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你们家先生不就坐在这里么,如何又向老夫要起来了?”十九先生微挑了眉,轻笑着打趣了穆羡鱼一句,又将那几片白芷加进了茶壶中,捧在手里不紧不慢地摇晃了两下。穆羡鱼不由呛咳出声,心虚地扶了额无奈轻叹,墨止犹豫着望了望小哥哥,还是决定要遵守进门前的约定,抿了抿唇认真道:“先生也是先生,两位先生教的东西不一样——先生说药谷里的先生教的好多都是错的,这种应该叫作——叫作误人子弟……”
“墨止——”
穆羡鱼心中已本能地觉出了几分不妙,正打算拦住小家伙,却忽然仿佛被某种力量给阻了一瞬,墨止便已把最后的四个字给说了出来。
十九先生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手中仍缓缓转着那一把茶壶,望着一旁的穆羡鱼轻笑道:“误人子弟——看来穆公子的学识可确实是要比老夫好得多,不如就请穆公子代为去药谷中住上一段时日,教导教导那些个小妖怪们如何?”
在来的路上,穆羡鱼心中便已隐隐生出了这一份预感,只是尚来不及同小家伙交代。如今听见了十九先生这一句话,又如何还猜不出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惊胆战地起了身深深一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道:“晚辈实在不知前辈身份,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前辈千万恕罪……”
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惹出来了什么事,小花妖茫然地望了望面前的两个人,迎着老者和善的注视怔了半晌,才终于忽然反应了过来。吓得一蹦老高,一闪身便躲在了小哥哥的身后,连声音都被吓得带了几分轻颤:“先——先生……”
“这里有两个先生,你叫的是哪一个?”
十九先生俨然还觉得逗得不够过瘾,笑吟吟地追问了一句。小花妖手足无措地来回望了望,支吾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紧张地不住从脑袋顶上往外冒着花,眼泪汪汪地捂住了头顶来回转了两圈,就被穆羡鱼给眼疾手快地抄进了怀里,安抚地轻轻顺了顺脊背:“好了好了——没事的。墨止,不要害怕,前辈度量宽广,不会生我们两个的气的……”
“老夫若是跟你们这些个化形前一个个不长眼睛的小花妖们生气,早就要被气得升天了。”
十九先生不由失笑出声,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桌板,示意这两个晚辈赶快老老实实地坐回来:“你们这些小妖怪,化形前看不到老夫的样子,一旦正好赶上了老夫不在的时候化形出谷,就连自家先生是谁都不知道……快回来坐下,莫要胡乱打闹。这屋里的家具可都是成了精的,一会儿被你们闹醒了,你们就等着满屋子追着个茶杯跑吧。”
墨止躲在小哥哥的怀里不敢抬头,穆羡鱼索性直接将小家伙给抱了起来,再度恭声告了一句罪,才在桌边重新坐下:“既然前辈正是墨止的先生,还请前辈明示一二,墨止一直都很想知道究竟怎么才能长大……”
“他如今仍是半大孩子的心性,那么急着长大做什么?”
十九先生轻笑着摇了摇头,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不过倒也确实——小墨止的妖力增长得实在太快。看来木系找个水系的确实是增益不小,不像老夫……”
他后头的话已低得几乎听不清楚,穆羡鱼也只是隐约听见了“火”、“榨干”几个字,本能便觉得一定又是什么不可说之事,断然放弃了追问,只是轻抚着小家伙仍绷得紧紧的背,耐心地哄着他不必害怕。墨止在小哥哥怀里窝了好一阵才终于有重新鼓起了勇气,怯怯地抬头望向面前的老者,就又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先,先生……”
“不是老夫不肯告诉你,是你们这些草木系的妖怪,原本就同普通的妖怪有诸多不同,非得有一定的机缘才行。而所谓机缘,一旦告诉了你们,却也就不能再称之为机缘了。”
十九先生摇摇头淡声笑了一句,显然还是打定了主意不将办法说出口,只是冲着小花妖伸出了手:“给我一件东西,老夫帮你做成个法器,在你长大之前,多余的妖力暂且存放在里面就是了——你不就是为了不再动不动就开花么?有了法器傍身,就不用再担忧这一回事了。”
穆羡鱼略一思索,便在小家伙耳旁轻声嘱咐了一句。墨止听话地点了点头,从颈间摘下小哥哥送给自己的那一块玉佩递过去,犹豫着小声道:“其实也不光是为了这个,我真的很想试一试双修……”
“你连这个都告诉他了?”
