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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当日,祖爷亲临现场,指挥着一批人将大红棺材往坑里抬。
    忽然,草丛里传出一阵沙沙的声音,如雨打荷叶,由远及近,大家愣住了,侧耳倾听,琢磨这声音从何而来,蓦地,一群白乎乎的东西从草窝里冒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动的,呼啦蹿出来一堆,众人定睛一看,是刺猬!这些小东西支着浑身的白刺,肚子鼓鼓的,直接冲向棺材,好像棺材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几百只刺猬很快把棺材包围了,幽灵般的吱吱乱叫。
    小工们都吓坏了,有几个胆大的用木棒和镐头去驱赶,没想到这些刺猬像中了诅咒一样根本不怕人,一个个瞪着猩红的眼睛,上蹿下跳,小嘴红突突的,随时准备向人发起攻击。吓得那几个人扔下工具,跑出老远。
    随即刺猬们向棺材发动了进攻,几百只刺猬瞬间把棺材淹没了,牙齿喀喀地嗑着棺材板,棺材上的红漆很快就被嗑掉了,露出新鲜的木头。看这样子,就算刚才在刺猬来之前把棺材埋了,这些刺猬也会钻洞挖开,直到把棺材嗑开为止。
    白仙“附体”
    祖爷脸冒虚汗,眉头紧皱,老祖宗那句话一下子浮现在眼前:“乌发遮棺不可扎,怨气戾气乱如麻……”
    何老板哆哆嗦嗦地问:“祖爷,这怎么回事?”
    祖爷故作镇定地说:“……可能是阴气太重,引来了白仙,待我作法……”
    此时,站在祖爷身后扮作道姑的黄法蓉悄悄走到祖爷身边,轻声说:“祖爷,这是‘小鬼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走!”
    祖爷瞪了她一眼:“这种情况还怎么走?”
    黄法蓉看出了祖爷的心思,也低头紧张地想办法。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阵微风拂过,树枝晃动起来,紧跟着天空里响起一声钝雷。三伏天,刮风打雷本是常事,可黄法蓉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她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祖爷一愣,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
    张自沾就站在黄法蓉身后,慌忙把她扶起。
    黄法蓉双眼紧闭,浑身抽搐,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随即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放出两道凶光,大喊:“白仙驾到,尔等还不下跪?”
    张自沾不知怎么回事,着急地大喊:“法蓉!法蓉!”
    黄法蓉使劲推开张自沾,依旧大喊:“我是白仙!我是白仙!”
    声音阴森森地颤抖着,喊得周围的人毛骨悚然。此时,乌云慢慢涌上来,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刮得更猛了,似乎要把大树的脑袋摇下来。黄法蓉站在风中,嘴中继续发出“呃……呃”的颤抖声。
    祖爷看出了端倪,对周围的人说:“这是白仙上身了!”
    封建社会,总是以讹传讹,神仙鬼怪能上人的身,甚至死了的人也能上活人的身,这种事情常有发生,老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黄法蓉这一闹,再加上祖爷提醒,大家都信了。
    祖爷一撩长衫,跪下说:“白仙在上,弟子今日在此作法合葬一对新人,不知白仙大驾光临,失礼,失礼!”
    黄法蓉说:“我乃黄山脚下一白灵,五百年前差点被恶人所烹,幸得姑娘相救,才有今日之道身,而今我修得正果,此番前来就是要报当年姑娘救命之恩,没想到姑娘已经离世。你们这些人,我还没赶到,你们就要埋了姑娘,幸亏我来得快,才得见姑娘最后一眼……”说着,对周围的人一瞟,“尔等还不下跪,岂非藐视哀家?”
    周围的人才缓过神来,慌忙下跪。
    何老板最真诚,趴在地上说:“不知白仙驾到,失礼,失礼!”
