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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春夜 第37节

    他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不禁摇摇头,被皮囊所惑,难成大事,心事重重地往自己寝室走去,推开门的那一霎感到些许不对,再往侧面看去,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了声不妙。
    “怀山郡主,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姨夫知道吗?”谢图北开着门,不往里走,也不敢大声说话。
    “知道,知道,子陆,你别啰嗦了,快进来把门关上。”怀山郡主楚如诗,十三公主的长女,太后最疼爱的外孙女,可谓万千宠爱于一身,真正的金枝玉叶,见谢图北仍在原地,她威胁道:“那我就大叫了哦,叫二郎我想你,让大家都听见。”
    谢图北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进屋子,关上房门,沉声道:“你若再胡闹,我就告诉姨夫,再送你去扬州。”楚如诗的祖父是扬州刺史,待这位天之骄女也是百依百顺,送去扬州顶多也是长安安宁几日罢了。
    “子陆此话差矣,我如今也是国子监的学生,向首席请教功课,如何算得上胡闹?”
    谢图北此时才看清楚如诗一身男子白衣,与国子监的学生一般无二,他恍然大悟:“扬州书院来的?柳一?”
    “正是在下。”楚如诗像模像样作了一揖,她与谢图北皆是同年同月出生,谢图北六月初六,她是六月初一,乳名六一,谐音柳一。
    “姨夫竟然同意了?”十三驸马楚凌霄当年是两榜进士,殿试被皇帝看中,选为驸马,虽不能参与朝政,却因博学多才在国子监兼了个直讲夫子之职,也是谢图北的启蒙恩师之一。
    楚如诗理了理衣襟,正色道:“我爹说我只要考了书院首席,就能回京,扬州书院没有你这样的大才子,我靠真才实学到了国子监,我爹自是不能食言。”
    “可你是个女子。”谢图北只觉得头疼,在检举与隐瞒二者之间来回徘徊。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是女子?”楚如诗再行一礼,依旧是男子之间的礼仪:“以后还请谢首席多多指教。”
    长安城有一桩人人皆知的皇室绯闻,怀山郡主自幼爱慕谢图北,但凡有其他高门贵女对谢图北示好,她都会跳出来跟人掐架,斗貌斗才,从无败绩。私下都有句玩笑话:闺阁女子要想把香囊诗词送到谢图北手中,得先踩过怀山郡主的肩头。
    十三公主与驸马为此头痛多年,隔三差五就要去九公主府捉那不知何时偷跑出来的逆子,直至两年前谢图北常住国子监,楚如诗翻墙而入,被他当众指责。
    同样忍无可忍的十三驸马不顾太后的阻挠,亲自将她送去扬州,让她好好收敛性子。
    “郡主,你今年已十七了,亲事也该定下了,不可再胡闹。”谢图北眉眼微蹙,语气无奈。
    “那你准备何时去我家提亲?我定叫阿爹阿娘不要为难你。”这话楚如诗早已说过不下百次,脱口而出,甚是熟稔。
    “女儿家当矜持,你我万万不可能,我目前尚无娶亲的打算。”
    “哦,那我等你有打算的时候。”
    ***
    扬州来的清秀书生柳一住进了谢图北的寝室,国子监的学生宿舍本就有限,此番各地进京求学的才子汇聚,地方更不够用,谢图北那间本就是个双人间,但他喜静,平日并无人与他同住。
    楚如诗倒也没那么坚持,谢图北若是不愿意,她也可以去和旁人挤一间,同窗们多多往来也是好事。他也不用想着去找她爹楚凌霄,她阿娘闹脾气离家出走,他爹寻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谢图北半信半疑,只得先让楚如诗住了进来,自己抽空回了趟家,向他阿娘一打听,才知确有其事,有一妙龄女子不知怎地瞧上了楚姨夫,死缠烂打要给其做外室,甚至不要名分只求一|夜|欢好,被醋坛子十三公主晓得了,当夜就卷了包袱离家出走。
    李无眠说到此处还意犹未尽地叹了几声,转头上下打量坐在一旁看书的谢池,这人一天到晚黏在自己身边,她连个吃醋的机会都没有。
    “六一毕竟是个女孩子,你在国子监要多多照顾她,莫叫她让人欺负了去。”李无眠叮嘱道。
    谢图北头疼不已,只得望向他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阿爹能不能去找祭酒,想办法让郡主离开国子监?”
