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上上下下整理过后时间就差不多了。
    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前，先要到祭天台祭天。
    两人互握住红绳一端，一同走过通往祭天台的九十九个台阶，然后在上面接受皇帝的祝福。
    而宾客则按照官位高低依次往下排列。
    而将军府所在的位置就在靠近祭台的第七个台阶。
    看起来精神奕奕的皇帝端坐在高台之后，英俊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他的目光在台阶两边的宾客中掠过，在掠过宋卿的时候，目光微微一凝，他似望着最下面，正缓缓朝上面走来的太子与太子妃顾青瑶。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太子身着一件暗红喜服，头戴金玉冠，长身玉立，那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里虚虚的握着一根红线，红线的另一端，握在顾青瑶的手中，顾青瑶今天穿着一件大红的喜服，头上戴着美丽绝伦的头冠，头冠正中那颗圆润光泽的珍珠是从里海打捞出来当今世上品相最好的一颗珍珠，价值连城，就不论头关上其他大大小小作为点缀的其他宝石是何价值了。此时的顾青瑶平时身上带着那股子仙气好像消失不见了，却还是美，嘴角的微笑让她整个人都娇媚起来，似是盛开的玫瑰，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眸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男子的心。
    纵然目不斜视，顾青瑶也可以感受到两侧朝她投掷来的羡慕嫉恨的目光。
    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红线，像是抓住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忽然想起几日前，东宫宫人忽然造访，带来太子的一封手信。
    她满心欣喜的展开，却见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若不为君，愿嫁否。
    她拿着那封手信，久久没有提笔，一直到晚上才提笔在这一句话后写上自己的回应。
    青瑶心悦殿下久矣，心无旁鹭，无关其他。
    她终于得偿心愿。
    她忍不住偷眼望向旁侧的太子，太子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喜悦，仿佛他只是在随意的散步。
    顾青瑶嘴边的笑意忽然微微一凝，脑海里回想起那日她造访东宫的情形，太子醉酒之后抚着她的脸呢喃而出的那个名字......
    只是，那又如何呢？那个人终究是死了。
    死了的人，怎么跟活人争？
    想到这里，顾青瑶心里便是一定，嘴边的笑意再次灿烂起来，陡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前面，突然心神巨震，目光有些惊疑的望着将军府方向萧川旁边站着的那名女子......
    顾青瑶自小天赋异禀，对人的五官面孔格外的印象深刻，只要见过一面的人，下一次她就可以准确无误的叫出那人的名字来。
    怎么会......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吗？
    仿佛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那名女子往这边望过来，先是一怔，随即便向着她善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等到九十九节阶梯走过一半，宋卿终于看清了太子身上的喜服，她不禁微微一怔。
    萧川似乎也注意到了，俊挺的眉毛一拧，下意识的握住了宋卿的手。
    太子身上的喜服居然就是另外一匹织云锦。
    那样深沉的红色，跟宋卿身上这一身如出一辙。
    宋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半边身子绕到了萧川的身后。
    太子与顾青瑶的脚步越来越近，最终，踏上了宋卿的这一阶台阶。
    太子的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他的目光恍若无意一般扫过了宋卿，眸光有一瞬间的停留，然后他的唇角微微牵起一些，仿佛有些微小的心愿被满足。他猜得果然不错，她身上穿的果然是织云锦。他曾梦到过他与宋卿一同踏上这九十九阶台阶，他们就是像今天这般，都穿着织云锦做成的喜服。只可惜，梦终归是梦，他手中红线的另一头，牵的却是另一个人。
    而她，站在萧川的身后，连头也不抬。
    嘴边那丝笑意才到嘴边就又塌了下去。
    只剩下满心的苦涩。
    跨过最后一台台阶。
    太子和顾青瑶两人终于走上了祭天台。
    有宫人自两边而来，端上六只酒杯。
    太子顾青瑶各取一杯，然后面对祭台上的高柱，饮下杯中的酒。
    又取一杯，对着台下一举杯，再饮下。
    再取一杯，则是对着齐皇帝。
    齐皇帝站起来，看着身着喜服的太子和顾青瑶，感慨万千，他慈爱的看着太子，温言说道：“当年我与你母后就是和你今日一样，站在这里，走过那九十九阶台阶。二十余年，也不过弹指一瞬。”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正在回忆起当年与顾长宁站在这里时，半晌，才从回忆中抽离，望着太子和太子妃道：“从今日起，你要与太子妃同心同德，互相扶持，白头偕老。”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便抬手饮下那一杯酒。
    “是。”这酒实则甘醇，太子却只觉得这酒似是从莲心里榨出来的汁，顺着喉咙苦到心里。
    “好，好，好。”齐皇帝连道三声好，嘴角还挂着慈爱欣慰的笑，然而身子却仿若大厦倾塌，突然朝着一边倒了下去......