    祖爷心里暗笑:这个黄法蓉是在解燃眉之急,且听她如何往下说。
    黄法蓉对众人说:“汝等听令,速取艾草一筐,我要为姑娘施驱邪之法,保证她夫妻二人在黄泉路上无小鬼纠缠。”
    祖爷看了何老板一眼,示意他赶快去取。
    何老板慌忙吩咐下人开车奔到附近的药行,买了几包艾草回来。
    黄法蓉接过艾草,将艾草散在棺材周围,而后用香火点燃。艾草燃起,浓浓的药香散发到空气中,黄法蓉借机大唱:“千般苦,万般苦,六道轮回最为苦;生何哀,死何惧,生生死死无处去;今带孩儿来送行,来世再与姑娘聚;聚又散,散又聚,五百年来修得己;姑娘一恸决阴阳,哀家报恩两相许……”
    棺材周围的刺猬一闻艾草的味道,立马散了,有的向草丛深处跑去;有的向远处的池塘跑去。
    黄法蓉见刺猬都已散去,眼中流出两行泪。“恩人已登黄泉路,哀家也该回去了。我去也!我去也!”说着,身子一挺,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众人将她扶起时,她神情恍惚地看着大家:“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祖爷说:“刚才白仙上了你的身。”
    黄法蓉擦擦额头的汗,一副很虚弱的样子。风一吹,她还要倒,幸亏张自沾在背后相扶。
    祖爷下令:“圆坟!”
    唢呐齐鸣,大家把棺材抬进坟坑,竖起坟堆。
    鬼将术
    晚上,回到堂口,祖爷召开了紧急堂会,专门分析了当天的事情。
    祖爷说:“这次做局有惊无险,全仗法蓉随机应变,堂口诸兄弟当慎思之,笃学之。”
    黄法蓉冰雪聪明,忙起身说:“都是平日祖爷教导有方。”
    张自沾在一旁嘿嘿直笑。
    祖爷也听说过“鬼将术”,但一直没有细考,今日黄法蓉在现场突然说出这是“鬼将术”,还是令祖爷浑身一震。
    “鬼将术”是东南亚一些国家的巫术,分为“小鬼将”和“大鬼将”。所谓:小鬼将物,大鬼将人。说的是“小鬼将”控制的是动物,“大鬼将”控制的是人。
    据《苗湘蛊术》记载,“鬼将术”是蛊术的一种。蛊术诞生于中国,春秋时期就有:“谷久积,则变为飞蛊,名曰蛊”之说。这“鬼将术”还是明朝末期,由苗族蛊神阿蕾姑娘发明的。
    明末崇祯年间,李闯王率众起义,苗族人强烈响应,一时出现了“湖南苗僚,尽归于闯王”的现象。为帮助李闯王对付朝廷的部队,阿蕾以天山雪顶的地龙为宿体,将生性极猛的牛虻蛊植入地龙体内,数月之后,练成“鬼将幽冥蛊”,这种蛊虫能潜伏在人和动物的体内,摄取灵魂,控制心智。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血战宁武关。阿蕾将此蛊布于政府军饮水之处,朝廷军喝下后,全军神思迷离,毫无战斗力,李闯王一举攻克太原,踏上东征之路。
    三月十九日,李自成进入北京正阳门,崇祯上吊自杀,大明朝灭亡。李自成论功行赏,阿蕾姑娘自恃功高,扬扬得意。不料李自成却对阿蕾下了诛杀令,这就叫“兔死狗烹”,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大放异彩,如今天下已定,谁还敢放一个这么危险的蛊神在身边?