    “据我所知,扬州书院首席是郡主凭本事考取的,她自然有资格在国子监读书,至于女儿身,你不说,她不说,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谢池垂眸看书,正看到关键处,懒得管年轻人之间的事,他与李无眠成婚前就做过几次“大逆不道”之事,哪有资格评判旁人。
    谢图北仰天长叹,这家里就没一个靠谱的人。
    回到书院已是深夜,房间内漆黑一片,楚如诗应是已经睡下了,谢图北轻手轻脚洗漱,衣裳也不敢换,合衣躺在榻上拉过被子盖上。
    屋内静悄悄的,若有似无还有一道呼吸,虽不吵,却令他难眠。
    待天明起床,房间另一侧的床榻上已没了人,褥子铺得整整齐齐,想来楚如诗已经起床去晨读了。
    “谢首席可是身体不适?难得见你晚来。”同窗关切地问道。
    谢图北摇摇头,四下张望,瞧见楚如诗已坐在位置上,摇头晃脑地读书,甚是专注。
    同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低声道:“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扬州书院首席柳一,男生女相,甚是清秀,迷得不少人神魂颠倒,跟在其后献殷勤呢……”
    谢图北转头看了同窗一眼,此人说话时的表情也有些向往,他不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记忆力不太好,两年前楚如诗翻墙入书院,他们个个赞叹怀山郡主倾国倾城之姿,如今不过换了身装束,便认不出来了吗?
    待到午膳时,二人同住一间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多数是同情柳一,羡慕谢图北,有好事者甚至鼓起勇气问谢图北要不要与其换寝室,被他义正词严地拒绝后仍不死心,又去劝说柳一。
    谢图北现下丝毫不怀疑,若同室换了旁人,夜里恐怕就要爬上楚如诗的床了。
    可始作俑者读书吃饭自在如意,和一众同窗有说有笑,谢图北看着愈发恼火,默念了成百上千遍“成何体统”。
    待入夜,他终于寻得机会,低声训斥道:“你明日就与夫子说身体不适需回家静养。”
    “我身子好着呢,再说我爹娘不在家,回去也无甚意思。”楚如诗毫不在意,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剥花生吃。
    “那你去我家,你不是跟小妹处得来吗?”谢图北又提出另一条路。
    “我现在跟国子监的学生们就很处得来,读书也有意思,你之前不是说我不学无术吗?怎么我现在求知若渴也不妥了?”楚如诗放下手中花生壳,将一粒花生米咬在贝齿间,抬起下巴,挑衅似的看了一眼谢图北,随即松口花生落入口中,嚼得甚是用力。
    “你一未出阁的女子,若被旁人知晓,是何名声?你未来的夫君又当如何作想?你究竟知不知羞!”谢图北气的面红耳赤,又不敢大声说话恐旁人听见。
    楚如诗拍拍手,站起身,往谢图北面前走了几步,见二人距离拉近,谢图北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子陆,我追在你身后少说十年了,长安城的人私下如何笑话我,我都知道,可我不在乎。”楚如诗低头垂目,看不清脸上表情:“我如何不知羞,可我更喜欢你……你究竟……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谢图北以前说喜欢安静知书达理的,她努力去做了,可他的态度并未改变;后来说喜欢聪慧的见识广读书多,她也考了首席,光明正大地与他在一处读书,他却说她不知羞。
