感觉她不再出汗之后手脚意外地冰凉,君漓思忖片刻,稍合上一半的窗,给她盖上被子,又放下床帐,用暖手炉暖着她的双手,然后坐到床角,用双手焐着她的双足,好片刻后还是一片冰凉,他解开衣裳,将她的双足贴住自己侧腹,再用衣服包裹住,轻轻揉着穴位。
天边逐渐泛出鱼肚白,约莫是要去上朝是时辰了,青崖思忖了片刻,终于轻轻敲响房门,君漓皱眉,不敢开口吵她休息,便没有理会。
青崖领悟其意,叹了口气,抱着剑继续站门。
一边站门,另一边却思考着真的不去上朝的话是不是不太好……毕竟,太子爷昨日就没去,寻了个生病休息的由头,却被陛下得知他并不在府中,传进宫批到深夜才放出来,今日又不去的话,陛下难免会再次深究原因。
思及此,青崖直接推门而入,站定在距离床帐三步远的地方,垂首轻声道,“太子爷,这几日还是莫要惹怒陛下了罢……锦阁主这里自有人照料着,不必过多担忧,倒是陛下那边,若您今日依旧不去上朝,文武百官必起非议,届时让陛下知道了您是因为锦阁主……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