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于是后来白及到处打听了一番他的身世。书香门第,世家名流。父亲得罪了奸人,一纸莫须有,一朝沦为阶下囚。
随后墙倒众人推,再后来家仆叛变。眼看府中萧条,便有想寻后路请辞回家的家仆偷了主人家剩下的财产,只是临走之前,又唯恐主人发现后报官追赶,索性弄了邪术引来了附近的妖物,除了使用邪术的家奴本人和单阳,整个单府从主到仆无一逃脱。而他们一家早已是罪臣家人,天子昏庸,又是妖物作祟弄得事,自然草草上报又草草收尾,其后无人问津。
曾经的单大人在狱中得知家人尽死,顿时一口鲜血涌上心头,活活鲠死。尸首被草席卷走之时,他原本的黑发已成了满头白丝。
单阳已无处可去,于是白及就将他带回了自己的仙岛。
“师父?”
见白及良久不说话,云母轻轻地用爪子碰了碰他,动了动耳朵,然后又用脑袋去顶。
白及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愣了愣,看着眼前歪着脑袋担心地瞧着他的狐狸,不觉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云母下意识地“呜呜”叫了几声,乖乖地凑过去靠近师父给他摸。但顿了片刻,她还是担心地问道:“师父,单阳师兄他看起来不大对劲……”
白及一顿,稍稍一想就知道单阳怕是在云母面前不小心露出了些恨意。他自进仙门之处,便潜心修炼,为了不惹师兄师姐的厌恶,平日里也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故显得颇为刻板生硬。只是他也的确极少与门中师兄师姐交流,与其他人有所疏远,所以云母不曾见过他那副样子……
白及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不觉放缓了语气,问:“吓到了?”
云母“呜呜”地叫了两声,算是应答。
“……你不必担心。”
师父顿了顿,闭上了眼睛。
“明日他若是来问我,我自会回答。”
第27章
第二日,单阳果然在当天的授课之后,对师父提出了要下山的请求。
如今单阳已经能被师父亲自指导,只是并不是每天,而是初一十五。师父平日里不大出现在道场,只偶尔过来检查,单阳又不是云母那种有什么事就直接跑去院中找师父的性格,他不想打扰白及仙君,因此若是错过今日,便又要再等半个月,单阳才急急忙忙地开了口。
谁知白及却没有同之前那般答应,而是睁开了眼睛,缓缓问道:“你先前几次下山,可有感悟到什么?”
单阳一愣。
“你遇到了什么人?可有印象深刻的事?你每回下山都会隔两三年时间,可有发现人间有什么新的变化?还有我教你的心诀,你下凡之后,是否有新的领悟?”
“我……”
单阳答不上来,他未曾想过师父会问他这样的问题,自然没有准备,此时搜肠刮肚了一番,居然还是说不出话。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云母本来就对目前的状况颇为担心,便一直注意,听到两人谈到关键的地方,她原本就结束了修行正在收拾东西,此时愈发心不在焉,努力竖起了耳朵在听。
只听师父顿了顿,语气忽然严厉了几分,问道:“——你此番下山,可是想寻仇?”
“……!”
单阳忽然攥紧了手,他原本跪坐在师父面前,双手放在膝盖上,这一下他的衣袍便被他死死攥住,弄出一道一道深深的褶皱。
空气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白及仙君摇了摇头,重新闭上眼睛,语气平静:“你虽告诉我是想下山历练,可你如今眼睛里能看到的太少,便是让你去,怕是也感悟不到什么。这些年你修为长了不少,可心性却没什么长进,你还是留在山中学习吧。若是有机会,日后我会亲自带你下山。”
单阳的手攥得极紧,他的确是心急。他现在在仙界有的是时间,但他的仇人却等不了,再在仙山上修行几十年,那些人指不定就全死光了。只是他可以不管任何人,却不能不尊敬从那种地方救了他,还收他为徒、带他进入了仙界的师父。沉默了良久,就在云母都提心吊胆地快没法呼吸了的时候,单阳才慢慢地吐出了一个字:“……是。”
争执的事有了结果,单阳今日似乎便不想继续留在道观内了。他匆匆地收拾了东西,对白及仙君行礼道别后便离开了道观,神情难免有些失望。云母却是松了口气,她一向信任师父的决定,只觉得师父做什么都是对的,只是在单阳经过她身边,云母一愣,却是下意识地出声叫住了他:“单阳师兄!”
单阳步伐一顿,转过头来:“……何事?”
云母被他眼中的冷淡刺了一下,她本想找机会坦白自己的身份,只是看到单阳此时神情疏离,只怕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她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她将手伸进袖子里,摸出一个葫芦来递给他,道:“师兄,我昨天在院子里捡到一个葫芦,是不是你的?”