十九先生愕然地望着面色通红的穆羡鱼,却又立即摇了摇头,沉吟着低声道:“不对,应该不是你——你还没有这个心思。况且以你如今的层次,一举一动也瞒不过我的感知……是玄武那个老不修的家伙把我种的花给带坏了的?”
穆羡鱼早已猜到了这一位说书先生的辈分只怕不小,可也不曾料到居然大到了这个份上。闻言却也不由失笑,把小家伙揽回了怀里,轻轻揉了揉脑袋:“前辈放心,在墨止长大之前,晚辈还不会动这个心思……”
“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生在玄武殿,也实在算是你倒了大霉了。”
十九先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却也冲着他伸出了另一只手,努了努嘴轻笑道:“来,你们两个的玉佩都给我。小墨止的法器用来承载他多余的力量,至于你的这一块,就送你一套修炼的法门罢。你本是禄存临世,天资的事已不用考虑,但墨止的天赋却也丝毫不弱。你是水系,他是木系,水是生木的,你只有勤于修炼,才能不变成我这个样子,听懂了吗?”
穆羡鱼显然是没能彻底听懂的,犹豫着点了点头,望着面前老者雪白的须发和脸上如刀刻般的皱纹,便止不住地轻轻打了个寒颤。却也再顾不上动什么偷懒的念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前辈放心,晚辈一定勤于修炼,断然不敢偷懒……”
十九先生促狭地轻笑了一声,将两人的玉佩上各自注入了一道光芒,便又推回了两个人的面前:“好了,说说你们的来意罢——这一大清早的就跑到老夫的小院来,你小子心里又打得什么鬼主意?”
“不瞒前辈——晚辈其实是想向前辈买上两套寻常人家穿的旧衣服,去镇国公府打一打杂。顺便看看能不能不小心捡到些什么东西,再不小心听到些什么秘密。”
穆羡鱼却也不做隐瞒,坦然地应了一句,又无奈浅笑道:“虽说晚辈也已听说了,修炼之人不该多参与这世俗之事,但有些事却不是说放手就能放得下的——晚辈还是想要将这桩桩件件做个了结,再作今后的打算……”
“你听他们胡说。修行修得便是天地五行,谁说修炼之人就得个个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十九先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显然对这种说法颇为嗤之以鼻:“修行其实是修心,而所谓心境历练,不在三界之外,恰恰在这红尘之中。不然我们这些老家伙又何必化身成人,来亲身经历这人间百态?那几个家族都走偏了路子,一门心思的培养后代子弟修炼,早晚都要经历心魔的一关,有不了什么大出息的。”
“这话我记得在药谷里面也听先生说过——先生那时候还说,所以我们这些花花草草也都不要一直待在药谷里面,一定要出去找个盆才行!”
