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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一瓣河川

    班媱醒来是一日之后,她睡了好久,浑身都有些酸胀。
    傅七襄在床前守着,给她这个久烧不退的病人换湿毛巾,直到她醒来。班媱甩了甩昏沉的脑袋,第一件事就是问,傅九渊怎么样了?
    她掀开被子就往隔壁的厢房走去,刚好撞上诊治结束的张道士。
    “他怎么样了?”她拉着张道士的衣尾,眼神急迫。
    “死不了,再睡个两叁日吧。”
    张道士面不改色地回答,离开之前骂了她一句:“不要命的小丫头。”
    班媱没在意,急忙跑进房中去探看傅九渊,她小手拂过他的脸颊,明显感受到他的温度已经接近正常,似乎成功退烧。
    “你快快醒来吧,我好想你。”
    她含着笑,接过傅七襄刚刚煎好的药,一勺一勺地送到他嘴边。傅九渊没有意识,药水怎么也灌不下去,傅七襄从来都是喂一点点,等待他自己主动吞咽,废了许多时间。
    班媱却含在嘴里,直接送进他口中,进展快了许多。
    她睡了一日多,已经觉得身体难受,四肢酸麻,像他这样每月都要睡上半旬不止,醒来时又是怎样的感受呢?她真想问问他。
    张道士每日清晨与傍晚来行针,每次行针之后,傅九渊总要发一身的汗,她便人前人后地帮他擦洗,小道士们都说他们二人情比金坚,班媱开玩笑:“日后你们说不定也有好姻缘呢!”
    道心不定的小道士们当即红了脸,说是道士不能成婚,小姐不要乱说!
    班媱没回,又埋头去给傅九渊煎药,不厌其烦地将他的病症记录下来,到时好给张道士做个参考。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也能做点小东西吃喝,也算是困境磨练人吧!
    班媱就这么日日夜夜地等着,傅九渊在睡了十二日之后,终于醒了过来。
    第一眼便看见班媱伏在床边,面色忧虑,眼圈乌黑,似乎为他操了不少的心。他有些心软,哑着嗓子就叫她的名字。班媱以为还在做梦呢,迷迷糊糊地就“嗯”了一声。
    傅九渊看着着实可爱,没忍住笑了出来,身体抖动一下,班媱才恍惚惊醒。
    “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上前扶他坐起,想着该吃点大补的东西才对,可这道观里除了青菜就是稀粥,能有什么补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神乎其技的小厨娘,实在束手无策了。
    傅九渊望了望窗外就问:“我睡了多久了?”
    “不多不少,整整十二日,一个时辰都没差。”
    十二日?这次昏迷这样久吗?
    傅九渊有些歉疚:“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班媱给他拢了拢被子,“我已经说服张道士给你看病了,药再苦针再疼,你也得好好受着了!”
    “你怎么劝服他的?”
    傅九渊本想着再等等郑暄调查好的筹码,好跟张道士交换,谁知道筹码还没等来,先等来他自己发病。他估摸着又得捱半个月,没想到,最后班媱居然能融化着道士的冰山心,他难得起了好奇心。
    班媱却故意卖关子,不肯告诉他:“秘密!你先养好病再说吧!”
    莫不是这最笨的磨人法子起了效用,张道士真的被她给弄得心烦了?傅九渊疑惑地圆着眼,接过班媱递来的药水,痛快喝下。
    他们好像注定跟这玄之又玄的高深佛道扯上关系,班媱路过那些修道的小道士时,会问身边的傅九渊:“修习佛法是什么样的感受?当真心中无尘埃吗?”
    傅九渊揣着袖子,低了低头,脚底是漂泊的浮沙,被雨水带来这里,又被烈风吹去别处。
    “别人有没有尘埃,我不清楚。可我越是告诉自己,世间万事都不重要,都是浮云,我就越是放不下这些浮云。”
    他仰起头,看看天上的团成一片的祥云,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好似佛光乍现。
    “佛法高深,存在于万物之间。想要参透,又怎么可能真的脱离人世尘俗的一切呢?”
    他说得虚无,班媱大约能懂那些道理,却还是发问:“那你当初还能装得那样清心寡欲?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他笑了笑,“当时也不是故意装,是真的许多事情都不在意。一心扑在了翻案的事情上,别的也就不再花心思去想了。若不是遇见你,或许我现在还是清心寡欲呢!”
    “所以?是我让观南师傅下了神坛?”
    傅九渊点头:“这么说也没错?”
    班媱满意:“那我可真有本事!你是不知道,那会儿看见你那样想要疏远我,我心里有多难过。好在最后的结局是好的,我想,吃些苦头也值得。再说了,我吃的苦头,怎么也比不上你!”
    她依在他的肩头,习惯一般地夸他:“我们观南师傅,可真是有胆有谋!我捡到了宝贝呢!”
    傅九渊搭在她的肩上,紧了紧:“你就没想过?或许是我捡了宝贝呢?”
    “你当然也捡到宝贝啦!我们俩都赚大发了!”