    黄法蓉说:“摄取灵魂,控人心智,都是骗人的说法。‘鬼将术’无非是采取阴阳结合的原理,万物皆分阴阳,蛊虫也不例外。先把阳性蛊虫布在食物或水中,蛊虫极小,肉眼根本看不见,人或动物吃下后,蛊虫潜入体内,就会大量繁殖,由血液进入脑子。阳主动,阴主静,人和动物体内一旦有了这种阳性蛊虫,则变得烦躁不安,此时,蛊师再将另一部分阴性蛊虫放到目的物上,阳性蛊虫嗅到异性的味道,就会越发躁动不安,牵引着人和动物向异性蛊虫奔去,以达到阴阳交合的目的。人或动物一旦被施了‘鬼将术’,就身不由己、听人摆布了。后来有些苗湘女子为对付那些负心汉,就给自己的丈夫下蛊,留不住他的心,也要留住他的人,这就是后来历史上出现的苗湘女妖的传说。
    “当我看到一群刺猬奔出时,又发现它们根本不怕人,就知道被人施了‘鬼将术’。当年我陪五奶奶(乔五妹)去湖南参访一位蛊师,就曾见过这样的‘鬼将术’。有施在刺猬身上的,有施在蝗虫身上的,有施在老鼠身上的……这些动物被控制后,变得异常亢奋,高明的蛊师可以调动它们做任何事情。”
    黄法蓉所言不虚,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日本随军巫师在东南亚广泛收集“鬼将术”。1938年抗日生命线“滇缅公路”修筑期间,日本地面部队无法进入云南大后方搞破坏,就从飞机上往下投炸弹,除了常规炸弹外,还投掷了大量细菌弹,细菌炸弹里藏了很多蛊虫。爆炸后,蛊虫散入当地森林,一些穿山甲将蛊虫食入后,被日本巫师操纵着向正在修建的公路进攻。这些穿山甲拼命地往路基里钻,把公路打得都是洞。国民党当局紧急调集当地蛊师在施工现场燃烧了大量艾草才把这些小动物驱走,保证了滇缅公路的顺利竣工。
    蛊虫最怕艾草,艾草自古就是驱邪良药。艾草燃烧时发出烟雾,经动物的呼吸道进入动物体内,药性散发,沁透心脾,动物体内的蛊虫闻之即化。当然,这是针对不厉害的蛊师和蛊虫而言,如果遇到道行高深的巫师,对你施了“大鬼将”,单靠艾草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借助某些佛家咒语才能洗涤受害者之心智。
    听黄法蓉讲完“鬼将术”的来历,大家深感蛊术之神奇,于是七嘴八舌地探讨起来。
    祖爷陷入了沉思,是谁施的“小鬼将”,先潜入棺材做手脚,制造乌发满棺的假象,而后又施“小鬼将”,破坏合婚现场?
    正沉思间,有小脚来报,说上海报行的一位朋友来访。祖爷拿出怀表一看,已是半夜子时,肯定有事,忙说:“快请!书房候我!”
    来者是报行的一个副主编,姓吴,名君然,是祖爷花重金买通的报行内应,祖爷在报纸上大做文章,都是吴君然帮忙做的。
    吴君然客套话不说,直接拿出一张纸。“祖爷,你看!”
    祖爷接过一看,大吃一惊!是一则新闻,标题是《合阴婚弄虚露马脚,铁卜子传人走麦城》,内容大致是说,祖爷这群人在江淮地区行骗多年,近日装神弄鬼替人合阴婚,结果惹得天怒人怨,下葬当天白仙来破局了,棺材被咬破,尸骨散落一地。
    “这是什么时候的新闻?”祖爷问吴君然。
    “本是明天要发的,结果今晚印刷前被临时撤了下来。此事是社长亲自安排的,连我都不知情。报社的规矩是头天准备好第二天的新闻,然后连夜印刷出来,第二天派送街头,每个版块的编辑负责自己版块的采稿和供稿,临时撤下的稿子都是要回收销毁的,幸亏回收处有我的人,将这篇稿子递给了我。我觉得这里面有事,特地赶来跟祖爷说一下。”吴君然说。
    祖爷听后,长叹一声:“看来这是蓄谋已久了。”
    吴君然说:“蓄谋已久?”
    祖爷说:“我今日给人合阴婚,的确来了一堆刺猬破坏现场,但被我化解了。所以,这篇报道才被撤下。这稿子是谁递进报社的?能不能把此人查出来?”
    吴君然说:“我问了,据说是社长亲自递的稿子!”
    “亲自递的?”祖爷觉得事情越发严重了。
    祖爷给了吴君然几十块大洋后,在他耳边密语几句,吴君然悄然回到报行。
    易数三式
    祖爷静了静心后回到堂会,说:“最近大家多加注意,有人在我们背后捣鬼。”
    二坝头愤愤地说:“妈的,有本事光明正大地干一场!”
    祖爷没说话,看了看在座的坝头们,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乌发棺材这种事明显是有人泄露了堂口机密,对方才布下这里应外合之局,如今坝头们还都道貌岸然地坐在这里,个个都像人,个个又都不是人!
