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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曹爱卿,你来的正好,西川的事看来是办妥当了吧。”
    上面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曹霄的话,他顿时紧绷起心弦,“不、其实……”
    李琛接着道:“那六十万百姓让朕日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你此番能够安置妥当,实乃大功一件,想要什么嘉奖直说便是。”
    曹霄:“……”
    他实实在在地懵了一下,事情他还没办呢,怎么就说到嘉奖上了?
    曹御史汗如雨下,“不不不,陛下,其实臣还没有办妥,此番是为了……”
    李琛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照你的意思,那六十万百姓还无田可耕,无家可归?”
    旁边陆公公对曹霄投去怜悯的目光,这位御史大人调来都城没几天,恐怕不清楚叶大人在朝堂上是个什么份量,动他就是动李琛的逆鳞。
    曹霄整个人摇摇欲坠,勉强道:“臣已尽力为陛下排忧解难,可是那叶大人他……”
    “叶大人还在西川,没有擅离职守,没有辜负朕的期许。”李琛加重了语气,“曹爱卿,虽然你身为御史大夫,有监察百官的职责,但是,当下朕对你委以重任,燃眉之急是将六十万百姓妥善安置,你就是这般作为的?”
    曹霄想把叶知昀的罪名一一说出来,然而现在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一圈下来,反倒是自己一头栽了进去,说不好就是个要掉脑袋的渎职大罪。
    这会儿他脸色苍白如纸,心乱如麻,连说话的磕巴了,“陛下恕罪,微、微臣绝无怠慢之意……已在殚精竭虑地从世族手底下想主意,解决整改荒地的问题。”
    李琛依然坐在御案后面俯视着他,“朕听说,你在西川时,和做盐商吕家来往甚是密切?”
    如果说曹霄刚才是慌乱,现在就是惊恐了,竭力克制着颤抖,要知道,吕家可是在明面上反对过新帝,跟他们有牵连的话,那就是有不臣之心。
    想起潘家的下场,他嘭得一声跪伏磕头,颤声道:“臣万万不敢跟吕家丝毫来往!那吕家的确有送礼于微臣,但都全数送还回去,未曾藏私,请陛下明鉴!”
    李琛顿了数息,绕过案几,走下来亲手把他扶起来,“曹爱卿,朕只是问几句话,别太过紧张了,快请起。”
    跪地的曹霄根本没有想到皇帝会来扶他,心态大起大伏,惶恐地起身,看到对方并没有发怒,才稍微放下一颗几乎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谢陛下……”
    李琛道:“你当了这么年的官,在成为御史前,也是位执掌政令、治理百姓的知府,知道什么叫做父母官吧。”
    曹霄点头称是。
    “父母官,不是骑在百姓的头上让他们喊爹叫娘,作威作福,而是担起为人父母的责任。”李琛站在他面前,“朕把这六十万百姓交托给你了,曹爱卿,你是大晋的肱骨之臣,国家栋梁,不要忘了朕对你的信任。”
    曹霄还没有听皇帝说过这等恳切的话,顿时有些愧于自己有负众望,一时之间只顾得上谢恩和表忠心,完全把参叶知昀的事抛之脑后。
    待他浑浑噩噩地走出大殿,李琛转身回到位置上喝了盏茶,神色怡然地润了润嗓子。
    那边叶知昀花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才和那些兼并土地猖獗的世族周旋完,所谓天高皇帝远,连官府都和这堆人勾结在一起。
    叶知昀只能先查清当地官员的罪证,从内部瓦解,实在是烦躁得不行,就给李琛写信,想了半天,墨汁从笔尖落在纸上,还是收起一堆的怨气,直说想他了。
    将西川这边的情况一点点理清,再逼官绅把土地吐出来,叶知昀使尽了浑身解数,连司灵都从潼关那边派了一千精骑过来镇场面,沈清栾则从各路商道上截断他们的货物,软硬兼施。
    施行限田新制后,上通户部减免赋税,把一切打理周全,这个一直和他不对头的曹御史居然还提出来留下继续监察情况,叶知昀实在是没想到,不过还是事无巨细地交代给他,才踏上了回程。
    第75章
    马车轱辘摇晃着行过泥泞的道路, 后面跟随着十多个骑在马上的侍卫,京畿郊外尘土纷扬,天气愈发寒冷, 四下荒凉得连个歇脚的茶棚都没有。
    叶知昀坐在车窗边, 他一连赶路七八日,夜里受寒有些发烧, 一直到现在都头晕脑胀。
    他对面是个穿着简陋布袍的少年人,名唤赵九, 神态中略显畏缩, 他是北方流民, 父母皆亡于战乱中,在西川不慎得罪了世族,叶知昀看他读过一些书, 有些头脑,便把他带回来在府里当个账房先生。
    赵九担忧地道:“大人,您的病情好像更重了,要不要先找个大夫看看再赶路?”
