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华容墨蹙眉凝思了会，将手中的三生石扔给了穆冰。
    穆冰认出是三生石，叹道：“你果然还是去找这个东西了。如何，三生石应了你的愿望了吗？”
    华容墨摇了摇头，“没有。”
    穆冰笑道：“你知道三生石为什么不能回应你的愿望么？”
    华容墨：“……”
    “因为这一世，你的心太迷茫。你怀疑你自己对她的情感，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姻缘石，三生石，都不过是照着人心产生的一种指引，并非祝福，更不是对命运的注定，造化如何，只看你如何对待这份指引。”
    华容墨愣住。
    当初出生时的惊鸿一瞥，给他世界带来了光明。他选择入世帮母亲完成灭世书，便是想再见到那个他出生时第一眼看到的女孩。
    年少时在华容府院子里看到被关在铁笼子里一身血迹可怜兮兮的她，他的内心却涌现出无比泛滥的失望。
    出于好奇，他还是与她说了话，并且发现是这样喜欢她的声音。那是他还未出生时就听到的天籁之音。
    第一次救她，是想还清她的接生之恩，却没想教她对他有了亏欠之意。
    他终于开了书院，到处找她，希望她能按照当初的约定来当他的学生，却发现她是这样神秘捉摸不定。他找不到她，却遇到了来自一百年后的她。
    因为姻缘石发了光，他便以为他与她注定了这份姻缘，所以他暗暗告诉自己要喜欢她。但他清楚地明白，这不是爱。
    五里庵王家，她失控暴走，他为了阻止她，刺她一剑，却发现他在心疼。为了救她，把她关在虚空，让自己的身体去承受她暴走的力量。即便是做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对自己的情感不清不楚。
    那日他看到她与穆冰缠在一块时，那样气愤，几乎不由自主地把她给拉到身边，生怕她再度离去。这时他才知道，他是无比在乎她。
    他开始害怕，害怕他随时可能会死，害怕这一世的有缘无分，所以去找三生石，把这份姻缘推到来世。
    他这一生都和她息息相关，却彼此风雨飘摇，心心难定。
    爱太重，重到他无法承受。姻缘太复杂，复杂到他不能理解。
    穆冰仿佛看穿了华容墨的想法，无奈道：“还是没有想通？”
    华容墨却道：“你也喜欢她吗？”
    穆冰一怔，想起上一次在这里想调戏花无修却被花无修调戏的画面，面上微微一红，淡定地笑道：“实话与你说吧，上次你看到的那一幕是我故意做戏，目的就是想让你吃醋，让你清楚明白自己的心。看来，我很成功啊。”
    意外的，明明被戏弄，华容墨却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反而心头微微宽松，转身欲走。
    穆冰连忙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华容墨道：“给她找一具可以用的肉身。”
    穆冰道：“之后呢？还是打算继续执行灭世书吗？”
    华容墨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了一声，御剑离去。
    穆冰站了许久方回过神。他拿着三生石走到一棵桃花树下，看着树上的桃花或开或落，喃喃道：“树啊树，你为什么一直开花，却迟迟不愿结果呢？”
    回答他的，只有风的声音。
    这些树很久以前便存在，不知道是谁所种，也不知道属于谁，常年开着花，却从不结果。
    穆冰俯身，把三生石埋在这棵桃树下，摸着树道：“如果你看好他们，就以此石为养料，为他们结出一颗果实吧。”
    他似乎疯了才会这样说。可生存在这个世上的人，谁又不疯呢？
    华容墨没有回九重城华容书院，他抛弃了一切，躲进一个山洞里，潜心炼化聚魂玉，要将聚魂玉里花无修的魂魄转移到他的身体里。
    他想不到还有谁的身体能比他的身体更加适合花无修。
    当初为她入世，最终为她离世，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换魂
    聚魂玉炼化一半时，花无修便苏醒了。她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具肉身里，却无法动弹那具肉身，也无法看到感知任何事物，只觉被封在一个漆黑的密闭空间里。
    紧接着，她看到了一段记忆。
    记忆里，百花盛开，新娘东门薰儿向她走来，拉起了她的手。
    是华容墨与东门薰儿成亲的记忆。
    她不想看下去，可是却抵不过记忆的侵袭。
    她看到华容墨持剑刺入东门薰儿的胸膛。
    她听到华容墨的声音：“能嫁给我的人，除了花无修，只有死人。现在清醒了么？”
    那一瞬，她明明很开心，却忍不住要哭。他没有骗她，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这时，华容墨的声音响起，“无修，你在吗？”
    花无修连忙道：“我在，我在。”
    华容墨道：“嗯，在就好。”
    花无修疑惑道：“可是，我在哪儿？我什么也看不到。”
    华容墨道：“别担心，我已经帮你找好了肉身，你很快就能视物了。”