单阳:……
单阳原本心情郁闷,不大想说话,他素来没什么东西落在院中,下意识地想说不是,可看那葫芦的样子,居然还真是他的,不由怔了一下,抬头去看云母。
这分明是他昨天送给小白狐的葫芦。
他一向不关心同门师兄姐妹的事,不主动问,亦不大与他们说话,故他对赤霞和观云尚且不大了解,更别提这个小师妹。因此居然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这个师妹颜色清丽,额间居然还有一道红印……与那个小白狐额间的竖红形状十分相像。
不过单阳又旋即记起,他虽然不知道小师妹是个什么品种的弟子,却记得她好像有四条尾巴,而那小狐狸撑死也只有一条胖得出奇的尾巴,便释然了。他抬手接过葫芦,平静地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去。
另一边,道观内的赤霞确实抬手用食指轻轻敲了一下云母脑袋上的红印,笑着道:“怎么回事,你最近上哪儿捡的那么多葫芦?今天这个还偏偏是单阳的……”
云母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额头。
其实从单阳那里弄来的大部分葫芦,她都藏在床底下了,和其他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杂物堆在一起。不过这一个倒是凑巧,昨天她拿不了就暂时搁在院子里,从师父的院落里出来以后,变成人形随手放进袖子,后来就忘了,凑巧今日拿来解围。
赤霞原本不过是随口开个玩笑,见云母神情呆呆的,反倒真有了几分惊讶。想想她和观云还不是师兄妹弄出了的情谊,云母近日又渐渐有了姑娘的样子,赤霞顿时有些紧张,便压低了声音担忧地问道:“说起来,你床底下那些葫芦不会都是单阳的吧?说来单看长相,那小子长得倒确实不错……莫非你……”
云母原本心不在焉,听到赤霞说到这里,怔了怔,歪头道:“莫非我什么?”
“……也是。”
看云母一脸懵懂,赤霞倒是松了口气。
倒不是她讨厌师弟,只是纵然不知单阳在人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看他这性格,赤霞也能猜到单阳满心仇恨,是极难敞开心扉的那种人,若是小师妹对他有了情谊,那定然是要吃苦头的。师弟的过去她改变不了,也无从插手,却不希望天真的师妹也被牵连进去。
见云母明显尚未开窍,赤霞便放了心,重新笑起来,抬手在她脑袋上乱揉一通,道:“没什么,你年纪还小呢。”
顿了顿,她又道:“那我也走了?观云许是已经在门口等我呢。”
云母连忙点了点头。待送走师姐,见道场只剩她和闭目凝神不知在想什么的师父,云母顿了顿,重新变回狐狸,小心翼翼地朝师父走去。
其实她虽然担心单阳,却更为担心师父。
她既入门已有一年多,自然能感受到师父虽然平日里少言寡语,外表也看不清喜怒,却绝非不在意的弟子。刚刚拒绝了单阳下山的提议后,师父便坐在原地打坐没有再动,他平时并非是这样的,自然让云母担忧。云母忐忑地走了几步,随即又小跑起来,谁知不晓得是不是她之前坐太久脚麻了,没跑几步,忽然感觉脚下一绊,往前一扑,啪叽一下跌在师父脚边。
白及缓缓地睁开眼睛。
稍稍一顿,他便抬手将云母抱起来,摸了摸她的头。
云母自然地“呜呜”撒娇起来,她已经差不多被师父摸习惯了,她蜷着身体眯着眼睛抖了抖耳朵,迷迷糊糊地又睁眼看向师父,却忽然愣了一下。
她往常不大抬头,今日一抬,才发觉师父的脸原来这么近。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修长,眼眸漆黑如曜石。
不知是不是因为赤霞师姐莫名其妙地提了一句单阳师兄长得不错,云母不知不觉便有些在意师父的长相。她不曾见过几个男子,却知道师父俊美非常,又是仙人,身上总带着一种与凡尘隔绝的清冷之气,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总觉得师父遥不可及……心脏莫名地乱跳了几下,云母慌忙地低了头,待意识到自己此举有些突兀,她又连忙呜呜地叫了几声,在师父怀中打了滚加以掩饰。
待滚完,她忐忑地喘了两口气,再回过神,才发现心跳已经正常了。
云母松了口气,虽还有几分疑惑,但没有在意,只当是自己刚才吓了一跳太紧张。
……
于是,当晚等赤霞回来的时候,云母已经忘了还有过这回事,反倒是因为有些在意师父对单阳师兄的那句“寻仇”,反复将他们的对话回忆了好几遍,谁知不知不觉发现了一个令人有些在意的地方。待赤霞归来,云母便问道:“师姐,师父有时候……是会下山的吗?”
仔细想想,虽然当初她是被师父从山下抱回来的,可自她拜师之后,就从未见过师父主动下凡。师父平日里除了偶尔去道场看他们修炼,就是在自己屋里打坐沉思,甚至都不太出门,除了被师兄带出去向师姐求亲那一回勉强算是出了山,就未曾再出去过。
“嗯?”
听到云母的问题,赤霞似是愣了愣,继而笑起来,回答道:“啊,这么说起来……你好像的确没看到过师父工作的样子。”
“诶?”