    叶知昀摇了摇头, “不要紧的,快到都城了。”
    他从箱匣里拿出潼关布防图纸,这是司灵交由亲信带给他的, 里面夹带着一封信,说是胡人探子出现秦岭一带,好在司灵下手快,把他们全都抓住了, 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把图纸细细研究一遍,马车颠簸着也到了城门,低调地从侧门驶进,避开一众早就收到消息相迎的同僚官吏,隔了一段距离,叶知昀撩开帘布,遣侍卫去支会一声:“跟他们说我直接进宫述职,不必等了。”
    把赵九在府门前放下,马车便径直入宫,在玄武门前更换轿子,他走下来,转身看见一簇白玉兰攀过了宫墙,迎风花瓣簌簌而落,下面站在长身而立的李琛。
    他的眼眸在那片影影绰绰的花雨如同泛起涟漪的湖,静静地凝视着他。
    叶知昀方才还在为西川的事情打腹稿,这会儿什么都忘记了,明明才三个月没见就像是隔了漫长的光阴,带着一股熟悉的陌生感,胸膛涌上难言的热流,怔怔地回望对方。
    两个人对视半晌,慢慢地,李琛俊朗的脸上露笑容。
    他道:“怎么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在西川太劳累了?”
    叶知昀这才回过神,挪动脚步朝他走去,“不累,你怎么亲自到宫门这里来了?”
    “等不及了想见你。”李琛道,“这一路辛苦了,回来就好。”
    “路程太远了,下暴雨还耽搁了几天,不然就能更早些回来见你。”叶知昀道,“你等久了吧?”
    李琛点头:“是啊,我都快成了望夫石。”
    叶知昀笑起来,又记起要紧事,“我把西川各县上呈的文书带回来了,限田新制才初步稳定下来,那些世族还需要……”
    叶知昀的声音忽然一顿,瞳孔微微放大,李琛微微俯身,抬起一指抵在他唇上,轻声道:“别提政务。”
    叶知昀磕磕巴巴地应了声,“……是。”
    男人笑吟吟地退了一步,走到轿子前,弯腰拉开帘布,“知昀,请。”
    叶知昀扶额,心想幸好是在宫里,要是在外面让别人看到那还得了。
    回到殿里,侍卫把一摞摞文书搬进去,他看见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李琛平时坐的位置前,锦衣绣袄,很是娇俏。
    她正在写大字,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声音清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注意到叶知昀,她的神色微微一怔。
    李琛招招手,“过来喊人,这是尚书台的叶大人。”
    小女孩搁下笔,慢吞吞地走过来,微微扬着下巴,带着名门贵女所教养出来的倨傲,只不过她年纪太小,个头太矮,气势也就不没那么足,倒一板一眼的可爱,“李慈见过叶大人,皇上跟我提过好多次您。”
    叶知昀一头雾水地看向李琛。
    李琛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上个月我那些个宗亲们按规矩拜谒,带来了好几个小孩子,她是文帝远嫁出去的长公主膝下次子的女儿,父母在北方战乱中故去,我看她挺伶俐,就留在宫里教养礼仪,结果她叔父直接把人小姑娘丢给我了。”
    叶知昀道:“就这么丢给你了?”
    “对,差不多是过继给我的意思,我们要不要多个闺女养,还看你的意见。”
    李慈站在对面,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手臂有些紧张地背在身后,察觉到叶知昀在看她,别扭地垂下浓密的睫毛。
    叶知昀想了想,“宫里有个小公主也热闹些。”
    他蹲下身,和小姑娘平视,朝她伸出一只手,微笑着问:“你说陛下经常和你提起我,都说些什么?”
    李慈清澈的眸子看了一眼李琛,才试探着把小手放在他掌中,“说您在西川有没有吃好睡好,整改土地会不会遇上危险,还总念叨着要去找您……”
    “这样啊,我要是早点知道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就从那边给你带礼物了。”叶知昀拉着她,“你在练字?临的是谁的帖子?”
