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金鱼 第23节
他们刚好卡在四角形的死角,身后没路,走出去必须要穿越广场。进入到广场的人群中央,黎青梦更深刻地感受空气中的躁动,喷泉上挂着的串灯照亮此起彼伏跳跃的脸。
其中,程菡和朋友们就是挤进去跳得最嗨的那一拨。
小姐妹跳着跳着拍了程菡一下,指着远处一个戴着鸭舌帽,明显在人群里拔高一截的人影嘟嘴道:“喏,那个不是你男人?他这次怎么难得来了?”
程菡看见指的人果然是康盂树,心跳猛地加快。
“他才不是我男人,哼,我和这人没关系!”
说着头一甩,眼光却没出息地往他身上跑,瞥见康盂树靠着摊位仰头慢喝啤酒的姿势,凸出来的喉结一下一下滚动,腿不知不觉就软了。
她气得一跺脚,还是挨过去,仰头娇声道:“阿树,你这次怎么来了?”
康盂树垂眼瞥她,又晃过眼神看向人群说:“无聊啊。”
“无聊就一起来蹦嘛!”
她试探地去拉他的手,康盂树不着痕迹地躲开,扬了扬下巴:“你知道我不喜欢太吵的,不进去凑热闹了。你自己去玩吧。”
程菡看着抓空的手,尽管他拒绝的言语已经算温柔,心头还是止不住失落,愣在原地没动。
就是这短暂的怔愣,身后有人胡乱地朝着程菡泼酒过来。
康盂树眼疾手快地把人往跟前一拉,程菡刚落脚的地方一空,多出摊泼下来的湿漉漉的酒精,荔枝味,甜腻的气息在夜里黏稠地发散。
差一点,就该是她被泼湿了。虽然后背还是被隐约带到了一些。但如果没有这一拉,她的下场会更狼狈。
康盂树对着那个方向不耐烦地喊了一声:“瞎泼什么。”
程菡面色潮红地仰起脸,盯着他颌骨分明的下巴,心头一动。
她抓着康盂树的牛仔服,忽然倒退,借力顺势把他往广场的方向扯。
康盂树毫无防备,被拉得往前踉跄两步闯进人群。
他勉强在混乱的音浪中站定,皱着眉刚要撇开程菡,视线一跳,落在了程菡身后。
章子正挡在黎青梦跟前为她开路,他们周边也有乱泼啤酒的人,因此章子挨她挨得很近,防止她被泼到。
黎青梦感受到人群中似有若无的视线,不经意抬头,和康盂树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他们终于看见了对方,也看见了对方身边状似亲密的人,下意识地都把目光转开。
黎青梦醉醺醺走出两步,脑子里却还停留在刚才发廊妹妹抓着康盂树牛仔服的画面。
她不受控制地想要回头再看一眼。
忍了忍,在走出第三步时,她装作不经意地偏过头,又看向刚才的方向。
康盂树却在同一时间转过脸。
视线隔着音浪相撞,迪斯科的鼓点砰砰作响。
两人接连被人群推搡,一切都在晃动,可酒精的气味似乎是一种胶水,将他们晃动的眼神牢牢交织,稳固粘缠在一起。
第16章
最先转开视线的人是黎青梦。
一瓶啤酒从背后泼到了背上,透过裙子沁湿皮肤,凉意直冲神经。她如梦初醒般意识到在看谁,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快步走出人群。
章子见她居然被泼到,而自己连谁泼的都没看清,更别说反击。
他懊恼地瞪了一眼四周,大声嚷嚷:“靠,刚刚谁喷的,站出来!”
不远处的康盂树直接挤过来,夺过章子手中的啤酒,对着某个男人开泼。
“阿树……?”
章子这才看见康盂树,他抽空回头应一声,说:“那小子喷的。我看见了。”
“靠靠靠,敢喷我!”