云母眨了眨眼睛。
赤霞笑了笑,解释道:“师父虽是散仙,但姑且也算是被天帝封了东方第一仙,是属于天庭的神仙。若是天帝有命,师父是需要去执行的。不过,因为师父地位比较特殊,一般的任务都劳不到他,如果有的话,通常都是别的神仙解决不了又作恶多端的大妖怪……啊,师父还被派去劈过一次玄明神君。我和观云以前,也跟着师父出去降妖过。”
云母似懂非懂地歪着脑袋。
赤霞笑着摸她的脑袋,道:“你可是在山上无聊了?放心,总不会一直没有任务,日后总有机会的。”
……
不过,赤霞说是这么说了,但她本人也没有想到,这个“机会”会来得这么快。
几日后,依旧是弟子们修炼时间,不等童子通报,一只红色的凤凰已经落在了旭照宫的院中。正在道场中修炼的弟子们匆匆赶来,待看清来人,观云便惊喜道:“二叔!”
云母这时跟在后面跑来,便恰好看见满眼灿烂的红色凤羽近乎染红了天空。
还未等她回过神,那凤凰一落地,便化成了一个笑眯眯的中年男性。他笑着走上前,先是对观云打了个招呼,随后又看向了赤霞,挑了挑眉,笑道:“又见面了,侄媳妇。”
赤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有些不知什么回应。
好在那凤凰倒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只调侃了那么一句便转而说起正事。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道:“你们师父可在?如今人间西南方有大量妖物作乱,为祸人间,怕是又要白及仙君出马了。”
观云一怔,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冒出来大量妖物了?”
凤凰叹道:“还不是那北枢真人又不小心放跑了宠物。”
“呃……彘又跑了?”
“不……不算是彘。”
凤凰迟疑地停顿了片刻,像是不知该怎么说。
“这一回全跑了……北枢真人所有的宠物,全跑了。”
第28章
“全跑”两个字一出,观云瞬间就一阵头痛。
仙界之人与天同寿且生活无聊,天庭的工作又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因此在漫漫时光之中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天上的神仙们各有各的爱好,有炼丹的,有织布的,还有像师父那样天天打坐闭关修炼的,而北枢真人的爱好,就是养宠物。
这本来倒也不是什么特殊爱好,天界神仙这么多,养坐骑养宠物的多了去了,不差北枢真人一个。可北枢真人不同就不同在,他口味清奇得很,乃是这三十六重天的神仙中一股清新脱俗的泥石流。一般仙人养灵兽,或是有灵性、等开灵智就能修成灵兽的凡兽,可这北枢真人偏偏喜欢些奇形怪状的妖兽奇兽。平时他常常在人间游历,路上看到有什么有趣的生物,就收回来养着。他家道观里设了兽鸟鱼虫四院,专门用来养着各种四不像的奇珍异兽,在天界也是颇为有名。
想到现在这些指不定长着什么头什么尾巴的东西正在人间到处乱窜,且其中有一大半开了灵智,观云只觉得脑壳都要炸了,他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北枢真人养着那一院子的动物都几百年了,一直都好端端的,怎么最近还不到三年,就又跑了第二回 ?而且这一回,怎么就全跑了?”
“哎……”
凤凰二叔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来也是造孽,此事确实又和彘脱不了干系……”
听到这句话,原本只是乖巧地站在旁边的云母顿时一愣。她知道彘是什么,上一回,师父就是从那个虎身牛尾的怪物手里救的她,尽管他被师父一剑就解决了,可想起那个可怕的场景,云母还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脑袋。
凤凰叔又叹了口气,接着三言两语,便说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彘上次下山后吃了人,虽按照天条押回天庭判了天雷,可他也算命大,居然没被劈死。北枢真人这个人心软得很,又爱宠心切,便又将奄奄一息的彘接回来养着,只是软禁了。
谁知那彘遭此一祸,反倒从没善恶意识的奇兽开了灵智。只是彘灵气不足,性格凶暴又吃过人,便是开了灵智也成不了灵兽,而是成了个实力非凡的妖兽,非但不思悔改,反而怀恨在心。他本就生性残暴,如今生了灵智便愈发狡猾,非但施展诡计从负责照顾这些奇兽的童子那里偷来了钥匙,还哄骗北枢真人院中的其他奇兽妖兽和他一道下山,扬言要一统妖界,成立妖庭,当个万妖之王,将来捅上天庭,抓天帝来复仇。
那些被北枢真人养着的动物,毕竟是仙人宠物,其实本来虽然长得奇怪点,即便是妖兽,却也不是什么坏妖,有的甚至都快妖气散尽成为灵兽了。按照北枢真人一贯的作风,待他们修成灵兽,便会被真人收为徒弟。然而妖兽毕竟心性不稳,那彘又善花言巧语,被他一说二说,居然真动了心思,于是一群开了灵智的妖兽便带着未开灵智的奇兽浩浩荡荡地下了山,随后便开始为祸人间。
“万妖之王?一统妖界?还要抓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