墨止的目光一亮,坐直了身子认认真真应了一句。十九先生却只是摆摆手轻笑道:“其实也不是你们——那句话主要就是说给你听的。毕竟你长在药谷里面,每天一半的灵气都被你给吸收去了,剩下的花草都只能分得几成。照这样下去,也不用等着有别的花草再化形了……”
还是头一次知道当初那句点拨的真相,小花妖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怔了片刻便忍不住委屈地红了眼眶。却也不敢出言反驳,只是委委屈屈地抽了抽鼻子,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穆羡鱼一向见不得小家伙难过,忙将墨止又往怀里搂了搂,安抚地顺了两下脊背。望着面前显然正看好戏的老者,便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前辈……”
“老夫只是实话实说,哄他是你的活,可不干老夫的事,老夫去给你们找衣服去了。”
十九先生连忙摆了摆手,不由分说地起身转入了里屋去。穆羡鱼却也只得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拢住小家伙安抚地晃了晃,放缓了声音道:“墨止,墨止——听话,不哭了。前辈逗你呢,能把药谷的灵气吸走一半,那是因为你的天赋好。你是前辈亲手种出来的花,见了你的天赋,前辈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说是不是?”
“不,不是——我忽然想起来了……”
小花妖越想越觉得委屈,趴在小哥哥的怀里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屋子里转眼便弥漫开了一片白芷的香气:“就在我还没有化形的时候,先生有一次一边摸着我的叶子一边叹气,说——怎么这么能吃,快要养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养不起了!被送人了!qaq
第48章 打工了.
“没事没事——不哭了, 小哥哥养得起,小哥哥来养好不好?”
穆羡鱼却也不曾料到那位十九先生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时不由无奈失笑。却仍温声哄着怀里委屈到不行的小家伙,又耐心地把他往怀里揽了揽, 安抚地轻轻拍了两下背。
墨止抬手抽噎着抹了脸上的泪痕, 用力点了点头, 又埋进了小哥哥的怀里面不肯抬头,穆羡鱼含笑替他细致地拭净了脸上的泪痕, 望着四周还没什么动静,便俯身吻了下小家伙的额头, 轻轻勾了勾他的鼻尖:“好啦, 不要哭了, 再哭下去又要被前辈给笑话了——墨止不想快点儿长大了吗?”
“想……”
要长大就不能再动不动就抹眼泪, 小花妖抽噎着把泪水给憋了回去, 轻轻地点了点头。穆羡鱼浅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正要再说些什么哄着小家伙开心, 十九先生就捧着两套半旧的衣裳走了出来:“来, 你们要的衣服。高家现在不大容易混进去, 左右也帮了你们一回,也不差再帮你们一次——闭上眼睛,数上十个数再睁开。”
两人不由微讶,对视了一眼,却还是按着他的吩咐闭上了眼睛。穆羡鱼下意识揽紧了墨止,便觉脸上仿佛被轻轻覆上了一层奇异的物事, 身上也仿佛有了隐约变化。默数到十时睁开眼睛,就听见了小家伙的惊呼声:“小哥哥——你的脸变样子了!”
穆羡鱼这时也已明白了十九先生的用意,好奇地望向了怀里的小花妖,却发现小家伙的容貌竟也已同原来全然不同,原本清秀柔和的面部线条变得硬朗了不少,眉宇间也带了几分少年的英气,若不是身量还要矮上几分,任谁都要赞一句好一个英武的少年郎。顺道往镜子里瞄了一眼,才发现两人的容貌竟有八成相似,只不过他看上去显然还要比小家伙年长些,身形也要健壮上不少,倒像是一对亲生的兄弟一般。
“镇国公是军旅出身,中意的也是英武阳刚的军中儿郎。按着你们两个原本的样子,一个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个书生公子,一个还是个没长开的半大孩子,就算能混进高家去,怕也难得你那位外祖父的青眼。总归你混进去也是要易容的,倒不如弄出个叫他入眼的样子来,你要做的事也能多几分把握。”