被泼中的男人气得又从筐里拿出啤酒反击,一时间啤酒在空中抛物线乱飞,这小片区域成了重灾区。
康盂树被泼得最惨,牛仔服上沾满了白花花的沫子。他脱掉鸭舌帽甩了甩头,后脑勺的纱布都湿了一小块,但脸上的表情浑不在意,还带了一点报复成功的快感,有一种……谁叫你泼了我的人……这样的感觉。
程菡在远处围观这一幕,忽然生出这样的感想。
就在刚才,他见她被泼到一点,还凶了对方一句。
她以为这就是他所谓的护短了,她在那一刻想,自己肯定是特殊的。
可原来,真正的护短是这样子的。明明讨厌被泼到啤酒,为此可以一次啤酒节都不来。
但在看到那个人被泼到的时候,居然可以甩手就上,被泼成这样也无所谓。
没有对照的时候,程菡还可以骗骗自己。
但是现在,她知道自欺欺人没有意思了。
她缩回了想要跟过去的步伐,就此停在原地。
察觉到这点异样的人不止是程菡,还有章子。
他诧异地看着满脸啤酒的康盂树,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也停住了。
唯独黎青梦一无所知。
她实在不懂这帮人怎么就突然泼成一团,莽撞又无序,却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野生的自由,尤其是当她看到动作最猛而被围攻的康盂树被泼成落汤鸡,抑制不住觉得好笑。
但想到这人是怎样看自己的,脸色又猛地一沉,嘴角紧绷。
章子从人群中出来到她身边,神情异样地说:“没被吓到吧?我送你回去。”
黎青梦摇头:“我自己可以回,今晚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章子奇没有再坚持,点点头:“那好,你到家了记得说一声啊。”
黎青梦本来还想和康嘉年打声招呼,但搜寻了一圈没发现人,低头给他发微信说自己走了,这才转身离开。
章子看着黎青梦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回身挤进人群,把康盂树拉了出来。
两人退到少人的啤酒摊边,康盂树低头嗅着自己身上的牛仔服,脸上涌出一股作呕的表情。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洗洗。”
章子叫住他:“阿树。”
康盂树回头:“怎么了?”
章子晃了晃手上的半瓶啤酒:“至少陪我把剩下没泼出去的喝完吧。”
他脚步一停,绕回来又从摊上捞起一瓶和章子碰瓶:“喝呗。”
“你今天怎么会突然过来?”
“在家里无聊啊。”
“哦……我还以为是我跟你说了我约她出来了,你关心我来看看呢。”
“你倒提醒我了。”康盂树仿佛才想起来,“你们今晚玩得怎样?牵到人手了吗?”
“牵了。”
康盂树捏着瓶身的手指不知觉地一紧。
他空着的手慢悠悠比了个拇指:“可以啊。”
“骗你的。”
章子观察着他的反应,自然没错过他最当下的那一瞬无措。
“阿树,你是不是也对她有心思?”
“——你在说什么?”康盂树夸张地甩着酒瓶,“小心我泼你啊!”
“你看,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反应这么大。”
章子故作轻松地揶揄,缩在口袋里的手拨动着一个东西。
这是刚才护着黎青梦出去时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胸针。
他把胸针从口袋里掏出来,斟酌了一下说:“对了阿树,明天你送我去趟美甲店吧,这个东西是她的,我得还给人家。”
康盂树皱眉:“你当我闲的啊,自己去。”
“我那个电瓶刹车好像坏了,明天我得拿去送修。你这点忙都不肯帮兄弟一下?不是还说图兄弟爱情顺顺利利。”
康盂树心不在焉地看着人头攒动的广场,眼睛里有乱乱的流光飞舞。
他眼神闪烁道:“……行吧。”
*
黎青梦在啤酒节上喝得不少,但在独自回筒子楼的路上,路过小卖铺,她又买了好几罐。
仿佛嫌自己不够醉,又仿佛是想将这并不愉快的一晚彻底断片忘记。
是的,不愉快。
不愉快目睹的那一幕,更不愉快在意那一幕的自己。
一切都糟透了。
最后喝到多少她数不清,总之是她来南苔以来喝得最不克制的一次。
之前黎朔在家,她纵使心烦也不敢多喝。而黎朔住院之后,她一直忙得和陀螺没差,操心于拆东墙补西墙地弄钱。
今晚的不愉快也许只是一个契机,让她可以彻底放纵自己的契机。康盂树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才没那个本事搅动她的神经。
一定是这样的。
喝到最后,黎青梦一边打酒嗝一边对着封闭的窗户嚎啕大哭。所有累积的压力、遗憾、误解和委屈通通借由醉酒爆发。
无人的老房子里,哭声像一只孤魂野鬼在游荡,日出一到,才怕光似的散去。
因为她得擦干眼泪去医院,再接着去上班。途中接到章子的微信,说是她的胸针落下,来找她还,顺便再吃个饭。
黎青梦揉着眉头,有种骑虎难下的尴尬,回复道:“不用了,我去找你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