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5)
女人的叫骂引发一波大骚动。穆余这个特殊的独臂学霸在学校本来就是一直风头劲足的存在。
一个学期学完两个学期的课,属于跳级升高中。
班上一开始愿意和他走近的几个同学觉得他不好相处——入学一年,打算和他交朋友但都从没讨得过他一个表情回应;
其余班上班外的同学则统一的觉得他非常不好相处,瘦小阴沉,像个哑巴,几乎没见他与人说过话。
恶婆娘在学校大闹一场,她丈夫的解释对于事件形成供人娱乐看戏谈论的性质不会有任何改变作用。
学生们在穆余周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惊讶的、有不相信的、有哗然指指点点的。
纯真的年纪,假恶意真恶意;有心的无心,都能狠狠伤人。
到穆余第二天上学,流言蜚语传得更厉害夸张。
班主任于老师特地找穆余了解情况。
老太婆出事时还在暑假假期,女人来校一闹,班主任了解情况后才得知是穆余家属栏上无父无母唯独填“奶奶”的那个亲人出事死亡。
穆余也在向学校简单解释那场事故后,随之又干脆地提出退学。
班主任吓了一跳,又觉得好笑。
在这个老师的印象里,穆余虽然沉默寡言,却并不是因残疾而自卑。这个孩子的情感方面存在许多缺少,已经到达对自己的残疾都麻木的地步。
她以为穆余是因奶奶的去世而萌生退学念头。
于是她安慰穆余,让穆余不要想太多,同时给他几天假让他回去休息,叮嘱说回来好好安心读书才是重要的等等。
班主任高超的劝说功力在后来逼得穆余到底没退学成功,不过他坚持下半学期休学。
班主任劝说不了,考虑他情况特殊,向校领导反映。校方考虑影响,同意了,并在第二天通知全校禁止继续议论。
班主任同时向全班做了简单解释:穆余的奶奶是因那个女人高空失手砸物造成意外身亡,后续事宜会有警察处理,同学们不要再私下谈论,影响不好。
流言渐熄,小道闲话依然在。
但那与穆余无关。
他休学回去,在辖区派出所那位尚有几分古道热肠的警察帮助下,成功把那个女人送进牢去。
女人被告坐牢,女人的丈夫有不忍,但自始至终没求过情;
女人的婆婆倒是试图向穆余求过情。
尽管她多年来饱受这个儿媳的折磨,并且儿媳的确是活该,但抱着那种“家丑不外扬否则有碍名声”的遮丑心理,她不希望儿媳坐牢。
儿媳害死人已经是件天大丑事,再去坐牢,他们一家的名声就都尽毁了。
老人家自认活到两脚一蹬就入棺材的年纪,没什么介意的。
唯独不能接受儿子和孙儿孙女从此受人指指点点,出门就遭人说:他老婆害死人坐牢/他们妈妈害死人坐牢。
这些版本还会被妖魔化成:他老婆是杀人犯/他们妈妈是杀人犯。
老人家从警察那里问清楚了,若他们双方私下调解清楚,愿意赔偿的话,儿媳是可以不用坐牢的。
不坐牢,名声到底好听点。
于是她去求穆余,让他不要去告,他们家愿意砸锅卖铁赔偿。虽然不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但会一直赔偿的。
然而穆余理解不了老人家那种“不坐牢就能遮丑”的心理。
那个女人害死老婆婆已经是本质不变的事实,为什么还会觉得不坐牢就能让她的孙儿孙女名声更好听一些?
再者,名声这种东西在穆余眼里虚妄还不如一个屁。
他苟延残喘活在人世间十几年,不为善,不作恶。可他一出生就被抛弃,常年累月被暴力,十二岁车祸失去一条小臂,十三岁流浪……
他自小到大耳边充斥最多的声音是小野种、小杂种、小怪物、小怪胎、残废、废物……
他偶尔零星也会在心底听到一个悄悄的声音在说,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致命运如此恶待他?
可这种声音总是倏忽即逝的。他活得那么艰难,一点都没空滋生伤春悲秋这种情绪。
穆余不明白老人家为所谓的名声甚至不惜向他卑躬屈膝的姿态,于是他只有一句话回答老人家:我不要钱。
老人家为少年漠然到没有一丝感情的面孔感到震惊,她甚至忘记了哭泣,张口结舌眼睁睁看着少年转身离开。
结局无可扭转,打完官司,穆余开始早出晚不归。
他又跑出去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他向往阳光,但黑暗和寒冷才能让他觉得安全。
棚户区的上下邻舍对穆余的众生态分为了四大部分。
原先是分为两大部分的:一对他视若无睹;二视他为小怪胎。
老太婆意外事故之后,对他视若无睹的那部分人基本维持在原先基数——这属于多数,大家都整天忙生忙死,没空管他人是苦是痛。
但视他为小怪胎的那部分则有不少人开始进阶视他做危险分子,于是形成了第三部分人,觉得穆余需要远离——穆余拎刀一砍把自己砍成了棚户区的大名人;
至于同时形成的第四部分人——这部分人是极少数——六楼那位软脚虾妇人和三楼那个寡妇挺同情怜悯穆余的。
他们旧城区人穷归穷,苦归苦,但可怜孤零成穆余这样的孩子也并不多见。
俩妇人对穆余多了些关注,多次在楼道遇上他时都曾蹩脚别扭地尝试过说点关怀的话。
当然,都以失败告终——穆余他对周围邻舍一概视若无睹。
他继承了老太婆那间老旧房子后,依然一边在游戏厅工作,一边也捡垃圾。
他聪明,有其他法子挣钱,但他就是偏爱捡垃圾,并且偏爱用捡回来的垃圾做出各种各样的东西。
那间房子被他搞成了废品回收站似的。
如果他营养跟得上,不是那么一副苗条瘦弱的模样,学校的学生更愿意给他一个“垃圾王子”的称号。
可惜他太苛待自己,同学们也就只好一直简而朴之称他为“那个捡垃圾的学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