    “阿爹说感情上的事勉强不来,从前我不信,现下我信了。子陆,我明日就走,再不烦你,待日后大婚,请你喝喜酒。”楚如诗转过身往床榻处走去,不知何时地面上落了一滴泪,谢图北呆愣了半晌,随后吹灭蜡烛,也躺在自己榻上。
    他盯着帐顶发呆,仔细思索自己适才那番话究竟哪里不妥,明明处处都是为了她着想,怎么反倒成了他的不是。
    “我无意伤害你,都是为了你好。”他轻轻低语,不知是对谁说。
    “哦,是吗?我不信!”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吓得谢图北忙坐起身,定睛一看,楚如诗趴在床沿上。
    “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谢图北心惊不已,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哦,有一阵子了。”楚如诗站起身,伸了懒腰,揉了揉已酸麻的膝盖,径直坐上榻,靠在床柱上,她天生的卷发,长长披在身后,谢图北脑海中闪过四个字“蛊惑人心”。
    “我就是有些不服气,明明文章做得比国子监中许多人还要强,为何不能待在此地求学?就因为我是女子?”她侧过脸又问道。
    谢图北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他从未与其他女子同在一张榻上,脊背挺得笔直:“是我狭隘了,郡主天资聪颖,若是男儿身,也定能考取进士。”
    “不过,我仔细一想,觉得还有种可能……子陆,你是不是吃醋了?”楚如诗往谢图北身前又靠近了些。
    谢图北背靠着墙,退无可退,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孤男孤女同处一室已是大大的不妥,郡主快回……”他未说完,就被楚如诗捏住下巴,吻了上来,柔软的嘴唇相抵,并无其他多余的动作,却让他觉得地动山摇,山崩海啸。
    “你若是不愿娶我,我便是嫁不了人了。不过凭本郡主的外貌,养一院子面首不是难事,后半生就恣意妄为的过吧!”楚如诗心满意足的松开手,轻薄心上人的感觉甚妙。
    她转身下榻,刚起身就被谢图北拉住袖子,只听他低声道:“……待……待我考得状元,便请阿爹阿娘上门提亲,在此之前,请郡主莫要再乱我心智……”
    楚如诗强忍嘴角笑意,拍拍谢图北的肩膀:“一言为定。不过等天亮了再开始行吗?”
    谢图北不解,抬起头看着她。
    “你还想再亲一下吗?”羞耻心这个东西在谢图北面前,楚如诗可以当作没有。
    第65章 番外四(谢池李无眠)上 重……
    谢池兑现了他的承诺, 护李无眠一生无虞,相携到老,儿孙满堂。
    白发苍苍的李无眠躺在榻上, 她抚摸着心上人的眉眼, 感叹道:“若有来生, 还想要嫁你。”
    谢池强忍泪水,点点头,语气温柔:“你安心等我, 别怕,我很快就去寻你。”
    大渊九公主李无眠与驸马谢池,相隔三月,先后过世。
    谢池跟随鬼差往地府去, 幽冥楼前有一鬼市,甚是热闹,他见一身量娇小的白衣女子, 提着把利剑站在幽冥楼前比比划划,一堆人围着她相劝。
    “姑奶奶,您可不能再把门楼砍塌了,上次修缮的钱还没补上窟窿呢。”
    “少唬我, 你们连画虚楼都修好了, 给我划一间铺子就那么难?”白衣女子不听,利剑绕周身一圈,逼退众人,腾至空中,眼见就要全力劈下。
    只见·幽冥楼内匆匆跑出一人,气喘吁吁道:“盛景!且慢……位置给你找好了,可建房子的钱你得自己想办法。”
    名叫盛景的白衣女子脸上浮现一抹得意的笑, 收放自如,又稳稳落回地面,再一扬手,利刃化为黑色玉镯套在她手腕上。
    “还是判官办事靠谱,这人情我领了。”盛景摆摆手,冲着不远处一负手而立的俊朗男子一笑,大声道:“阿卓,搞定啦!”