    “江相派”有很多禁忌,都记录在《扎飞秘本》里,这都是堂口的高级机密。大禁有三,小禁有五,“大禁”就是掉脑袋都不能做的事,“小禁”就是除非堂口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了,否则绝对不能做,但做时也要万分谨慎,事后要广做善事,以求消灾。
    三大禁为:乌发遮棺不可扎,千年古树不可动,庙宇道台不可毁。
    乌发遮棺,就是祖爷现在遇到的这种情况。人死之后,头发继续生长,这是死者有大冤或者大怨的表现,这种棺材绝对不能碰,否则会招来无妄之灾。
    千年古树,一般上了年数的树都有灵性,多被某些东西所占,这种树是万万不能动的。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官家修路,宁可绕过去,也不会把古树砍倒。当年威风不可一世的曹孟德不信邪,挥剑去劈一棵百年梨树,结果被喷了一脑门子血,而后中风而死。
    庙宇道台不可毁,寺庙和道观都是清修之地,出家之人敬三宝、拜三清,以天下苍生为父母,是为大善。如果这种地方都敢践踏,那真是作死了。所以“江相派”从来不毁坏宗教建筑,更不敢毁坏佛像神龛。
    五小禁为:
    一禁乌云遮月合阴婚。乌云遮住月亮的时候,如果猫狗来捣乱,会发生诈尸的现象,所以阿宝们会特别注意这一情况。
    二禁雷雨交加点龙穴。阿宝们给人看风水,端着罗盘满山跑,谓之寻龙点穴,如果此时突然天气转阴,那就要及时收手,先不要看了,因为古人认为下雨跟龙王有关系。龙行雨施,龙王都来了,你还点它的穴,这不找死吗?
    三禁太岁头上来动土。古人把流年称为太岁,流年是由天干和地支组成的,天干和地支又与五行、八卦、方位相结合,所以不同的年份里太岁所属的方位也不同,阿宝们调风水千万不要在太岁的方位上动土,否则冲克了太岁,会招来灭顶之灾。
    四禁一局残杀众生灵。阿宝们做局,有时会杀生,杀鸡宰狗自不必说,有时为了做大局会一次性杀掉很多动物,如“血祭”之局,这是很忌讳的事情,因为杀生的人都很短命,阿宝们也怕自己活不长。乔五妹的招鱼大局就有犯此忌之嫌。
    五禁灯花自灭次日行。古时候没有电灯,人们都用油灯或蜡烛取亮,阿宝们谋划做局时,如果在行动的前一天晚上,桌上的油灯突然熄灭,或者门口的灯笼无端熄灭,这都是不祥之兆,古人有“灯花自灭主丧耗”一说,此时无论这个局多么重要、能赚多少钱,都不会再做了。
    《扎飞秘本》是堂口的镇宅之宝,不同级别的阿宝获取的内容也有所不同,小脚们只知道些皮毛,坝头们可以接触到禁忌层面的东西以及一些高超的扎飞方法,通读此本的人只有祖爷和张自沾,黄法蓉是个特例,因为她在“越海棠”时就是堂口的“灵媒”,专门负责神鬼事宜,所以嫁到“木子莲”后,这些事也瞒不了她,祖爷就让她和张自沾共同负责《扎飞秘本》的改良和修缮工作。
    看着这些坝头,祖爷又联想到张继尧的死,不觉不寒而栗,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了。
    祖爷瞥了二坝头一眼,转而对齐春福说:“老四,你什么意见?”
    齐春福说:“祖爷,按照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梅玄子成仙是假,张继尧死亡是真,江淮地区三分天下,张继尧死了,梅玄子嫌疑最大。”
    黄法蓉抬头想要说话。但她是小脚,没有祖爷的命令不能随便发言。祖爷眼观六路,当然看到这个细节了,但就是不让她说话。
    三坝头开口了:“如果是梅玄子想一统天下,那就不对了,‘天圣道’的堂主张继尧死了,并没有引起‘天圣道’的大乱,梅玄子更没有乘虚而入,张继尧的大徒弟左咏禅顺理成章地继了大位,两家似乎有一种默契。”
    祖爷笑了:“你从不糊涂。”
    大坝头插嘴说:“也就是说张继尧自己死得不明不白,而他的弟子左咏禅却是最明白的人。”
    黄法蓉又要说话,祖爷还是没有给她机会。
    祖爷眼望着五坝头:“老五什么意思?”
    老五就是梁文丘,和齐春福一样,是张丹成的老部下。梁文丘摇摇头:“祖爷,扑朔迷离,恕我眼拙,看不出。”
    就在这扑朔迷离之际,“梅花会”又掀起了新一轮的造势运动,梅玄子号称已彻底练成“易数三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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