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她怕腐尸。”华容墨回答完毕，转身走出大厅，御剑飞上了天空。
    花无修：“……”
    想当年，她威风八面，却愣是吓破了胆子也不敢去招惹尸鬼城，便是因为她怕腐尸。论起她怕腐尸的渊源，要追究到她很小的时候，在杀了半妖天蓁之后。看着最信任最爱的人在眼前一天天腐烂生蛆，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害怕感便是隔了几百年，也教她难以忘记，甚至想起来都浑身发冷、心里发毛。
    气氛随着华容墨离去，迅速冷凝。
    东门薰儿走到花无修面前，看着花无修慢条斯理吃着糕点的模样，用着怀疑的语气道：“你真的是将在几十年后称霸这片大陆的无修帝吗？”
    花无修咳了咳，道：“如假包换。”
    东门薰儿道：“无修帝杀人无数，踩着无数人的尸体成为这片大陆第一位帝王。可你竟然怕腐尸？”
    花无修脸色一白，笑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厉害。”
    东门薰儿不可思议道：“你不厉害，如何征服六国，如何打杀所有贵族，如何称王称帝？”
    花无修再次咳了咳，压低声音道：“你听说过时势造英雄吗？”
    当年，她不过是因缘巧合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并且表示愿意辅助自己的人才，再加上这片大陆早已问题重重，一切不过大势所趋。她其实只是迎着趋势，做了一些冥冥之中该有个人来做的事。就结果而言，在外人眼中，她或许是成功的。但在她自己眼中，她简直失败透顶。结果是世界要的结果，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她也没法推辞罢了。
    东门薰儿自然还是不信，怀疑这个女子要么是冒名顶替，要么是真人不露相，心中多多少少有点敬畏。
    花无修已经吃饱喝足，打着饱嗝，翘着二郎腿，俨然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道：“看得出来，馆主对华容墨十分欣赏。馆主放心，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说我是他的未婚妻，纯粹是想以此为借口来让馆主吃醋。不瞒馆主，我和他不仅连朋友都没得做，甚至还算是仇人。我杀了华容一族上上下下几千人，他早就恨不得我死了。只不过，他还需要我的力量，故而才把我留在身边。而我为什么这么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纯粹是因为我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东门薰儿听完十分动容，好奇道：“那他找三生石做什么？难道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花无修一头雾水，“两者有必然联系吗？”
    东门薰儿嗤道：“你该不会还不知道三生石的传说？”
    花无修记得华容墨说他找三生石是为了实现一个愿望，现在想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数百年真是白活了，嫌弃自己孤陋寡闻的同时，讪讪道：“可否请东门馆主告知一二？”
    ☆、偶遇
    东门薰儿毫不客气地摊出手，“价格合适，自然愿意告诉你。”
    花无修心叹：只好去找别人问个详细了。
    东门薰儿见花无修一副对华容墨混不在意的模样，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他？”
    花无修漫不经心道：“我担心他做什么。他死了才好，省得再回来找我麻烦。”
    东门薰儿道：“若这是你的真心话，我真希望你不会后悔。华容墨此行，凶多吉少，估计回不来了。”
    花无修愣住，“什么意思？”
    东门薰儿仰天笑了几声，道：“这世上还没有我东门薰儿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若是有，我也会让他没有。我知道凭我的本事杀不了他，只好借刀杀人了。”
    花无修身子不由一颤，站起来想说什么。东门薰儿瞥了瞥花无修苍白的脸颊，笑着离去。
    有侍女过来要带花无修去客房休息，花无修拒绝了，转身跑出了东门馆，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在想，如果华容墨真的一去不回，真的就这么死了，以后她会怎么样，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竟然无法想象华容墨死后的世界。
    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想不通是哪里不对……