    花无修开心道：“真的？什么样的肉身？好看吗？”
    华容墨沉默了会，道：“我不知道。不过，你见过的。你曾经说他很丑。”
    花无修汗道：“有多丑？如果太丑的话，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华容墨道：“不会。”
    花无修喃喃：“我见过的……还说过他很丑……我见过的长得丑的人太多了，到底是哪个呢？”忽然想起了什么，乐道，“如果你让我把那个人的肉身占了，不就等于你杀了那个人。我的好人院长，你不说你不杀生吗？你这么做可是破戒了啊！”
    华容墨：“……”
    安静了会。
    花无修忍不住又道：“你说能嫁给你的人，只有我，是真的吗？”
    华容墨道：“嗯。”
    花无修道：“为什么？”
    华容墨却道：“不知道。”
    花无修乐呵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就是爱上我了。”
    华容墨道：“……那你呢？”
    花无修一愣，“我？我什么？”
    华容墨似乎微微吐了口气，“你……有爱上我吗？”
    如果是以往，花无修会毫不犹豫地说爱上了，因为她从未想过为自己的话负责。可这时，她却想为自己说的话负责，所以，不敢轻易回答。
    她想了想，问道：“你知道怎样才算是爱上吗？”
    华容墨回想经历种种，似乎心里有了个答案，却又不敢道明，只好摇了摇头，“不知道。”
    花无修笑嘻嘻道：“我以前看过的一本小人书上说，如果两个人相爱了，就会想要生个孩子。”
    华容墨：“……”
    花无修继而道：“你想要个孩子吗？”
    华容墨突然想起自己的出生，面色一白，义正言辞地回道：“不想。”
    花无修嗤了声，“好吧，我错了，你没有爱上我！”
    华容墨闻此却心中一阵抽痛，缓缓道：“或许，我们都错了。”
    “……”
    花无修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再说话。她这一生杀了太多的人，做了太多的坏事，对错于她而言太沉重。她的人生不能论对错，不然会把她送进地狱，永世不能超生。
    华容墨似乎能明白这点，也没有再说话。
    日子在沉默中一天天过去。
    花无修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华容墨的存在，有时好奇想问华容墨在做什么，可又怕扯到不想触碰的话题，索性继续沉默下去。
    渐渐，她恢复了肉身上的听觉，隐约可以听到风吹过山洞的声音，心想她原来是和肉身一起被放在了山洞中。
    华容墨将聚魂玉完全炼化的那天，是个没有太阳的阴天，天空中飘浮着柔和的透明的清亮的潮乎乎的空气。
    他走出了山洞，御剑直奔远方而去。
    接下来，只要他死去，便可以让花无修完全占据他的这副肉身，真正活过来。
    他虽然并不喜欢他的娘亲，但这条命终究是娘亲给的，自然也当由娘亲拿去。
    不久，他飞入一座高耸入云、渺无人烟的山头，回到了从小生活的地方。
    篱笆院子，粗壮的桃树，两三间小屋，一如他离开时的样子。
    此时，墨月馨将将从外面修炼归来，入了院子便看到站在桃花树下的华容墨，黛眉微皱，冷厉的声音道：“你回来的正好。即便你不回来，我也会去找你！”
    华容墨闻言转身，淡淡看着一如当年模样的娘亲。
    虽然时隔几十年未见，她看他的眼神中还是充满憎恶，他也早就习惯，并且不再害怕。
    终归母子一场，他还是喊了一声，“娘。”
    墨月馨却走上前，挥起一掌重重打在了华容墨的脸上。那白皙的面庞立刻一道血红的手印，看者惊心。
    墨月馨咬牙切齿吼道：“你看看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当初我以为华容一族是你灭的，所以才相信你真的做到了，并且放心了这么多年。可前不久，我下山打听了你的消息，却得知那华容一族是别人所灭，你还继承了华容一族的势力！我教你将所有贵族统统消灭干净，到头来你却一个人也没有杀过。你甚至完全没有按照灭世书上所写的去做！墨儿，你真是骗得为娘好苦！”
    华容墨平静道：“我做不到，因为我发现有人做得更好。”
    跟踪花无修的那六十年，他看到花无修用尽各种手段去征服贵族，与贵族谈判，并称要创造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那样的壮志豪情，教他敬佩而向往。
    灭世书上写的最终计划，是要解开万古湖的封印，释放妖魔毁灭人间。
    穆冰却告诉他，万古湖封印的并不是妖魔，而是神。是上古时期，贵族的祖先合力封印的神。
    贵族通过封印汲取神的力量。这些力量也供给着贵族的子孙，教他们生而不同。这也正是贵族的由来。
    只要解开万古湖的封印，那些贵族的力量就会消失。贵族也就变得和普通人一样。这样虽不能快速地消灭贵族，却可以教贵族一代代衰落下去最终消失。
    穆冰猜测说解开万古湖封印的钥匙，可能就是他的眼泪。至于为什么这么猜测，穆冰没有解释。他也因此不能确定穆冰所说到底是真是假，万古湖封印的究竟是妖魔还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