    她总是爱说些自夸的话,却不叫人讨厌。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傅九渊对她,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们在山上住了半年多,张道士每日按着约定好的时间来行针,傅九渊有时发汗有时吐血,班媱在一旁看得心惊,却从来没敢打断过。
    张道士是名医,自有想法,轮不上她插手。何况,她也眼见着傅九渊的状态愈来愈好,说明体内积攒的毒气确实有在慢慢排出。就前两日两人的房事来说,傅九渊比以前更加凶猛了!差点害她第二日起不来身,不过班媱喜欢这种凶猛!日后多来几次才好!
    山上的秋冬比山下寒凉太多,他们也不能只占着地方不干活儿,傅九渊闲下来便也帮忙打扫卫生和打水,偶尔还会给小道士们教习经书,俨然又成了当时那个不苟言笑的小菩提。
    班媱则与傅七襄扎进了厨房,琢磨着怎么能够让这普通食材发挥出最大的风味。她惯爱舞刀弄剑,这菜刀却不太顺手,几个月下来,厨艺是有些精进了,手上也添了不少的新伤。
    傅九渊看着心疼,班媱却乐在其中,终于了解到这烹饪之中大有门道,还打算回京之后找郑暄取经,看看有没有什么简便快捷的法子,能让她更加精湛!
    到了雨雪多的日子,小道士们在屋外活动的时间就变少了,傅九渊整日呆在屋内教他们读书认字,好多人都管他叫傅先生,班媱直说,日后不如就在这里谋个差事,别下山得了!
    傅九渊点头说好,倒是这话给张道士听见了,很快他们就收到一记叫人心寒的眼刀。两人只能将这个计划,当场作废。
    不知是不是换了个环境的原因,傅七襄在山上也变得开朗许多,胆子依旧是小,可却能够跟诸多小道士们打闹了。张道士也给她看了病,嗓子上扎针着实让人害怕,她也没躲,知道这针扎下去不会有坏处。
    可这些日子下来,傅九渊身子好了许多,傅七襄的病却不见半点好转。班媱问过,张道士给出的答案是,心病难医。
    心病?小姑娘家家的,有什么心病呢?她在夜里与傅七襄说了许多,还是没能探查出半点蛛丝马迹。只好作罢,反正余生很长,此事急不得,慢慢来也行。
    下雪的日子里,她带着傅七襄打了许久的雪仗,第二日两人就齐齐染上风寒,被张道士勒令在屋子里歇息,还骂了句“别跑出来感染其他健康的人”。班媱气不打一处来,也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只能乖乖照做,把自己闷在葫芦里。
    下山的时候,许多人来送他们,那个跟傅七襄最合拍的小道士,还将自己最喜爱的小玩意儿当成礼物送给了她,班媱当场就笑他道心不坚!被小道士回了一句“小姐莫要龌龊揣度我与七襄之间的好友情谊”,班媱装模作样地点头,更惹得他恼火!
    彼时张道士正在给傅九渊交代日后的调养规矩,连带将后面几个阶段的药方也一并开出,让他按照医嘱服用,大约再过一年,这通身的毒气也就排了个干净。
    班媱听着,临别时特意感谢了张道士的救命之恩。他虽然嘴臭、得理不饶人,可确有本事傍身,配得上她这一句衷心的谢谢。
    张道士没再噎她,只问:“这病害不死人,他顶多是吃点苦头,你何必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他看看班媱现在还偶尔酸痛的膝盖,有些不解。
    “他吃的苦头已经够多了,我吃点也是应当。”班媱敛了敛神,看看一脸疑惑的傅九渊,“而且,不害命不见得就是幸运。既然有能够活得更舒坦的法子,我说什么也会试试看的。”
    张道士了然,也递给她一张方子:“这个你回去之后也按照上头写的来服用,你底子好,叁两月便无碍了。”
    傅九渊凑过来:“是什么?”
    班媱飞快收好,不给他看:“是秘密!”
    傅九渊没再抢,哪有什么秘密,不过是她和张道士做了场交易罢了!小道士早就将所有的过往告知于他,他早就知道,这一次快活的人生,是她拼了命换来的。
    坐在马车中,傅七襄沉睡过去,傅九渊拉着班媱的手,不停地捏着她的手指。
    几月的厨娘生活,让她的手变得愈加粗糙。他没想过,柴米油盐比刀尖舔血还要磨人。
    班媱故意试探他:“比以前更糙了,你嫌弃我么?”
    “你都不嫌我半条命拖累你,我还敢嫌弃你?”
    他说着,一张大手就覆在她的膝盖之上,在这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中,给她带去一丝的温暖。他眼中含着怜惜,却不说话。班媱知道他的心思,主动搂住他的胳膊。
    “不疼是假的,泡了一夜的雨水,到了阴雨天还难受呢!你日后千万不能负我!”
    傅九渊了然,将她双腿捞起,放在自己腿上,班媱搂着他的脖子,不知他又要干嘛。
    傅九渊没说话,依着曾经父亲给母亲揉腿的模样,给她揉膝盖,动作轻柔且温和。班媱没忍住,灵着一双眼就安慰:“其实,也没那么疼。”
    傅九渊好像太过愧疚,这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想他让过意不去。
    她靠在他的肩上,说着很多胡言乱语,基本都是关乎回京之后想要去何处玩耍的畅想,傅九渊一句不落地听着,直到她渐渐睡去,胸口前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他笑了笑,将她搂得更紧,旋即伸手将她双腿缓缓拱起,吻在她的双膝,心疼了千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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