    突然有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孩拦在了花无修面前。男孩七岁左右的模样，五官精致无暇，十分可爱，一身黑色的衣裳，又添了几分英气。
    男孩道：“二十左右的年龄，一身红色衣裳，瘦瘦高高，长得奇美，应该就是你了吧？你就是今日新来的人？”
    花无修觉得这个男孩十分眼熟，很是喜欢，连忙擦去面上的泪花，蹲下身子道：“我确是今日才来这里的。你是哪家的小孩，找我做什么？”
    男孩皱眉道：“谁是小孩，我已经两百多岁了。”
    花无修这才注意到男孩肌肤上有几块浅浅的尸斑，道：“你是尸鬼？”
    男孩扬起嘴角一笑，道：“没错。”
    花无修道：“你找我做什么？”
    男孩一挥手，大气道：“走，先去客栈请你吃饭，再与你说我找你做什么。”
    花无修汗，跟着男孩走去，心想这个男孩年纪这么大应该知道的事不少，说不定可以从他那里打听些消息。
    就近入了家环境不错的客栈，男孩给了充足的银两，要小二给他们准备单独的上房。
    花无修看着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按了按在东门馆吃饱的肚子，后悔之前不该吃那么多。
    男孩给花无修倒了酒，先干为敬后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复姓黑颜，单名一个烬字，乃是尸鬼城尸帝的左将。”
    花无修终于明白为何觉得男孩眼熟，更加亲切起来。
    黑颜烬接着道：“我虽然是尸鬼，但我并不是死人。我姐姐为了让我和她一起在尸鬼城生活下去，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身上种下了尸毒。我也因此活了两百年容颜也不曾变化。几十年前，我姐姐因为犯了大错被处死。如今，尸鬼城也变得不再是以前的样子。我受够了现在的生活，想回到人世做回普通人。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人世有解开我身上尸毒的办法，只要我能解开身上的尸毒，就能重新做回凡人，身体也能够成长，过上活人的生活。”
    花无修回想当年收留黑颜烬并为黑颜烬解除身上尸毒从场景，微微一笑，“确实有人能够解开你身上的尸毒。而且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黑颜烬激动道：“真的吗？”
    花无修点头，“嗯。”
    黑颜烬几乎激动要哭，开心道：“我本来只是想找你，想和你做个伴一起去人世，毕竟这么多年没有去人世，我有点害怕。没想到，你还知道能够解我身上尸毒之人。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怎么才能找到他？”
    花无修道：“当然可以。不过你先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黑颜烬连忙道：“你尽管问。”
    花无修道：“你是黑颜月的弟弟，又是当今尸帝的左将，在尸鬼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一定知道三生石吧？”
    黑颜烬眼神一颤，“嗯，我确实知道。”
    花无修道：“你可知道三生石是做什么用的吗？为什么会被并列为尸鬼城四宝？”
    黑颜烬皱着小眉头认真想了想，道：“我以前听姐姐说过一次。你听过炼石人王惜卿的故事吗？”
    花无修点头道：“听过。我还见过他流传后世的作品姻缘石。多亏了那个姻缘石，让我误解了一份子无虚有的姻缘。”
    黑颜烬听不大懂她在说什么，道：“三生石是炼石人王惜卿的另一个流传后世的作品，与姻缘石本是一对。只不过，王惜卿在打造三生石的时候猝死，导致三生石只完成了一半。后有世外高人拾到了这块完成一半的三生石，并继续加工，才将三生石问世。只不过，没有人知道那个世外高人的名字，也鲜少有人知道三生石本是王惜卿所创。”
    花无修格外好奇，道：“三生石和姻缘石是一对？姻缘石指引人的姻缘，难道三生石也是？”
    黑颜烬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姐姐说，姻缘石给世人指明今世的缘分，三生石则给世人缔结来世甚至来世的来世的姻缘。姐姐说，只要有人诚心向三生石许愿，来世里就能再续今世之缘。尸鬼城的人都是死人，不能谈爱生子，所有缘分在死的时候就结束了。所以，尸鬼城的人都特别珍视来世的缘分，故而对三生石也有着崇高的信仰……”
    后面的话花无修没再仔细听，她完全陷入了一片恐慌中。原来三生石仅仅是类似姻缘石那样的存在，并不能解开华容墨眼睛上的诅咒。既然如此，华容墨为什么要去找三生石？又为什么还要拉上她？
    难道华容墨真的已经另外有喜欢的人，希望找到三生石，与喜欢的那个人缔结来世的姻缘？可为什么要去等来世？他是修仙之人，只要他愿意，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活。他完全可以在今世去得到他想要的姻缘。