    见此场景,谢池不由得想起幼|女花生年少时,笑得也是这般洒脱,心中一软,上前道:“盛姑娘,若是需要银钱,某可资助一二。”
    盛景上下打量谢池一番,不知在哪里见过他,思索半天,恍然大悟,问道:“你家夫人可曾穿过西域舞衣?特别怕蛇?”
    谢池虽不解她言语何意,可听到“夫人”二字,也知道自己不能久留:“我家夫人先我一步到了地府,我不能耽搁太久。”说完,谢池告诉盛景几个地点和密令,取出来的钱建十个铺子都不成问题。
    “你家夫人叫什么名字?”见谢池就要过幽冥楼,盛景叫住他,问道。
    “李无眠。”谢池转身行了一礼,匆匆进去。
    自此,鬼市南街拐角处,有一院落称作“无眠楼”,临街开了间小吃铺子,一入夜,馄饨香味四溢,生意兴隆。
    谢池收到一只木匣,鬼差说此物乃是前任画虚楼楼主所赠,能圆他心中遗憾,里头一米粒大小的红色药丸,入口即化。
    片刻后,天旋地转,谢池再醒来,周遭世界都变了模样,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大郎君再不起身,夫人就要生气了,院中等着郎君挂幡呢。”说话的是位面容慈祥的老嬷嬷。
    谢池不可置信,低头瞧见一双胖乎乎的手,眼前的成嬷嬷与父母死在同一日,被刺客一剑贯穿胸膛,倒在院前石阶上,死不瞑目。
    “嬷嬷,今日是何年何月?”
    “我们大郎君睡糊涂了不是,怀博十一年元月一日,昨儿除夕你放的炮竹还在院中呢。”成嬷嬷眼神怜爱,取过新衣裳给他穿上。
    谢池脚一落地,穿上靴子就往外狂奔,胸膛中心脏跳动得极快,父母遇害是在怀博十一年十月,莫非真能力挽狂澜,改变曾经发生的一切?
    他一路跑到母亲院中,只见一对夫妇依偎在一起,甚是恩爱,他顿时红了眼眶,扶着院门,生怕声音动作大了,眼前这一切就会消失,哽咽喊道:“阿爹?阿娘?”
    妇人回过头,装作生气的模样:“行舟,阿娘叫你莫要贪玩早些睡,你瞧,太阳都快下山了。”
    谢沧秋一手搭在夫人肩上,一手冲着谢池招了招:“昨日阿爹要在宫中守岁开宴,今儿大朝会一结束,阿爹便往回赶,我们一家人也好好过个年。”
    谢池很久没这么哭过了,他扑进二人怀中,号啕大哭,似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终于可以倾诉了一般。
    阿娘的怀抱温暖,阿爹的手掌有力,眼前的一切对于谢池来说都太过幸福。
    翌日,他静下心神,仔细回忆重生前的事情,自从蜃楼成立后,他不惜一切代价将怀博十一年间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既然重来一次,他必须要阻止悲剧发生。
    李无眠此时还未满四岁,赵才人还是宣王府的侍妾,他也得想办法治好她的病。
    ***
    谢沧秋发现过了个年,儿子不但学问习字突飞猛进,竟然还对习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求着夫人从江湖上找来几位师父。
    以为他自小锦衣玉食,连重物都不曾拿过,吃不了几日苦便要放弃,谁料想他不但坚持了下来,还成了师父们口中的可造之才。
    谢沧秋瞧着书房桌案上的戒尺,估摸着是用不上了,按照目前的状况,谢池用不了几年,在习文上还能超越他。
    可谢池也有了些怪癖,比如总爱去西市一家酒楼吃饭,还求一位善于隐匿的师父盯着百宝斋……
    三番五次之后,谢池胖了不少,同时也让谢沧秋发现了一些端倪,成王与卫邈私下联系紧密,似在密谋大事,而百宝斋是谢沧画暗中经营的产业,其中竟还有人口皮肉生意……令谢沧秋大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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