    李琛看着两人在案几后坐下,趁着叶知昀教李慈转动腕力写字的空隙,咬耳朵道:“有小孩就是不一样,我真觉得有点家的气氛了。”
    叶知昀这会儿其实脑袋烧得晕乎乎的,勉强撑着精神,被他忽然凑近,说话的气息落在脸侧,慢了一拍才反应回来,耳朵染上薄薄的红色。
    李琛不依不饶道:“一个是不是太少了?多来几个怎么样?整天腻歪、离开三步远就要喊爹的小崽子,抱着腿不放的那种。”
    叶知昀想到李琛原来就喜欢养小动物,比如说皮毛油光华亮的如花和芙蓉,极有耐心,现在又把兴趣转到小孩子上了,他无奈道:“上次你那封信,是说有朝臣主张广纳秀女,还有意把自家女儿送进宫?”
    李琛道:“是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家有男百家求,有危机感了吧?”
    叶知昀实在忍不住发笑,笑得太剧烈,连旁边的李慈都看他,被呛到了一阵咳嗽才停下。
    李慈不解地道:“怎么了?”
    “没什么。”叶知昀扭头去掐李琛的腰,眼里明白写着别说了。
    李琛就势抓着他的手,拢进袖子里,“你手好凉,我给你捂捂。”
    宫人将一摞摞县衙文书摆上案几,两人窝在一起翻页,叶知昀让人再上些点心给李慈,李慈捧着糕点吃没发出一点声音,在旁边观看。
    李琛把潼关布防和司灵的信看了一遍,心道这是北方胡人又准备动作了。
    叶知昀单手撑着沉重的额头,困倦地直想阖眼,想着回府喝点药,蒙头睡一觉应该就好了,还是别让对方知道,免得他担心。
    这时,他听见旁边的李慈道:“西川的世族最显赫的是陈氏,还有盐商吕家支撑,权财鼎盛,只要拿下陈氏,剩下那些大大小小的世家也自然会倒戈。”
    小姑娘指着密密麻麻的文书,“若是直接从吕家的生意先入手,截断商道,以此为根基,逼他们自乱阵脚,陈家一定会出手,就可以直接设陷阱等着他们钻……”
    她从思忖中回神,有些怯生生地望过来,“是这样吗?我是不是多嘴了?”
    叶知昀下意识问李琛,“你跟她商量过西川的局势?”
    “没有啊。”
    叶知昀听到一个才七岁的小姑娘单是从文书中就看出这么多东西,惊讶之余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李琛要选她留在宫里了。
    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李琛做得出,只有他敢视繁文缛节为无物。
    “你想清楚了吗?”
    李琛道:“我就想着早点把北方平定,撂担子跟你过安生日子了。”
    叶知昀无声地握紧他的手。
    在宫里留到晚上他才去了尚书台一趟,把一堆奏本带回府,外面一众听说他回来的官员要为他接风洗尘,叶知昀一一推拒,累得到屋沾床便睡过去了。
    结果压抑的病情经过一夜愈发严重,直接错过第二天的早朝。
    五更天还没有亮,四周离了灯火,光线依然一片昏暗,赵九听府里的管家说叶大人生病了,下人们都在议论今天早朝提前散了,朝臣们来不及上奏就打道回府的事。
    赵九一知半解,他对救了自己的叶大人心存感激,用以前跟大夫学过的土方子抓了几味药材,煎好药,再熬了份养胃的白米粥,一块端去主院。
    远远地便见主院外的禁军侍卫无声林立,如同壁垒森严,赵九吓了一跳,险些把药给撒了。
    侍卫当即注意到他,“做什么的?”
    “来、送饭的……”
    候在一旁的老管家低声朝侍卫首领说了几句话。
    赵九猜他应该是在解释自己的身份,侍卫听清了后检查了一遍他托盘里的饭,才放他进去。
    掀开竹帘,屋里摆设素净,床帐拉了下来,隐约可以看见里面一道修长的影子坐在床边,氛围静谧。
    赵九愣愣地绕过屏风,透过帷幔的缝隙,叶知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而那道陌生的轮廓微微一动,男人回过身来,瞳孔深邃,面容线条凌厉,黑袍袖角绣着金色的龙纹,泛着无声而沉肃的威严。
    赵九连大气也不敢喘,想到那些侍卫,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慌乱时,李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把托盘拿过来。
    他马上过去跪下把托盘奉上,李琛没有碰药碗,直接端起白粥,再让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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