一说起这些街头巷尾的传言,十九先生身上的仙风道骨就立时消散了大半,仿佛一瞬间便又变回了街上的那个说书先生。穆羡鱼心中却也不由感慨不已,一揖到底诚声道:“多谢前辈相助,林渊感激不尽……”
“好了,你好歹也算是我的一个晚辈,就不必讲究这样的客套虚礼了。”
十九先生含笑摆了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略一沉吟才又缓声道:“我知道你准还要问我你父皇的事。那蛊毒其实不难解开,用你舅舅转赠与你的丹药便足够了。至于祭祀毕方之事,此时尚不可说——等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的。”
原本要问的话都已被答过了,穆羡鱼却也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好再度俯身一揖。十九先生却也轻笑着略一颔首,便将衣服塞进了他手中:“趁着天头尚早,快去找活干去罢。老夫也该出去摆摊子说书了——今天就讲上一段狸猫妖换太子好了,反正那狸猫妖已经带着他家那位太子不知跑到了哪儿去,大概也是不会来找老夫算账的……”
没想到这位前辈说的书居然都是这么东拼西凑来的,穆羡鱼却也不由哑然失笑,领着小家伙道了谢,换上了这一身寻常苦力的衣物,便告辞离开了这一处小院。
临出门的时候,小家伙却仿佛忽然显出了些犹豫扭捏,抿了唇纠结半晌,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个圆咕隆咚的东西放在桌上。又冲着十九先生深深鞠了一躬,就拉着小哥哥头也不回地飞跑了出去。
“墨止,墨止——你方才给了前辈个什么东西?”
穆羡鱼被他拉着跑了好一段路才停下来,平复了一阵气息,才忍不住好奇地轻声问了一句。墨止抿了抿唇,忽然挺直了身子,仰了头认真道:“是饭费——先生说过的,我们这些小花妖出去之后,都要补上当初的饭费才行……虽然我吃得多,但是也有好好地补给先生饭费,没有占先生的便宜!”
没想到小家伙居然还在意着这一回事,穆羡鱼不由浅笑,半蹲了身子揉了揉小花妖的脑袋:“前辈是在逗你开心呢,其实做长辈的没有不希望自家孩子有出息的,种花也一样。你是前辈种出来的花,天资好的话,前辈心中自然也跟着欣慰欢喜,至于吃得多不多,其实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可是——可是先生当初说过,我一定要给他交十八种不同的蛋才行……”
小花妖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眼眶就忽然又微微泛了些红:“明明大家都只要交三个就好了的,只有我要交这么多……”
没料到这位前辈居然当真忍心这样欺压自家的小花妖,穆羡鱼闻言却也不由哑然,苦笑着揉了揉额角,轻叹了口气无奈道:“前辈要那么多蛋做什么——鸡蛋或是鸭蛋也没关系吗?”
“只要是不同的就可以了,但是我出谷太晚,鸡蛋和鸭蛋一定都有前辈用过了——我来之前用夹竹桃变的小珠子和小青哥哥换了一个蛇蛋,现在还剩下十七个……”
“小青还能下蛋吗?”
虽然知道这时候应当同情的是被当作劳工的小家伙,穆羡鱼却还是忍不住轻声惊讶了一句。墨止却也忽然反应了过来,恍然地点了点头道:“对了,小青哥哥是男孩子——那会不会是小青哥哥去拿了那位白娘子的蛋……”
“不管了,总归那蛇蛋已给了前辈,就算白娘子追杀过来,也已不算是我们两个的事了。”
穆羡鱼略一思索便摆了摆手,毫不犹豫地把锅给甩了出去。起了身领着墨止往镇国公府走了一段,却又忽然想起件事来,拍了拍小家伙的背,放缓了声音浅笑道:“我这个名字在京中不算是秘密,如果是到老国公的府上,怕是还得改一改名字才行——不如就跟你的姓了,帮小哥哥起个名字好不好?”
“好!”
墨止的目光不由一亮,用力点了点头。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思索了半晌,却又怎么都想不出什么好听名字来,犹豫着仰了头道:“要不然……小哥哥就还用原来的名字,只是换一个姓可不可以?”
“墨鱼——好像多少有些不大好听,倒是有几分像是吃的了……”
穆羡鱼不由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思索了一阵,目光便忽然微亮:“对了,我记得你的名字是从‘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来的,不如我就叫墨行如何?”