    ☆、第146章 真相
    台阶下半段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靠近祭台的观礼宾客却全都目睹了皇帝倒下的那一幕，
    “御医！御医！”从来都是一副古井无波的周公公连声音都变了调。
    立刻有御医从下面匆忙赶来。
    整座祭台都乱成了一团。
    顾彦池跟萧将军说了几句什么，萧将军郑重一点头，然后便悄然走开了。
    很快，那些乱哄哄的官员和一直想要挤到前面来的外国的使节们就都被羽林军送回了供他们休息的庆阳宫。
    齐皇帝也很快就被转移到了他的寝殿。
    里面十几名御医轮流查看，务求没有一丝失误。
    而外间的房间里，满满当当的站着几十个人。受到惊吓的“太子妃”被安置到了顾贵妃的栖凤宫去了。
    顾彦池和萧将军都在外面稳定因为皇帝突然晕倒而产生的混乱。
    宋卿被萧川牵着，站在了靠近角落的地方。
    萧川的嘴唇紧抿着，眉头也紧蹙着，宋卿从萧川握住她手的力道可以感觉到萧川的紧张和担忧。
    宋卿忍不住往太子的方向看去。
    穿着一身喜服的太子站在靠近里间的位置，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即便他似乎竭力的保持着自己脸上镇定的表情，却还是显出一丝无力来。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太医们才鱼贯而出，面对一拥上前的众人，什么都没说。
    然后周公公从里面走出来，就仿佛他每天无声的站在皇帝身后时那样的神情，从他的脸上完全不能看出一丝信息来。
    他对着众人说道：“陛下身体暂时无碍，还请各位大人先行回去吧。”
    众官员彼此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惊疑不定，只是周公公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再多问，只是依言退了出去。
    周公公分别看了太子和萧川一眼，轻微的点了下头。
    宋卿用力的握了一下萧川的手，然后就准备往外走，却意料之外的被叫住了：“姑娘也留下吧。”
    宋卿诧异的看他一眼，太子和萧川也微有些诧异。周公公对她微一点头，然后对太子道：“殿下先进来吧。”
    太子便跟着他走进去。
    齐皇帝正躺在床上，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双目紧闭，听到脚步声才睁开了眼睛，慈爱的看着太子走过来。
    太子轻步走过去，握住了齐皇帝伸过来的手，跪在床榻前轻声唤道：“父皇。”
    齐皇帝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说：“被吓坏了吧。”他望着太子的眼神中带着怜爱，仿佛把太子当成了一个孩子：“御医院的那帮老家伙原本跟我说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我原本以为要是快，兴许还能看到我的孙子出世，没想到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时间了......”
    太子抿着唇，他紧紧地握住齐皇帝的手，轻声说道：“父皇洪福齐天，一定......”
    “你跟你的母后长得很像。”齐皇帝打断了他的话，眼神有些朦胧：“我一点都没有舍不得这江山。我很高兴，我就要去见你的母后了。”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居然露出了一丝愧疚来：“我也不知道到了下面与她见面，她会不会怪我。从你出生的那日起，她就说这个太子之位无论交给谁，都不要交给你。她希望你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以后就当一个闲散王爷。她临去前也拉着我的手请求我。可我还是把太子之位传给了你，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如果当初听长宁的，你兴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仿佛要把没有说完的话全都说完，握着太子的手絮絮叨叨的像是一个老人。
    太子的唇瓣抿得更紧，只是一言不发。
    “不管怎么样，你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齐皇帝说道：“以后这江山，我就交给你了，你要给我好好守住了。你的舅舅，还有镇举，宁南王府他们都会帮着你，帮着你做一个好皇帝。”
    太子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却被皇帝打断了：“小周子。让萧川进来吧。”
    很快，萧川快步走了进来，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皇帝，声音就已经哽咽了：“姨父。”他自小便在宫中走动，长宁皇后对他极为喜爱，皇帝也对他有些偏爱，甚至一些皇子都不如萧川与皇帝来的亲近。此时看到那位在他心中一直有着巨大身影的皇帝此时面色灰败的躺在这里，萧川伤心不已。
    看着萧川，齐皇帝的眼里也满是欣慰，他拍了拍萧川的手，温言说道：“萧川，好孩子，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还没死呢。”
    萧川难过的很：“姨父您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长命百岁，现在才过没到一半。”
    “好好好。”齐皇帝笑着说道，声音却有些力不从心：“萧川，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同祁渊一同长大，就像亲兄弟一般。如今我就把辅佐祁渊的重任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像你的父亲一样，保卫我们的国家，也希望你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站在太子这一边。”
    萧川重重点头，红着眼眶无比郑重的看着齐皇帝道：“萧川这一生，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好，很好。”齐皇帝一手抓着太子的手，一手抓着萧川的手，重叠在一起，然后说道：“齐国的江山，就交给你们了。”
    宋卿恭恭敬敬的站在了周公公的身后，听齐皇帝的话，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这分明是说遗言的语气。
    她望向太子。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太子露出过这样悲伤的表情，他在东宫时从来没有提起过皇帝只言片语，偶尔过去请安，也待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皇帝也一直没有表现出对太子的特别来，直到此时，他殷切的交代着萧川，为太子铺好以后的路。
    “祁溯总归是你大哥，等你登基之后，你就把他从牢里放出来吧，无论是放到旭城还是氿城，只要他不再踏入首城一步。至于顾贵妃......”皇帝微微一停顿，眼睛里闪过一抹厉光，他缓缓说道：“等我死后，你赐下白绫，让她随我一起去见你母后吧。”
    整间屋子都是一静。
    宋卿难言错愕的看向齐皇帝。
    萧川也被吓住了，就连太子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情来：“父皇，顾贵妃......”
    “祁祜......是她下的命令。”
    太子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僵硬的看着皇帝。
    齐皇帝的脸上露出了疲惫至极的神情来：“宫里一直有传言，说是你母后。你母后那个人，没有别的缺点，最大的缺点就是太仁慈。她明明知道是谁做的，却任由那些谣言中伤她。她一直觉得，顾贵妃认识我在先，是她横刀夺爱，亏欠了她。粟妃恨了她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有为自己辩解过半分......”
    “你说的......是真的吗？”忽然一道颤抖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所有人都被齐皇帝所说的话所震惊，却是不知道粟贵妃不知道什么时候闯了进来。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粟贵妃睁大了眼，执拗的望着齐皇帝，一步一步的走向床边。
    周公公作势要拦，被齐皇帝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