    黑颜烬朦胧的声音又渐渐清晰，“……所以，想得到三生石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将死的人，一种是已经死去的人。因为这两种人都无法完成今世的姻缘，或者不满足于今世的姻缘，只能寄托在来世续缘。”
    花无修瞬间仿佛茅塞顿开，站起身来，神色严厉道：“黑颜烬，你知道怎么去未央宫吗？”
    黑颜烬吓了一跳，“去那里做什么？尸帝已经决定要将那里彻底毁了，现在去那里很危险的。”
    花无修震惊，“什么？什么彻底毁了？”
    黑颜烬道：“未央宫里的走尸实在太厉害了，怎么也杀不死，驱不净。尸帝耐心到了极限，决定要用炎火镜，将未央宫里的一切连同走尸，一起焚烧干净。炎火镜你知道吧，这个法宝可以变得像一座山那么大，其中喷射出的火焰连人的魂魄都能烧得灰飞烟灭。”
    花无修呆在那里，想到华容墨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地浑身发抖，耳边回荡气东门薰儿的话：“我知道凭我的本事杀不了他，只好借刀杀人了。”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打着颤问：“尸帝什么时候出发去未央宫？”
    黑颜烬道：“我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出发了，估计他们现在正在未央宫附近悄悄布阵。”
    花无修一把抓住黑颜烬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厉声道：“带我去未央宫！”
    黑颜烬挣扎道：“你怎么回事？不是告诉你那里很危险吗？你不想活，我还想好好地活呢。”
    花无修沙哑着嗓子道：“我要去救人！华容墨去了未央宫猎杀走尸，我需要去通知他，让他赶快离开！然后，你要去找到尸帝，教他延迟摧毁未央宫！”
    黑颜烬眨了眨眼睛，汗道：“什么？就他一个人去的吗？”
    花无修道：“我只要救他一个人。”
    黑颜烬道：“催动炎火镜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和时间去布阵，而且不能中断，一旦中断便会反噬给布阵方。所以我现在去阻止尸帝根本来不及！而且，他是如何有勇气一个人去那里猎杀走尸，真是不要命了？那些走尸何等厉害，尸帝带着三千精兵去都惨败而归！我看你还是不要浪费精力了，我估计他现在已经死在里面了。”
    花无修下意识地低吼：“你给我住口！我告诉你，他不会为了区区一块三生石死的！就算死，他也要等到我死了他才能死！快带我去未央宫。你只要把我带到未央宫附近，我就告诉你怎么去找那个可以帮你解除身上尸毒的人。”
    黑颜烬想了想，道：“好，成交。不过，你到了那里之后是死是活都不关我事。”
    花无修急道：“后面的事自不用你操心，快些出发带路！”
    黑颜烬在花无修拉扯下，风驰电掣地出了客栈。之后，花无修用灵力幻化出一把剑，在黑颜烬的指路下，御剑飞速远去。
    ☆、死亡
    自由城之外先是一圈奔腾不息的河流，再是一片四季常青的树林，之后就是沙漠。黑颜烬依据着远处的高山辨别方向，指引着花无修前行道路。
    黑颜烬看着她急匆匆的模样，好奇道：“你为了救那个人，真的不怕死吗？”
    花无修愣了愣，道：“我怕死，可我更怕他死。”
    黑颜烬道：“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花无修没有回应，意外地，连反驳的话都没有。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一座满是走尸的荒城入口。黑颜烬指着远处最显眼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堡道：“那里便是未央宫。”
    花无修择了一处没有走尸的地方落了下来，道：“谢谢你送我到这里。我不能与你作伴一起去人世。不过你不用担心，你长得这么可爱，只要不暴露尸鬼的身份，不会有人排斥你。入了人世后，去一个叫梦回环的地方，在那里等一个叫花无修的人。她能够帮你解除身上的尸毒。之后，你只要跟随她，她会好好照顾你。”
    黑颜烬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花无修道：“我要出发去未央宫了，就此告别。”
    黑颜烬下意识地拉住了花无修的衣角，“相识一场，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花无修回头笑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我的名字。”
    黑颜烬望着花无修御剑远去的身影，喃喃：“真的还能再见面吗？”
    花无修扶摇直上云霄往下观望，看到整个荒城都笼罩在一个有着巨大魔力的法阵中，然而望遍地上，也找不到布阵的人。如她都找不到布阵的人，华容墨一向对法阵不敏感，估计更察觉不到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