“好——这样我们就是一套的了!”
墨止欣喜地点了点头,立即接受了小哥哥的新名字。望着那张陌生的面孔上显出的熟悉神色,穆羡鱼眼中却也带了几分笑意,轻轻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等到了国公府的时候,要记得直接叫我大哥,有什么事都不要慌张,看我的眼色行事,记住了吗?”
一想到马上就要易容潜入欺负小哥哥的坏人家,小花妖便觉一股神圣油然而生,用力地点了点头,紧紧攥住了小哥哥的袖子。穆羡鱼尚不知他的心思,只是含笑拍了拍他的肩,便领着小家伙往那一处国公府走了过去。
镇国公是轩朝世袭罔替的爵位,又有开国铁牌手握军权,任何一代皇帝都动不得,这百余年来已成了个地位超然极难撼动的庞然大物。穆羡鱼原本还觉得奇怪,直到知道了高家血脉的密辛,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皇室竟会退让到这个地步,甚至能容忍这样的一股势力坐镇在京城,甚至就紧邻在皇宫的边上。
他从小被当作是个不祥的兆头,老国公不肯认他,他却也从不曾生出过要去主动修好关系的念头,更不曾踏入过这一座气派宏伟得几乎堪比皇宫的国公府。两人在外头绕了大半圈,才总算寻到了个下人进出的侧门。眼看着有个管家打扮的人正同送菜的挑夫说话,穆羡鱼便眼疾手快地拉着小家伙凑了上去,做了个揖道:“这位管事老伯,我们兄弟流浪至京城,身上实在没有盘缠了。如今又下了大雪,想问问府上有没有个要人帮手打打抬抬的活,我兄弟打打短工,也好混口饭吃……”
那管家须发苍白身形微驼,显然已有了一把的年纪。闻言微抬了头望过去,居然也耐心地听完了两人的话,才慢吞吞挥了挥手道:“不用了,府上不缺人手,你们若是只想要吃口饭,就在这里站一刻,我去取些下人的饭食来给你们吃。小娃娃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能少了吃的,总得吃饱饭才行。”
只知道镇国公高家性情刚烈傲气,却没料到镇国公府的管家居然是这般的好性子。穆羡鱼不由微讶,险些以为自己一不留神又绕回了玄武殿去,趁着那位老管家还不及转身,忙上前了一步趁热打铁道:“老伯,我们兄弟自幼受爹娘教诲,从不敢白受人恩惠。我们能干不少的活儿的,您就留下我们,哪怕当个小厮下人也好,我兄弟在此拜谢您了……”
“镇国公府的活不是那么好干的,你们两个一旦进了来,怕是就没有那么容易出去了。”
老管家倒是依然颇为耐心,摆了摆手缓声道:“如果要进来做事,就必须要签卖身契,按了手印才行。看你们眸正神清眉宇方正,都是良善人家的好孩子,去做个小买卖,或是随便找上一家人,也总比要把一辈子搁在这府里面好。”
还不知镇国公府的规矩居然这样森严,穆羡鱼心中不由微惊,下意识便觉这里面定然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正沉吟间,身旁的小家伙却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了老管家的衣摆小声道:“老爷爷,我们已经找了好多个地方了,都说用不着人手,求求您收下我们吧……”
“你年纪还小,不懂得卖身契的意思。一旦签了那张卖身契,你这一辈子就都是高家的人了,高家有自己的手段,凡是叛逃的没有一个可以活命——即使这样,你们两个也依然想要进府来吗?”
老管家轻叹了一声,望着这两个后生缓声开口。穆羡鱼心中忽然灵光一现,深深一揖到底道:“不敢瞒老伯——其实我兄弟是逃避仇人追杀,才一路流浪至京城来的。听人指点说进了国公府那些恶霸便不敢再行追杀逼迫,所以才壮着胆子前来一试,倘若签了卖身契就能活命,我们却也心甘情愿。之前言语多有隐瞒,还请老伯海涵……”
“原来是这样——那便不奇怪了。没有人一上来就会如实和别人说自己在被人追杀的,你们有所隐瞒也是人之常情,倒也不必觉得有什么愧疚。”
老管家含笑摆了摆手,轻轻拍了拍两人的肩,试了试两个人的身量,才又微微颔首道:“你的身子骨不错,若是人再机灵些,说不准也能得了老爷的青眼,再往上走一走。你弟弟身子还未长成,记得不要让他干重活,不然小孩子容易长不高的。”
穆羡鱼心中只觉一片感慨难言,深深一揖诚声道:“多谢老伯,晚辈实在感激不尽……”
“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难处呢。进来罢,先去签了卖身契,我再替你们找个轻松些的去处——你们两个都识字吗?”
老管家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进了门,便将侧门重新关好,背着手往回走去。穆羡鱼领着小家伙跟上了他的步子,点了点头道:“我们两个都识字,家中也曾富裕过一阵时日,还是有先生教过的。”
“原来是家道中落,可惜了……”
老管家点点头叹息了一声,便引着两人进了一间屋子,从柜中翻找出了两张略略泛黄的纸张,展平了铺在桌面上:“你们两个都要想清楚了,高家人是骗不过去的。只要这字签了下去,手印一按,就算你们想要跑都跑不掉,想好了吗?”
穆羡鱼自然猜得出高家的手段怕是与玄武血脉有所关联,正要问问墨止的意思,就被小家伙轻轻扯了两下袖子。低了头望过去,迎上小家伙带了十足把握的确定目光,便也彻底地放了下心,点了点头诚声道:“想好了,总归我们回去也再活不下来,不如在府上求一条生路,兴许还能寻到些转机。”
“说的也是——毕竟要是想躲避什么人的追杀的话,高家也实在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老管家点了点头,终于不再阻拦,只是将笔墨也备在一旁。墨止率先踮着脚够过了一支毛笔,端端正正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穆羡鱼也在纸上签下了“墨行”两个字,才将最后一笔落下,便觉纸上仿佛忽然有什么玄奥的力量沿着笔杆蹿入了自己的体内,却连个水花都没能激起来,转眼就汇入了他的丹田气海之中,再寻不到半点儿的踪迹。
“墨行,墨止——你们的名字倒很是有趣,看来家里也确实是曾经有些学问的。”
老管家淡声笑了一句,将卖身契收起了放在一旁:“如今已入了冬,府上又出了些事情,现在的活其实不多。我见你们两个都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长得也端正,倒不如去陪着府上的少爷念一念书,等将来少爷有了出息,兴许也可有所提拔。你们自己意下如何?”
“我们信得过老伯,但凭老伯吩咐。”
穆羡鱼忙拱手应了一声,就被老管家轻轻架住了手臂,笑着摇了摇头道:“倒也不用这样动不动就行礼。既然进了府,你们就叫我一声安叔,有什么事我自会同你们交代的——你们如果没有意见,就去陪府上的九少爷罢。少爷同你弟弟差不多年纪,如今才开始进学,正是玩心大的时候。你们要仔细陪着,不可叫他伤了碰了,记住了吗?”
“是——多谢安叔。”
穆羡鱼正在心算着这位九少爷又是哪一个,闻声便连忙应了一句。老管家微微点了点头,便又领着两人出了屋子,一路往那位九少爷住的小院走了过去。
这镇国公府要比商王府还阔气得多,单是从后院走到了中殿,便已走了足足一刻钟才终于停下。只是四周建筑却又不似寻常府第一般富贵堂皇,反倒处处透着近乎军营一般的刚劲森严,仿佛置身于一片坚营高垒之间,叫人一打眼便觉止不住的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